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浮云微敛，淡净的天像是一片碧澄的琉璃。马蹄声在灵栖寺正门停下，仆人车夫赶忙围着顾夫人和顾小姐下车。
住持早早在门前等候。
灵栖寺是与顾将军府距离最近的一座寺庙，原先是一座小寺，香火不多。
顾将军每逢出征之前都会来此处祈愿，每次凯旋归来又会特来还愿上香。渐渐的，人们都道灵栖寺是真的有神仙栖身于此，听凡世间疾苦，渡诚心人苦厄。
算是托了顾将军的福，昔日小寺才能名声大噪，故而住持对顾夫人亦是照顾非常。
这次倒是难得，听闻那缠绵病榻、轻易不见外人的顾盼小姐也来了。
住持领着顾夫人一行人穿过正殿后面的一片林园，与之前一样安顿在两个客房。僧侣们的房间则在不远处的对面，站在门口便能看到偶尔往来的小僧。
顾盼进屋只觉得新鲜非常：从前她是魔族二小姐，在人间游玩时当然不信神佛，也从未踏足寺庙。
没想到这淡淡的香火气有着难以言喻而安慰的感觉，像一双慈母的手，抚平每个瞬间。
贴身丫鬟怀瑾忙着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顾盼在屋内四处张望摸索仍不满足，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外走廊上张望。
白色的裙摆肆意随风而动，彰显着少女的纯真烂漫。
那一个个小和尚看着都冷脸得很，像是会抓住机会就跟你传授什么经书一般的大道理，说一长串可能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话。顾盼看着步履匆忙的小僧们默默想道。
都没这么多大彻大悟的神仙，会有这么多大彻大悟的凡人么？
她还是不信神佛。
因为神佛从来没有向她伸过手。
“小姐，夫人要去前面上香，同去吗？”顾夫人身边的林妈妈出门正要去找顾盼，却见人已经在廊下荡着腿东张西望了。
顾盼并不想见神佛，也没有可以向神佛道的心愿：“跟母亲说我不去了吧，只是想来散散心，佛祖应该也不愿见我这散漫之辈。”
少女嬉笑着，不以为意。
林妈妈应下就跟顾夫人一起往正殿走去，她们从不强迫顾盼做任何事，这是她散漫的底气。
“怀瑾，我去后面逛逛哦。”顾盼只在门口对着怀瑾的背影远远喊了一句，还不等人应答便跑远了。
“我的好小姐，你别跑到外面去，到时候夫人该着急了。”怀瑾嘴里喊着，忙跑过来，只看到一个朝她摆手的白色背影。
顾盼对灵栖寺的排篇布局一概不知，只是随意瞎晃悠着走到了一棵枝干巨大的银杏树下，几可参天，是一袭金黄的风华，是香火佛灯的常客。
能看出这起码也是一棵百年老树了。
顾盼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流光溢彩的飞黄，心中掠过一晌宁静澄明。
如果真有佛荫庇佑，能否保佑我以秦虞的相貌身份，再见此景？顾盼这么想着，立在树下不禁看呆住了。
“施主如果想要上香，恐怕是走错方位了。”一个清澈冷冽的声音突然打破这一景安宁，语气中透着疏离的关怀。
顾盼回头，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和尚立在身后，双手合十。
小和尚面容清秀又带棱角，白皙的皮肤衬得一双眼睛更为乌亮澄明，虽然他微低着头并不看自己，顾盼却觉得他是个很有灵气的和尚。
“我只是随便逛逛，没有什么目的。”顾盼巧笑倩兮，又往后林走去。
皎洁的月亮在重重云雾之中，细长得像一丝烟气。顾盼踏入林中便被层层叠叠的林木环绕，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绿色。
“这寺庙后面种这么一大片林子干什么？”顾盼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装饰，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前一个黑影突然闪过，顾盼没来得及看清便被拉到一个草垛下面，两人的身影刚巧可以被遮在影子下面。
“殷拂书？！”眼前少女虽然蒙着面纱，但一双眼睛透露着极为熟悉的不屑和嘲弄。
是一双高位者的眼睛，美丽而骄傲。
殷拂书打量着眼前与秦虞相貌完全不相同的顾盼，没想到那废物妹妹下凡来竟能成为一个千尊万贵的大小姐，真是走了狗屎运。
“你前几日可有什么进展？”殷拂书压低声音问道，手里甩着一个小巧的布袋。
“倒是见到面了，但还没找到确实可行的法子。”顾盼目光一顿，殷拂书的出现把自己从将军独女的美梦之中拉了出来。
殷拂书早有预料般的勾起嘴角：“真是难为你了。”
“这个给你，也许回去之后用得上。”殷拂书把布袋塞到顾盼手里，作势要走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了，后面有人跟着你。”
话毕，便消失在浓夜之中。
顾盼看着手中的布袋，有着暗黑色的精致刺绣，小巧却阴森，来不及细看便放进怀中。
顾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心情便蹑手蹑脚地走出草垛，四方张望了一下，只有树木被风掠过的声响，却并没有什么人影。但殷拂书也没道理骗自己。
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往回走，回屋里再细看布袋里的东西。
“施主，要是想回屋的话，你走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顾盼回头，只见还是刚才那个小和尚，双手合十，也不看她。
“这里地形复杂，施主不熟悉路，还是让小僧带路吧。”确是关怀的言语，语气中却只是礼貌而疏离的，似乎只是在完成某个不得已的职责。
顾盼尴尬地笑笑，想着自己确实已经找不到来处，便讪讪地跟上前去：“有劳了。”
两人并肩走着，小和尚却仍是不看她，似乎并不愿有更多的交流。
“小师父是担心我迷路才跟来么？”顾盼终究忍受不了这样安静的空气，还是率先开口。
“是。”他也不避讳，“从前有人误闯入后林，走不出来，就在里面呆了一整夜。”
顾盼心有余悸地笑笑，想着幸好是他来了，否则自己这么迷糊地走下去只怕越走越远。
“小师父我该怎么称呼你？可要好好感谢你。”顾盼随口问道。
“贫僧法号澄道。”那小和尚应道。
澄道？！
顾盼吃惊地看向他，脚步一顿——难道仙尊也会下凡历练么？！可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更没有这个道理。
何况仙尊下凡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怎么了？”小和尚见她突然呆在原地，似乎是听到什么很稀奇的话的模样，也回头疑惑地望向她。
“......没什么，跟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名字有点像。”
顾盼看向他，那小和尚神色不变，样貌气质也和仙尊并不相似。
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呢？毕竟我也没有继续用秦虞的名字了......
顾盼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继续跟着他身后走，似是随口一问地打探道：“那小师父是为何要出家呀？”
“师父只说是在路边捡到我的，并无父母。”澄道语气平淡，也没有怀疑顾盼的用心。
听上去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仙尊真要下凡历练，应该也会像自己一样被安排一个俗世之中的身份，怎么会做一个远离红尘、常伴青灯的小和尚呢？
难道就真的是个巧合？
顾盼心中仍觉不安，澄道却不疑有他，只是安全把她带回寺中便自己走了。
顾盼直直盯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挺拔如松木，僧袍将他衬得有种超脱红尘的清冷气息，难以接近，难以看清。
但她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