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看看这是谁啊，几个月不见，回来了不打招呼就算了，都跑来借我们会议室，居然都还不吱一声。”
爽朗的女声充满笑意地在办公室里响起。
这位站在办公室门口，穿着裁剪合身的衬衫和阔腿裤的，正是运营部总监陈卓。运营部和战略投资部的合作并不是最紧密，但她却和许暮云关系很好，此刻当着众人开他玩笑也开得自然。
已经快走出大办公室的一行人停下了脚步纷纷回头。
“抱歉，陈总监，”许暮云放下手机，露出笑容，“看你在忙，所以没过来打扰。”
陈卓向许暮云走去，她走路很快，短发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扬起。
“黑了些啊，还是美国的太阳黑人！”陈卓走到许暮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
“待会空了来我那坐坐，我有好几件事要和你讨论，”陈卓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也顺便给我讲讲你这次的考察成果！我都好久没去美国了。”
“没问题。”许暮云点头。
“说起来，你看你这次一走就是两个月，这么长时间，我们部门都招了好几个新人了，”陈卓手臂一展，向许暮云展示自己又大了一些的团队，“要不趁着我们许大总监下楼来微服出巡，我就再耽误你两分钟，快速地介绍一下我们部门的后浪们？”
林露的座位在过道的旁边，而陈卓和许暮云就站在她座位旁边不远处，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就是林露。
可她完全不想要这个月，只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
刚在电梯里被许暮云叫住，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她可不想这么快就被人知道她和这位大总监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啊！
万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又问她‘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她要怎么办啊！
还没想到解决策略，陈卓的手就已经拍到了她后背。
“这个是我们上个月刚来的新员工，林露。”
林露背一僵，认命地转过头，脸色难看地笑了笑：“许总监好，我叫林露。”
可许暮云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对林露点了点头，目光很快移向下一个正被陈卓介绍的新员工。
林露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来这家梦中情司之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埋头苦干，努力赚钱。在这里出风头或者成为被关注的焦点，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前有过交集的人，竟然出现在了同一家公司。
好死不死，还是个比自己高了可能十级都不止的总监。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两个部门平时接触不多，只要多注意一些，应该是可以避免掉和他接触的。
可想着想着，林露突然感觉到了隐隐的失落。
战略投资总监啊……
她看着不远处被众心捧月的许暮云，在心里细细品尝着这几个字的分量。
自己的人生也曾经在某个时刻充满过无限可能性吧。
可是后来人生转折来得太多太快，她甚至都来不及停下来想一想，就已经被推进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他们曾经在加州热烈的阳光里短暂相遇，然后像两根指向完全不同方向的铁轨，一瞬间的偶遇后，就各自头也不回地向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方向的飞驰离去。
“许总监，听说你是UBA毕业的啊？”
林露正神游，却突然被这个问题弄得心里一紧。她探头看去，原来是和她同期进来的另一名新员工薛思语在问许暮云。
“是。”许暮云回答道。
“哇，好厉害！UBA好难考的呢！许总监这么帅居然还这么会念书！” 薛思语夸张地感慨道，眼睛还故意忽闪忽闪地眨着。
“好了啊你，”陈卓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少拍点马屁！”
一群人哄笑起来。
林露却没有笑，她的眼神远远地落在许暮云身上。
而他神色平静地面向众人，态度淡淡地应付着，连眼角都没有给到林露所在的角落。
幸好……
***
办公室墙上的钟指向了六点半，同事们开始陆续收拾东西离开。
吴珊珊忙着把东西都塞进包里，飞奔出办公室前，回头看了一眼在资料堆里坐如钟的林露。
如果不是有林露在，这堆资料就应该堆在她的桌上。
于是她良心发现地堆起笑容，和林露寒暄道：“年轻就是好，没牵没挂的正好适合冲事业。不像我们年纪大了的，下班就得赶着回家给老公孩子做饭，哎呀，真是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林露转头甜甜一笑：“吴姐快回家吧，别让星星等久了，孩子长身体不能饿着。”
吴珊珊也不客气，背着包就往门口走，人已经走远了，声音还在传来：“那我先走了啊，你记得把资料整理好。”
电脑屏幕的角落显示着时间，8:35。
同事们早已下班，空旷的办公室很安静，林露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却发现咖啡都凉透了。
晃了晃杯子，浅褐色的液体印着头顶的灯光也跟着晃了晃。
年轻的时候林露是黑咖啡的忠实爱好者，尝遍各大品牌甚至能准确分辨不同的产地，会自己买咖啡豆在家磨，也会买各式的咖啡壶来煮不同的咖啡。
她那时很以此为傲，并表示“加奶加糖都是对咖啡的亵渎”。
可时间如梭，现在的她喝速溶咖啡也喝得津津有味。
口味也变了很多。
以前非黑咖啡不喝的女孩，现在点咖啡只点拿铁，撑死摩卡，绝不能喝再浓的口味。
时间把有的人打磨得勾人心魄，却把有的人变得如此乏味不堪。
真是不公平。
***
虽然贵为拼命三郎，但林露也意识到今天无论如何都整理不完这些资料了。
还是明日再战吧。
她正要关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三秒钟后，她再次点开内网的页面，输入了许暮云的名字。
和吴珊珊说的一样，他的工作经历很是出众。从UBA毕业之后进入美国最有名的咨询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回国后进入这家公司之后每年一升，还不到三十已经爬到了战略投资总监的位子。
UBA这么优秀的名校竟然也只是他资历上毫不突兀的一部分。
真是青年才俊。
林露回到自己的主页，曾是他校友的自己，工作背景却简单到三秒钟就看完了。
她甚至连UBA这个学校经历都没有填上去。
毕竟，像UBA这样的经历，在有的人的简历上出现就是合情合理，但在有的人的简历上出现，却只会引得人好奇。
为了避免掉更多她不想回答的问题，还不如不写。
林露关上了电脑。
***
盛夏夜晚的街道灯火辉煌，人流和车流交杂在一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林露穿梭在这喧嚣的城市中，充当着这个忙碌的城市里微不足道的一员。
街道的拐角，有小摊贩正摆出香喷喷的凉粉和烧饼。
经过小摊边时，香味引得她肚子咕噜作响。
还好转过弯就是地铁站，林露匆匆走下地铁站的楼梯，希望能赶上这班地铁。
随着一声长长的笛声，地铁按时驶入站。
林露随着人流上了车。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车厢里也有了一些空位，她抱着自己的背包找了个座位坐下。
地铁缓缓启动，林露随着车厢的颠簸左右摇晃着。
这机械的颠簸慢慢把她晃得发起了呆。
为什么今天特别感慨？是因为偶遇故人么？
林露看着自己印在车窗上的倒影，回忆突然抖了抖尘封多年的封页，已经泛黄的时光慢慢流淌了回来。
***
林露是大三时通过交换生项目到的加州。
刚满二十岁的她，拖着两个巨大而沉重的行李箱，和同一期的其他交换生一起，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经济舱从中国飞到美国，开启了她在加州的生活。
她很喜欢加州，那里可以说是她最喜欢的外国城市。
她喜欢那里独特的山海景和四季如夏的气候，喜欢高大的棕榈树修饰的蓝天，也喜欢宝石一般或蓝或绿的海洋。
最喜欢的当然还得数尝不完的各国的美食。
那时候只要周末，她就会拖着自己的饭搭子各处扫荡美食。哪又好吃的，哪就有她的身影。
新鲜的生蚝蘸着Mige Sauce最美味，Porto的水果奶油蛋糕最绝。
除了吃喝，玩乐也不能少了她。
那时候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野孩子，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语言天赋和天赋异禀的厚脸皮，三两天就在学校认识了一大帮兄弟姐妹。每逢周末，各种聚会场所总能看到她跟朋友们的身影。
虽然留学生里鬼混的也不少，但林露特别有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好看。
条正盘顺，高挑纤瘦但该长肉的地方一个也没落下。一双眼睛总是含笑带媚，看着人的时候水汪汪的很无辜，却又总是闪着狡黠。
她美，且自知。每天出门前都会认真捯饬自己，长长的头发被她漂白染成金色再烫成大波浪。短裙高跟鞋，宽檐帽阔腿裤，时尚杂志上的最新配色和最新搭配，她都一定买来试一试。
在加州灿烂的阳光中，她诱人又甜美，开得像是最妖媚的罂粟花。
即使在UBA这个美人云集的地方，她也美得很出名。不仅在留学生中很受欢迎，还打破了文化和语言障碍，赢得了各种不同肤色的追求者。
她自然也挑剔。
约会过的男生有校网球队的男单一号，有会骑马会击剑的英国贵族，也有校橄榄球队的四分位。
简而言之，她喜欢那种，浑身上下荷尔蒙爆棚，能把她举起来在空中转圈，也能把她压在床上抵死缠绵的男人。
所以她和许暮云是怎么认识的呢？
许暮云高她一届，也是UBA金融系的留学生。但和现在英俊成熟的他不同，那时候他还是个低调的……书呆子。
林露第一次留意到他，还是因为碰巧跟他报了同一门编程课。
跟她一起上课的朋友姜嫣然告诉她，那个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生是上一级的红人，一直都在金融系的Dean Honor list上，去年还跨专业参加了什么机器人大赛，得了金奖。
可惜好像不太好相处，总是独来独往的。
林露看着角落里衣着简单背影瘦削的男生。
好像是个有趣的人，可惜眼镜那么厚看起来呆呆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过，要是能套上近乎就好了，那样这学期的作业就有着落了啊！
***
林露放下自己的袖子，虽然现在正是盛夏，但大晚上的坐在地铁的风口下还是感觉有些冷。
车窗倒影里，她的轮廓依然精致，但却不施粉黛，朴素到几乎无趣，找不到一丝二十岁那年的绝色艳丽。
时光从她身上碾过，留下了一张寡淡无味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