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悔不当初

    白愁飞的话语淹没在他越来越大的笑声里,王小石眼睁睁地看着数行热泪自那双弯弯的凤眼中流淌而下,滴落入白愁飞手中的酒杯,岂不心痛,正要劝时,却见大白猛然举杯送到口边,仰头一饮而尽,顿时心头如绞,只恨自己没能来得及抢下那酒杯,可大白马不停蹄,抬手便又给自己满上,一面冲他笑道:

    “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其实我并没那么恨他的,我就只是不服气,就只是不甘心——他是好人,是天下英雄之冠,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方方面面都是那么完美,我太羡慕他,也太嫉妒他,我不愿被任何人知道我有多渴望得到他的认可,无论是助他清理门户,还是担任副楼主,亦或是为金风细雨楼的发展壮大出力,我都只盼着他能肯定我、认同我,只要他能和我的想法一致,我便粉身碎骨也觉在所不惜……可他总是不同意我的做法,却总和你不谋而合,于是我连你也嫉妒,但我又不愿意承认很多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妥,所以我一口咬定是他偏心,是他刻意忽略我的感受,不拿我当兄弟,所以我认定了我恨他,尽管我根本就没那么恨他……”

    王小石的眼前也已渐渐模糊起来,他本能的向白愁飞伸出手去,去握住他的手掌,白愁飞却快了一步,再次手腕一转,将杯中酒大口吞下,王小石便顾不得去拉他的手,只慌忙去夺那酒杯,见白愁飞不肯给他,便索性夺了桌上的酒瓶,然后正想劝大白不要再喝了,免得弄坏了身子时,白愁飞却又大笑出声,主动向他凑近了些,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声笑道:

    “不对,不对!我不是‘没那么恨他’,我是压根就不恨他!一点都不恨他!我怎么会恨他呢?我明明知道他一直都在尽他所能的善待我,我明明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害我之心!可我却是怎么对待他的呢?我不但不感激他,还要落井下石,我强娶了他心爱的女人,我砸碎了他送给她的礼物,我还耀武扬威地带着新娘子去见他,给他敬茶——这些都不算,我居然还要杀他!你知道我那天是怎么对他的吗?我把那两把三面刃生生刺进了他的胸膛,发狠地向他的血肉里推,三面刃都没了柄了我还不肯停下呢,喏,就像这样,这样——”

    白愁飞握起两拳摆出了持刀的姿势,对准王小石的胸膛一下一下地向下按去,王小石反手将他的双手抓住,紧紧握着不放,白愁飞却恍若不觉,只瞪着那一双充血的泪眼,死死盯住王小石的目光,可他这一次终于笑不出来了,只是像个孩子一般撇嘴哭道:

    “他当时距离我,就像你距离我这么近!你知道当我刺他的时候,他是怎么看着我的吗?他的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是我杀了大哥,是我杀了他!他的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把大哥给害死了呀——”

    “不是的,大白!不是你!”

    再也听不下去的王小石冲口叫出了声,尽管他的声音也和白愁飞一般因心痛而颤抖不已,但仍要坚持着安慰对方,握着他的双手,对他大声地道:

    “你没有杀死大哥,你没有!那一次大哥不是从密道逃走了吗?后来他得救了的,胸口的伤也好了!你真的没有害死大哥!大哥是因病故去的,你不是也听见小腰和温柔说了,大哥的病到了后期已是回天乏力,连树大夫都没办法了,所以,才——”

    “可要不是我将他刺成重伤,他的身体又怎么会每况愈下,以至于那般衰弱?如果我没有伤他,他也许还能多活好几年的!都是我那次伤了他,他才会——”

    “不!大白,你是知道的,大哥的身体一直就——就不是很好,早在我们初次相识时,他便会时常咳嗽,症状越来越重——是病魔夺走了大哥,与你没有关系,是病魔让我们失去大哥的——”

    “病?”

    泪流满面的白愁飞恍惚地吐出这一个字来,眼珠微微转动,仿佛在思索着王小石这番话的含义,王小石如获至宝,立刻拼命点头,又劝白愁飞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倘若大哥在天上看到他这个样子,岂能安心?可白愁飞像是回过味来一般,顷刻间又泪如雨下,抓着王小石的两手便叫:

    “是啊,他那个时候都已经病成那样了,我明明全都知道的,可我还要气他,我变着法儿地气他,明知他经常吐血,明知他已受不得刺激,我却专挑他最戳心的事儿做,怎么气他就怎么来——我怎么能那样对他?我怎么能那么混啊?你说,遇到我这种畜生,是不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不是?嗯?”

    “大白,你别这么说自己——”

    心如刀割的王小石已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唯有将白愁飞搂在怀中,用自己的怀抱和抚摸给他温暖和力量,虽然白愁飞靠在他的肩上哭得只是更凶,且声声泣血地道:

    “我要他活过来,小石头,你让大哥活过来吧……只要他活过来,我就什么都听他的,他让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我再也不顶撞他,再也不和他置气了!我真的好怀念从前在细雨楼的日子,我们兄弟三人一起谈古论今,听温柔唠叨着和杨无邪拌嘴,还有楼里其他人也都在,龙啸青、莫北辰、师无愧,他们也都活着,楼里的气氛总是那么团结温馨……可是,我已经亲手把这一切给毁了,曾经那么辉煌风光的金风细雨楼,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

    王小石的眼泪洒落在白愁飞的头发上,白愁飞仿佛被烫到般颤抖了一下,随即手掌便扯紧了王小石的衣衫,声音打颤地道:

    “是我毁了大哥,毁了金风细雨楼,也毁了江湖正道的希望……即便被天下人戳断了脊梁骨,也是我该受的,我不是人,我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眼狼,最忘恩负义的混蛋——”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王小石双臂发力将白愁飞牢牢箍住,几乎是要将他整个身子嵌入自己的血肉一样,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听得见白愁飞破碎如飘絮的声音,一丝一丝的,传入他的耳朵:

    “我终于是输给他了,输得彻彻底底、无话可说,而他要报复我,也已经成功了……”

    “别这么说,大白,你是知道的,大哥早就已经不怪我们了,又怎会报复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王小石这会儿恨不能将自己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的口才全都使出,只要能成功劝慰住大白,可他显然是失败的,纵然他的口才并不算差,但应对此刻的白愁飞却是全无用处,更没法将他从极度的悲痛和歉疚中救出,只能是被动地听着他用语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自己,为了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也为了那永远都不能再弥补的遗憾,痛彻心扉、无力自拔:

    “他说走就走了,连最后一眼都不肯见我,也不肯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他就这样成为了我良心上永远甩不掉的包袱,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想摆脱内疚和悔恨的煎熬,就像那疼一样,只要我活着,就休想摆脱……”

    王小石一听白愁飞提到那丹毒的事,登时心中一颤,猛省过来大白的身子尚未康复,还需要按时服用百毒通给的止疼药呢,还好他对时间的把控已然炉火纯青,稍微一掐算便知还不到服用下一颗药的时辰,大白体内残余的药效尚未失去,这才略略放心。可他偏又心知肚明,那药只能止住白愁飞肉|体上的疼痛,对于他此刻的心痛却是无能为力,就连作为大白最亲密之人的他,眼下也是无计可施,唯有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大白身边,任由他肆意地倾诉,要伤一起伤,要痛一起痛,同时不忘艰难地开口,为着安抚大白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是知道我们赶回来的事的,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也能猜到你的心意,他一定知道那顿断义酒早就不作数了,你依然当他是大哥,包括三天前我们冲入他的房间时,你不是也赶到床边,再一次开口叫他大哥了吗?”

    王小石忘不了白愁飞那日一声“大哥”所带给他的震撼和感动,只是大哥离世带来的悲伤让他无暇去回味那份感动,直到此刻为了安慰大白,他才再度提起,而白愁飞似乎也在他的提醒下想起了这件事,眼睛再一次转动起来,然而当他再开口时,问出的却是一个令王小石更觉棘手的问题:

    “你说,大哥他有没有听见我叫他的那一声?我又叫他大哥了,我还对他说我回来了,他……究竟听见了没有?”

    王小石的舌头整个儿僵在了口中,那一瞬他甚至不敢正视白愁飞的眼,只因他记得清清楚楚,大哥是在白愁飞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离开了人世的,那他究竟有没有听见白愁飞的那一声呼唤,谁又知道呢?可他这会儿哪敢对白愁飞给出否定的答案,否则岂不是要他的命?可他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大哥是听见了的,如何能让大白相信大哥是听见了的?万一大哥真的没有听见,万一大哥真是怀着无限的遗恨离世的,他却在这里编瞎话替大哥做主,那又怎么对得起大哥的在天之灵?面对敌人他可以有所保留,可以做个演技高超的骗子,不会为此有任何心理负担;但面对待他如骨肉至亲的大哥,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假话,即便是为了大白,也——

    “你也不知道的,是吗?”

    王小石的犹豫和沉默显然已是最好的答案,白愁飞凄然一笑,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只将自己的头又靠回到王小石的肩上去。如蒙大赦的王小石立刻将他抱住,刚想去亲吻一下他的头发时,却感到白愁飞的身子猛的一挣,随即竟一把推开了他,捂着心口便要向一旁的地上扑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看见白愁飞“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来,而那血的颜色竟是乌黑一片,喷溅在他的白衣上,如同绽放开了一树墨梅,一眼望去令观者心惊目眩,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悍的人,也控制不住冲口而出的惊叫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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