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动声色地暗了下来，不见月亮但见星辰点点，好似碎钻被撒了漫天。风声也是细微的，似乎是怕惊扰了难得的美梦。

    秦虞和云千慕各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没有困意。

    明日上午便要清除记忆，下凡历练了。

    秦虞深知自己可以保留记忆，无非是借用另一个人的身份过几年日子罢了，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也说不清在担忧什么。

    云千慕则是害怕失去记忆的，这样提前告知的倒计时，像是死刑之前给的期限。

    还告诉你能复活。怪怪的。

    秦虞一个侧身发现云千慕也直愣愣地睁着眼睛没睡，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像要看出几朵花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千慕你是不是还怪紧张的呢？”秦虞突然想到，不知道在人间会不会遇见人间的云千慕呢？

    不过因为下凡历练的时候多数是要改名换姓，容貌也是完全不一样，对方又会失去记忆。恐怕遇见了也认不出吧。

    云千慕也侧过身来，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是要完全失去记忆诶。”

    “会回来的。人间十年仙界一天，也没几日呢。”秦虞宽慰她，“这么想我呀？几天也离不开了？”

    云千慕被她打趣，没好气地说：“谁想你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想仙尊哦？”

    “什么......什么仙尊啊。”秦虞一怔。

    这话这么听上去怪怪的，不像是心仪一个职位，倒像是心仪一个人。

    “外界都说你心悦于澄道仙尊呢？我......我以为你知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听的流言都不是一波流言吗？秦虞猛眨几下眼也缓解不了现在的茫然无措。

    一直以为大家只是觉得我想进天续宫啊？怎么传成这样了？！

    “我......我也没有那么痴心妄想吧。”

    澄道仙尊千年来不近女色已经是三界广为流传的“佳话”了，已经流传到他是不是有其他隐秘的偏好之类的程度。

    虽然仙界其他长老或是仙官，都是可以跟人间一般正常成婚生子的，但也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仙界虽不比人间观念封建、礼教严格，但也是极少有等级跨越巨大的婚嫁之事。

    他们这么传言，我岂不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殷拂书都不敢这么想。

    秦虞汗颜。不知道是不是叶桃他们传谣言也讲究个传得尽兴，真是胡乱编排起来了，怎么好笑夸张怎么来？

    秦虞根本不敢想如果谢承言本人听到这些话该是怎么想自己。

    “只是想在他宫里某个差事，倒是也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虞无力地说道。

    云千慕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摆摆手：“没事，跟你说笑呢。人间回来之后大家也许就慢慢淡忘了。人间该有许多新鲜事儿吧。”

    是啊，人间确实有许多新鲜事儿。

    我也好久没去了。

    -

    人间正值宛朝更历年间。

    新帝即位至今二十五年，大兴佛法礼教，主张慈爱众生。在顾临大将军领兵征战，血洒边疆的不懈努力之下，邻国不敢轻易来犯，朝堂日益稳固。

    称得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在如此天下太平的年间，顾将军也居安思危，担心功高震主伤及自身，主动请缨减少政事的参与，私下也鲜与大臣来往，只道自己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官，只会听皇帝命令行事。

    皇帝有感将军一片忠心，不论是财富珠宝还是加官晋爵，都是慷慨予之。

    顾临将军与夫人恩爱非常，没有妾室，膝下仅有一女，名为顾盼。后因夫人身体不宜再有生育，便再无子嗣。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

    秦虞仅以顾盼的身份生活了两三日，便忍不住在夜里偷偷哭泣。

    瘦弱纤细的姑娘只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用门外侍女也难以听到的细微声音自言自语：“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个孤女就如何低人一等，如今才知道有双亲在身边竟是这样的生活。”

    锦衣玉食也就不提，只因顾盼生来孱弱多病，虽生的人美声娇，活泼可爱，却是弱柳扶风之姿，时不时就需要喝药调理。

    而这药都是顾夫人亲手熬的，顾将军更是几乎每日都要一起用饭，无微不至的关怀让秦虞还没离开就开始怀念这样的生活。

    还没离开就开始为分别而难过。

    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受。

    -

    深秋之际，山川凝翠。

    江南水乡之地，空气中泛着惯常的潮意，风袭在身上，从袖口不留神便将薄薄凉意带至每个呼吸。

    顾夫人在顾盼屋子里亲自为她准备行装，为了明日与她一同去灵栖寺里礼佛进香，顺便在寺庙中斋戒几日。

    顾夫人自顾盼出生起便有了礼佛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寺庙里住上几日，修身养性，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体弱的宝贝女儿祈福。

    但这是她第一次决定带上顾盼同去。

    “小姐最近的性情好像有些变化了。”林妈妈一边帮顾夫人整理物什一边说道，“之前不怎么愿意出门的，近几日总拉着怀瑾那丫头往外面跑。”

    林妈妈样貌已过半百，是干活麻利又贴心的。原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在身侧服侍多年，也熟知顾盼脾性，说是顾盼的半个母亲也不为过。

    怀瑾是顾盼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比顾盼略长几岁，很会照料人。

    因顾盼是家中独女，幼时因体魄不佳，也鲜少有其他玩伴，因此与怀瑾的感情甚好，倒也像姐妹似的。

    顾夫人脸上舒展了笑意，手上也没有停下。

    她更愿意自己女儿是活泼好动一些的，只要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可能这就是女大十八变吧，我只求这小祖宗不把自己累着就行了。”

    “她主动说要一同去灵栖寺也是个稀奇事儿，原先说不喜欢香火气。”

    顾夫人是年少时就与顾将军成婚生子的，如今也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年岁。在金银堆里养出来的妇人，气质华贵，温柔稳重。

    她这一生也未经什么大的坎坷，除了年轻时总担心征战沙场的夫君能否安然凯旋，如今也只担心这掌上明珠身体是否康健。

    也是因此才养成了礼佛的习惯，只因心里有所求。

    “怀瑾那小丫头说，小姐说要把所有没去过的地方都全数去一趟呢。”林妈妈收拾着桌上的钗环首饰一类。

    小时候的顾盼因为身体不适常常推脱出门见人的机会，府中宴请宾客时也多半不露面。如今姑娘大了，也要考虑婚配嫁娶，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

    顾夫人原本还担心这样的性格若是嫁到别人家里去总有担心，谁知道顾盼前段日子着了风寒，在床上整整躺了三日，恢复过来之后反而爱往外头跑了。

    只说要把从前的遗憾都补上。

    顾将军见此也是略有惊喜，只是提醒身边侍卫要多有保护，就随她去了。

    秦虞呢，只是每天睁开眼看见双亲慈爱的画面，自己被无微不至的关怀着，都想着：

    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天，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