第 12 章

    自那日帮澄道上药包扎之后,后面几天顾盼有意想找他,查看伤势,但他总像诚心躲着一样寻不见人。

    顾盼怕直接找其他僧侣问他行踪会反被注意,惹人耳目,更不方便,何况也不知道他被何人所伤,顾盼也不好妄自打听,只在心里默默担忧着。

    只是几日来寺中似乎也一切太平,不曾听说什么大事发生,顾盼只想着他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聊作安慰。

    明日便是顾夫人原定的要回府的日子,顾盼想着走之前总要再见一面才能放心,下次再找由头过来。

    这小和尚把我当瘟神躲着,真是忘恩负义。顾盼搅着手帕坐在屋内不禁腹诽,眼神还是往这对面的僧侣屋舍瞟,期盼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怀瑾在不远处帮她煮养身的汤药,中草药的味道不免飘荡满屋,顾盼喝多了,如今闻了味道就像苦在嘴里一般难受。

    “小姐,我听说住持好像是病了,明日不能来送行。”怀瑾看着汤药沸腾,百无聊赖地说起自己的听闻。

    顾盼眼神一亮:“那我们不如晚几日再走呢?”

    “小姐,你想什么呢。”怀瑾回头,挑眉道,“我们留在这里只是叨扰人家,又不是照顾人家。”

    顾盼眼神暗了下来,怀瑾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小姐倒向舍不得走似的。”

    “确实很少来寺庙嘛,觉得新鲜。”顾盼佯装无事挂心地一笑,怀瑾也不疑有他。

    “我们......要不去看看住持呢?”顾盼顿了顿,突然计上心头。

    “我们?!”怀瑾为着小姐的热情关怀更是不解,顾夫人与住持聊得来也就算了,她家小姐也不曾与住持有几次会面,怎么这么关心?

    顾盼敛起笑意,一脸认真:“毕竟也快要走了,我们去问候一声。”

    怀瑾虽然不解,也不好驳了小姐的意思,只是看着自己面前滚烫的汤药,刚要好了:“要不小姐喝了药再去,快要煮好了。”

    顾盼闻此言,那股熟悉的苦味似乎已经漫上心头,更是如临大敌地提起裙摆往外跑:“怀瑾你在这里看药吧,我自己去去就回。回来喝,回来喝。”

    顾盼径直走到僧侣屋舍那边。傍晚时分,僧侣们都在用饭,偶有几个路过的也不忍惊扰贵客。

    她当然不打算去找探望住持,但如果被其他僧侣发现了,她就这么说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她一边心底祈祷着不要有其他小僧突然半路阻拦自己,一边往澄道的屋子那边走。

    顾盼走到澄道的屋子旁,却见门紧紧关着,敲了两下也无人作答。难道好不容易过来他竟不在么?

    她不甘心,看着四周没人,侧耳贴在门上凝神听着,却没有半点声响。

    顾盼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却听到不远处的柴房里传出重物落在地上的声响,却无人声。

    难道是有人在搬柴?可是应该已经过了生火的时辰。

    顾盼想着来都来了,便往那边去探。

    柴房的门虚掩着,顾盼提起裙子轻声走到窗边,凝神静听,听到里面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这难得有一个贵客来访,你可要让我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了?”

    语气中仅是怒意,却似乎怕被人听到似的,有意压低声音。

    话毕,却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作答。

    那人冷笑一声继续道:“你若不愿意帮师兄这个忙,那你的心疾的事儿,我也不会帮你瞒着了。到时候看师父那边,你怎么交代。”

    “你大可看看,灵栖寺会养你一个治不好的病患到何时?”

    心疾。顾盼眼神一亮。

    “师兄也是佛门弟子,怎可以教唆我去偷盗?”澄道的声音响起,音调平稳,掷地有声。

    果然是他。

    怎么会这么巧,有和谢承言一样的心疾?但如果真是仙尊下凡,又怎么还会有心疾呢?

    偷盗?贵客?最近庙中只住顾夫人一家,难道就是指顾家?顾盼心里疑云密布,一团乱麻不知何处解。

    “师兄是教你做人,教你生活。”另一个声音不怒反笑,透着阴冷。

    想起之前在那小和尚背后看到的伤口,顾盼早已七七八八地明了于心,想必就是这个好师兄所为。

    来不及细想太多,顾盼直接推门而入——澄道倒在柴堆旁,原来的伤口处透着隐隐的血迹,可能是没有好全就又牵扯到裂开了。

    站着的那位师兄确是个生面孔,听声响而回头,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树干焦黑,也分不清是血迹凝固还是本色。

    那位师兄怔在原地,一紧张也丢下了树枝,嗯嗯啊啊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澄道抬头看到是顾盼,眼底也是难以捉摸的暗潮波澜,他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开口,只是沉沉看着她。

    “这位师父,能否把澄道小师父借我一用?”顾盼提起一个礼貌淡漠的笑容看向他,似乎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任何事。

    “啊......”那位师兄回头看向澄道,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知道这是顾家大小姐,却不知道她到底听见几分,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找上澄道。

    这好师弟,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怎么了?是还有柴火没有搬完吗?他可以等下回来搬。”顾盼睁着一双无知澄澈的大眼睛看向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那位师兄赶忙顺着台阶下来,也忘记问她是为何事,语气里满是奉承示好之意:“是是是,我们在搬柴呢。那好吧,那顾小姐忙完再叫他回来。”

    “好啊。”顾盼应完,看向仍在柴堆旁一动不动的小和尚,他眼中明明暗暗。

    顾盼阖首退到门外,似乎在等他,也不催促。

    澄道有几分吃力地支撑着柴堆站起来,下意识捂了捂胸口,跟在顾盼身后走。

    经过师兄身侧时,有一道锐利而含有警示的目光,他却只是装作没看见,低头而过。

    -

    风从林中穿过,像在和每一棵树私语,阳光细碎地洒下一层金色,被层层叠叠的落叶接住。

    顾盼着实想不到要去哪儿才能不被别人看到,担心那个不怀好意的师兄会尾随而来,又不愿被怀瑾抓回去喝药,默然又走到了后林。

    后林的入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落叶,旁边小溪淌过,清澈见底。

    顾盼站定,蹲下来看着那流水,伸手去抚,像是把手伸进了一片玻璃。她想等他开口。

    澄道只是站在她身侧后方,留着两步的距离,坚守着淡漠的墙。

    “我不知道从何问起。”顾盼自顾自地说,她早不该指望这木头自己开口。

    “施主不是说要我帮忙吗?是有什么事。”澄道语气似寻常平淡,像在秉公办理事务一般。

    顾盼没好气地回头,恶狠狠地剜她一眼:“小和尚,你是不是不识好人心?”

    澄道不接话,怔怔地站着,也不敢看她。

    顾盼想起他暗红色的僧袍,伤口可能是又裂开了,又想着不应该出言责怪他,兀自软下声来:“你若真诚心想帮我,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

    “你师兄的事,我去跟住持说。”

    “不要。”澄道知道顾盼已经扎扎实实地听到他们先前的对话,似是放弃抵抗般泄了气,“我有难言之隐。”

    顾盼猛地站起来:“不就是生病吗?人食五谷杂粮,哪有没病没灾的,住持宅心仁厚,不会因此就对你有偏见。”

    “何况他那样的道德败坏之人,才不配留在这里。”

    澄道看向眼前忿忿不平的姑娘,一袭天蓝色的干净衣裙,巧夺天工的刺绣衬出主人的身份不凡,裙摆随风扬起,因站在溪边,裙角沾到几滴泥泞。

    自己呢,就像是那溪边的泥泞,怀揣着难见天光的心事,只盼无人注意,就能安稳了此残生。

    不配和她有什么交集,也更不应该让她为自己出头。

    “我自己可以处理。”澄道又垂下眸子,伤口隐隐作痛,提示着他曾经的遭遇和隐忍。本来是快要好了,今天又被师兄一推,撞到了柴火堆的尖锐处。

    顾盼不明白他到底在逞强什么,如果真能自己处理,又怎么会受伤呢?何况对于她来说,去让母亲跟住持提一句也不是什么大费周章的难事。

    却能保他日日平安。

    顾盼不明白他的坚持,想着他的心疾是不是跟仙尊一样,过一段时间会复发但无法彻底根治,却仍然不知道因何而生。

    “那你不如跟我回顾府吧。”顾盼向他靠近一步,满眼期待地提出一个自以为两全的计策。

    澄道能免去被师兄威胁,自己又可以有更多时间打探他的身份虚实。如果他真是仙尊,那他为何下凡?那锁魔玉,又在何处呢?

    澄道似乎打定主意不接受她的任何帮助,更是直接摇头:“施主带一个小僧回家,恐怕外面流言漫天。”

    那心疾发作被师兄偶然撞见,已是让人十分难堪,若是被顾盼看到,澄道根本不敢细想。何况一个无法治愈的绝症,不论在哪里都是拖累。

    “我能把你藏起来的。”顾盼也不依不饶。这偌大的顾府,还多不了一口饭了?

    澄道不知为何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出一个词——金屋藏娇。

    他暗暗感叹自己越界,脸颊浮出没来由的尴尬神色。

    “我明日就要走了。”顾盼见他仍是不答应,实在放心不下又加一句,“实在不行我给你点什么珠宝首饰的,我也不缺,你给那师兄换个太平。”

    澄道却略带惊奇地看向她,似乎有些淡淡的伤神:“施主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顾盼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却实在难解此局。

    不知道他到底在犟什么,伤在自己身上也浑然不觉似的。

    “我明日真要走了。”顾盼了然一笑,只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明明是想帮他,却被他尽数挡了回来。

    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仍是怎么真心诚意,他也不作应答,不松半分口,只把自己牢牢守住。

    “你也不用躲着我了。”

    澄道见她面露淡淡苦涩,忽然反省起自己的过分来。她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真心诚意想伸以援手,本不该被这么冷漠地拒绝。

    只是他实在不敢与顾盼有更多的牵扯交集了。

    “施主一路平安,我便不去送了。”

    顾盼自嘲一笑,低头说好,转身留下一句“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便径直往自己屋舍方向走去。

    澄道仍是怔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如果是最后一面,顾盼,我祝你一生坦荡顺遂。

    可笑,顾将军府的大小姐,哪里缺我的祝福了?

    她的人生本就是那样,平安圆满,一切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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