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到了原定回府的日子。

    天刚微亮，车夫家仆们便里外忙活着整理行装。顾夫人和顾盼也都早早地起来梳洗装扮，住持的病仍是没有好全，顾夫人也只道他好生修养，不必来送。

    顾盼一切整装妥当，着了一袭浅绿色纱裙，轻纱飘浮，整个人似是拢在柔光下。见顾夫人似乎还在盘发整理着，便径直走到母亲跟前。

    “母亲，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带走一个小师父呢？”顾盼蹲在母亲膝边，小声道。

    顾夫人心下一惊：“盼儿何出此言？”

    “家中祠堂不是常常找人抄经念诵吗？如果直接养一个小师父在顾府，就方便许多了。”顾盼也不知道自己胡诌的话算不算合理，略有心虚，“反正也就是多一口饭的事，对不对？”

    顾夫人似乎感受到女儿别有用心，但想着顾府每个犄角旮旯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果真有什么事必然也是放在府里更放心。

    顾夫人懒得深究女儿心思，只觉得她的盼儿真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不过她将军府的大小姐，要什么不能有？仍是天塌下来，她也会稳稳地帮她的盼儿顶着。

    “只是住持还在病中，若是真要带人走，恐怕还是需要住持发话。”顾夫人扶了扶鬓角，敛起略带吃惊的神色，恢复往常慈爱的笑意，“盼儿想要带谁走？”

    顾盼没想到母亲答应得这样轻松，似乎并不打算与自己深究，可是自己倒是……还有所顾虑。

    我这样做，澄道会不会反而不高兴？

    “母亲不如先去知会一声住持，若他真的答应，随意选一个合眼缘的带走就是了？”顾盼小心试探着开口。

    顾夫人点点头，回头跟林妈妈低声耳语几句，林妈妈应下，往住持屋里去了。

    “盼儿想要的，一定会有。”顾夫人声音沉稳，心下虽有几分思虑，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顾盼心满意足，只忙道世上最好的母亲就是自己的母亲之类云云，母女二人不亦乐乎。

    待顾夫人也整装完毕将要上车之际，林妈妈才笑着回来，俯下身对顾夫人道：“住持说但凭夫人的吩咐即可。”

    “好啊。”顾夫人扶着林妈妈的手往外走，顾盼忙不迭跟在身后出门，“那盼儿选吧。”

    顾夫人先一步上车。

    顾府突然说要带一个僧人去府上这件事很快也在僧人中传开了，只说顾府家大业大，祠堂中想找一个僧人常驻也不是多大的稀罕事儿。

    只是没想到，并没有捡什么在住持面前机灵出头的人，而是由大小姐随便指了一个合眼缘的人。

    一众僧人在顾盼面前并排站着，惴惴地等着这么个闺阁女儿发话。

    澄道也来了，只站在第二排的末尾角落，低着头。

    他不是说不来送？顾盼看到他倒有几分吃惊。又想到可能是其他师兄弟通知着一起强拉来的吧，嘴角勾起自作多情的自嘲笑意。

    “我看师父倒是觉得十分合眼缘。不知师父可愿意跟我走？”

    顾盼在原地踱步两圈，最后脚步落在昨日见过面的澄道那个好师兄面前，巧笑倩兮。

    澄道闻此言，猛的抬头，眼底的吃惊难以掩盖，却只见师兄连连道好，忙不迭的去收拾行装。

    顾盼嘴角的笑意更深，转身准备上车，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澄道。

    对上他的目光，忽明忽暗，未解其意。

    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他不想走，我只能带别人走了。

    也不能算违背他的心意吧？

    -

    顾盼把人带回府，确确实实安顿在了祠堂。顾将军闻此事虽觉得有些意外和不解，但想来也是小事，并没有多问。

    祠堂并不在顾府内，而是与顾府相邻，平日里只有管家之类家仆会偶尔过去派事打扫，廖无人烟。

    傍晚时分，顾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倚在窗边烛光下看书，一片安宁。

    “小姐，祠堂那边有人来问说要不要让那小师父住在顾府里面？”怀瑾从屋外进来，俯下身在顾盼耳边道。

    “啊？”

    我又不是要养个……

    顾盼想到什么，面露尴尬，连忙摆手：“就当普通师父照看着就好了，不必放到顾府里面晃悠。没有特别召见就不要出祠堂了。”

    “还有，毕竟是外面进来的人，跟知根知底的家丁不一样，还是要留个心眼。如果真有什么事，也要来告诉我。”

    怀瑾应下。

    顾盼也没了看书的心思，撑着头，又想起那个受伤的小和尚。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今早见他，倒是面色如常的样子，伤口应该又包扎好了吧。

    又想到他的“难言之隐”。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吧？

    顾盼盯着那个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殷拂书塞给自己的荷包。怀瑾已经又出去嘱咐祠堂那位的事儿了，正好四下无人。

    顾盼蹑手蹑脚地从柜子的衣服最下面掏出荷包来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小颗半透明的药丸状物体，还有一张细长的纸条。

    顾盼看清纸条上的字之后满脸通红，连忙收了进去。

    -

    灵栖寺的后林中。

    夜已深了，皎洁的月亮也在云层下半遮半掩着，似乎想偷懒犯困。深绿色的幕布下，一切都拢在暗沉的氛围下。

    澄道独自在溪边蹲着，僧袍的一角随意地沾上泥泞，他伸手抚过流水，像顾盼曾做的那样，清澈的水映出他纷乱的心。

    他站在她站过的地方。

    这是他能面对自己的唯一方式。

    他不知道顾将军的千金大小姐，为何要帮自己包扎伤口，为何要想办法帮自己避免伤害。要带他走，他不愿意，就把另一个带走。

    如果其他僧人都对他不好，是不是要把整个灵栖寺的人都带回顾府算了？反正顾将军也不是养不起。

    他这么想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可能只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小女孩吧，见到街边的乞讨者都会不忍心他们捧着的碗是破碎的那种女施主。

    在爱意和关怀下成长起来的贵女，自然觉得天下人都要善良温厚相待的，自己也不会是什么特例。如果是别人遭遇苦难被她碰见，也会这样做。

    “澄道，夜深露重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是澄道另一个师兄，为人憨厚可靠，平日十分照顾他，但并不知道心疾的隐情。

    “没事，我这就回去睡了。”

    溪边的僧袍站了起来，向着那光明烛火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