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府邸后,两人各自回了自己屋子内。
洛乘雾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了个不速之客,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不速之客亘古不变地扇着那把破竹扇,“怎么样,跟章大小姐走这一遭,知道了不少吧?”
“你猜到她会带我去逞水堂?”洛乘雾对此见怪不怪,合上门后随口问道。
对方纠正她:“是猜到你一定会问她中秋那夜的火灾之事。”
鉴于对方嘴里没几句有用的话,洛乘雾正要赶人,就见沈竹烜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不是旁的,正是那张悬赏令。
“你怎么还带着这个?”洛乘雾有些惊讶。
“我没带着,上次用来吓唬你的那张还在沈府里,”沈竹烜一脸无辜地摊手,“这是章大小姐给我的。”
洛乘雾想起方才与章韵玦的谈话,自己的说辞明明是漏洞百出,对方却毫不在意。原来……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轻声喃喃道。
对方倒是一幅不太在意的神情,说道:“你们本就儿时有过交集,她见你自然觉得似曾相识。知道我们成亲另有目的,必然会去调查,查出这事对她来说也不难,不过……”
沈竹烜笑了笑,“章大小姐愿意为你隐瞒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之前真的以为她会大义灭亲。”
“你来我屋里就只想说这事?”洛乘雾问。
沈竹烜答非所问:“虽然画得很美,但我还是想说。”
他在洛乘雾要出手打他之前举起那张破纸,“这张悬赏令其实不太像你,非要说的话,就是眉眼和气质上很像罢了。”
洛乘雾有些无奈道:“就是因为有地方相像,所以我才不敢直接走城门,最后只得求助于你。”
“怎么感觉你这话说得很不甘心呢,”沈竹烜说,“我猜……这是你母亲吧。”
“不错,”洛乘雾点头,“但我一直存疑……我未曾暴露过自己的面容,为何悬赏令上会画有我母亲的模样?”
“大抵是何家的手笔。”沈竹烜回答道。
“大理寺确实与何家有所牵连,发布这张悬赏令不难,但……”洛乘雾沉思片刻,有些难以置信道,“何家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何贵妃遇刺时,他们必然是不知的,只是猜测盛……”沈竹烜话音一转,“你没死罢了。”
何贵妃得圣宠,又是何氏千金,其子又力争储位,如今是大势所趋,万人所向。朝廷之上,又有谁敢惹他们,在何家眼皮底下造次?
那必然是脱离朝廷以外的地方,但又和皇族有过接触或关联的人。
往前追溯十几年,何家便想起了曾经深得圣上欢心的萧贵妃,膝下育有一子一女。
其子盛辕被何家死士所杀,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其女盛藜在逃亡中坠落山崖,生死未卜。何家当时也派了人下山查看,但除了发现零星的血迹,根本找不到盛藜半点影子。
于是他们便猜测,这五公主没死成,还命硬地活到现在,想要取了何贵妃与永靖王的性命。所以他们才画了萧贵妃的脸,想诈诈看她是否真的还活着。
“要击破逞水堂要好,打到何家也罢,说来说去,无非查账二字……”沈竹烜慢慢道,“逞水堂的账房里存的必然是假账,至于真账在何处,估计只有阮瞿知道了。”
洛乘雾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想要找出真账册,便要从阮瞿下手。但逞水堂有重兵把守,他们两人单枪匹马,就连见上阮瞿一面都很难,何况找账册?
见对方不言语,沈竹烜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知道阮瞿小时候生活在哪么?”
方才章韵玦跟她说,那名横死的墨衣女子,也就是白筝,祖籍在雍州,后来才到了临安落脚,在莺歌苑中卖艺为生……洛乘雾火光电石之间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莫非是在雍州?”
沈竹烜笑笑,“一点就通。”
她本以为白筝只是逞水堂手上的一枚弃子,未曾想她和阮瞿竟然来自同一处地方……这两人的关系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再或许……白筝根本就不是逞水堂所杀害的。
“若想接近阮瞿,可从白筝这条线下手,”沈竹烜道,“虽然白筝已经身亡,但其他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逞水堂他们进不去,但有个地方却可以时时进出——
锦南街,莺歌苑。
……
锦南街本就是临安中最为繁华的街段,而莺歌苑作为寻欢作乐的场所,更是络绎不绝。甫一进门,胭脂水粉的香气便扑面袭来,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一块把酒言欢、载歌载舞,还有些人已经喝得醉如烂泥,被几个姑娘家搀扶着离开。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沈竹烜啧啧称奇完后问对方,“你来过么?”
洛乘雾言简意赅道:“来过几次。”
沈竹烜:“……?”
“……你在想什么?”洛乘雾白了他一眼,解释道,“像莺歌苑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是不假,但也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场合。”
他们才刚驻足片刻,便有人迎了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
面前的人有着姣好的面容,乌黑长发随意地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着一只金色的花簪,连声音也轻灵动听。
洛乘雾婉拒了对方,对她说:“姑娘当下可有空?我们有事情想问问你。”
“这个嘛……”那女子面露为难道,“奴家忙得很呢,若是想找人饮酒闲谈,咱们这还有其他……”
沈竹烜不动声色地掏出一袋银钱,递给了对方。
女子拿在手中掂量了下,佯装动摇道:“公子,这……”
沈竹烜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袋。
对方接下,喜笑颜开道:“二位楼上请。”
“……”旁边的洛乘雾已经沉默了。
他这是,偷拿了章韵玦多少银子啊?
拿就算了,还不要钱似的送给别人,被知道了会死无全尸吧。
沈竹烜看出对方面上的担忧,朝她保证道:“放心,我会还给她的。”
洛乘雾心道你可能没还上就先没命了。
既是问私事,他们便没去楼上供客人使用的房间。坐下后,沈竹烜便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褚,单字一个莺,”她笑眯眯地回答说,“就是莺歌苑的莺。说吧,找我打听什么事。”
洛乘雾面色凝重,“关于白筝,你知道多少?”
“白筝?那个卖艺不卖身的乐/妓?”褚莺皱着眉回忆,“我记得她不是本地人吧,刚来莺歌苑时说话都带着很浓的口音,脾气也特别臭,客人都不太喜欢她。”
“怎么,她这是惹上了什么事?”褚莺问完,又补充说,“昨儿个江左巡兵也来人了,问完她的事就走了。”
“白筝死了,你不知道?”洛乘雾有些讶异。
褚莺愣怔片刻,缓声道:“……死了?”
褚莺对此事确实是不知情。他们这一带人来人往多,乱七八糟的事也就多,而这些事都像过眼云烟,根本记不住几天。她是有听街坊说中秋夜石桥那边有个人横死了,但不知是谁。
现在看来,那夜死的是白筝。
洛乘雾又问:“她来莺歌苑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想……应该是五年前吧,身无分文地来了莺歌苑门口,在地上跪了一整夜,求我们收了她,”褚莺说,“她自称会弹北境的乐器,也会跳咱们中原的舞曲,我跟几个姐姐权衡之下,便将她留了下来。”
“但我觉着她来莺歌苑,也不是冲着赚钱来的,”褚莺翘着二郎腿,又恢复了不着调的模样,“不是人人都说她跟逞水堂私交颇深么,保不齐就是逞水堂安插进来的。”
沈竹烜问:“你这样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有啊,我还是亲眼所见,”褚莺道,“昨天江左巡兵来问,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褚莺记得很清楚,那是两年前一个闷热的雨夜。
临安的气候向来都十分潮湿,再加上这濛濛细雨,愿意出门的人就更少了。没有什么生意,莺歌苑早早便关门了。
当时褚莺正在二楼的房间里梳洗,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的一阵争执声。
她的住所在莺歌苑最北端,前后没有其他人在居住,所以这声音只能是从莺歌苑外的巷子里传来的。
褚莺屏息凝神,静静听着外头那两人的对话。
“我问你,我在莺歌苑待了多久了!?你答应我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马上就能成功了。”
“我次次问你,却总是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已经累了。”
“这次绝对是真的,你相信我……这些东西你收着,就当给你赔罪的好不好?”
“……”
其中压着怒火的女声褚莺熟得很,正是白筝,另一个男声就不知道是谁了。
褚莺正愁闲来无趣,上赶着送来的好戏哪有不看的道理。她兴致勃勃地打开窗子,可看清是何人后,便被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那个男子身着一袭白袍,气度十分不凡,可面上却带着眼罩,分毫不差地遮挡住了右眼——不是阮瞿又是谁!
她被吓到之后,急急忙忙地把窗户关上,转头做自己事情去了。
昨天江左巡兵来找她问话时气势汹汹,那阵仗让褚莺还以为自己惹上了大事,差点就要坦白了。但她转念一想,要是被知道了这事,他们一来不给她银两当报酬,二来还会把她抓去问话,来来回回就是几个时辰,简直是亏本买卖……于是最后选择了隐瞒。
但今天来的这两位客人吧,一来合她眼缘,二来实在是给的太多了,她思来想去便决定告知了。
“……关于白筝,你就只知道这些了?”
“就这么多。”褚莺点头。
“多谢,那我们先行一步了。”
秉承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褚莺非常热情地送两人到了……莺歌苑的门口。
“哎,”见两人要离开,褚莺叫住他们,倚在门边轻笑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打听白筝?”
沈竹烜也笑:“你知不知道,江左巡兵的副指挥使是谁?”
“知道啊,章家的大小姐呗,”褚莺一头雾水,“怎么了?”
沈竹烜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怎么,她是我姐而已。”
褚莺:“……”
褚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