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成全

    二人再一次相视一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只管把车赶到了照野酒馆。万幸那酒馆还在,看上去这些年中生意也还算不错,里里外外都曾翻新装饰过,故而倒显得比当年豪华气派得多,只是那掌柜的和跑堂小二都已换了人,不再是二人记忆当中的面孔了,而在一楼饭堂吃饭饮酒的客人虽仍是三教九流,却也不复当年那个雨天的剑拔弩张、各怀鬼胎——一切仿佛都没变,却又分明都变了……

    可是,当年那个初出师门对江湖充满好奇的青葱少年,以及那个一心建功立业卓然于众人的白衣公子,却终是双双归来了……

    王小石和白愁飞为防暴露身份,并没在一楼用餐,只在二楼要了一间上房,又从一楼点了些酒菜送到房间食用。不过今日楼下的客人不少,厨房的酒菜上得也慢了些,王小石担心白愁飞饿着,便打开包裹拿出大哥给的零食让他先吃些,自己则下楼去催菜,拿到酒菜后也不用店小二送,自己便端着上楼来,一进房门见白愁飞坐在桌前,却没动那些零食,而是摆开了他买的笔墨纸砚,正把一张写好的纸折叠起来,装进了一个信封,又提笔在那信封上写了些什么,写完也不等王小石发问,便将那信封递向了他,王小石单手接过一看,顿时一怔,因为那信封上只写了两个大字,却是——休书?

    “这?”

    王小石诧异地抬起头来,白愁飞却只是笑笑,一面收拾着桌上的笔墨,一面平静地道:

    “你帮我收着这个,等再遇到细雨楼鸽组的人,就让他们拿回去,转交雷纯便是。”

    王小石仍是一脸惊讶,白愁飞波澜不惊地从他手中接过酒菜放在桌上,又说道:

    “雷纯不是已经住进了金风细雨楼吗,鸽组直接把这个给她,倒也方便了。”

    “你——是认真的?”

    王小石捏着那封休书,语气中半是惊诧、半是惊喜,尽管他并不介意大白与雷纯的夫妻之名,毕竟他也清楚那门亲事不过是多方利益算计的结果,而以雷纯对大哥的感情,更是不可能将那“白夫人”的身份放在眼里,但无论如何她与大白终究是正式拜过堂的,只要这桩婚姻一日不除,她一日便是大白名正言顺的妻子,在这种情况下,他王小石难道还能向大白讨要什么名分不成?可眼下大白竟亲手写下了休书,不单是免去了他在道义上拆散他人夫妻的罪过,更是放过了雷纯,给了她和大哥终成眷属的希望——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教他如何不暗喜?然而他同样清楚大白对雷纯是真的动过心的,当初与她成亲也是绝对自愿,如今他竟肯放弃?这,这是真的么?

    “我休书都写了,还能不是认真的?这种事情也值得开玩笑?”

    白愁飞眉毛轻挑,又露出了他过去那种嘲讽时惯做的表情,随即又道:

    “你若不信,那就拆开看看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我又不怕你看。”

    “不,我信!”

    王小石快速地收起了那封休书,冲着白愁飞露齿一笑,白愁飞也不啰嗦,一面催他就座,一面提壶为他斟酒,还递了筷子给他。王小石见此情景,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坐下来,低声道:

    “大白,其实你肯这样做,除了是为我、为雷纯外,也是在为大哥着想,是吗?”

    白愁飞手里的酒壶倏地一顿,本已斟满的酒杯立刻溢了出来,打湿了一小块桌面。但他马上收了手,又若无其事地将酒斟向另一个酒杯里,王小石见他不回话,便又轻轻说道:

    “其实这个问题,在刚一看到大哥送来的包裹里的物品时,我就想问你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你是怎样想,又怕会惹你不快,所以才没有问出口。但现在既然你肯主动写下休书,成全大哥和雷纯,这是不是就证明,你心里早就不恨大哥了?”

    白愁飞依然默不作声地斟完了那杯酒,又开始一样一样地摆起那几碟菜,王小石望着他的动作,又说:

    “大哥一直都牵挂着你,你的口味和穿衣偏好他全都记得,给你准备的零食和衣装也远远比我多;而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曾经的那些误会和仇怨,你也已经放下了,对于大哥,你还是——”

    “吃饭吧,别让菜凉了。”

    白愁飞笑着抬起了头,夹起一筷子菜放到王小石的碗中,王小石一见到他的笑容,整颗心便又柔软了下去,想着大白既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那他便不再说,只依大白之言,与之对饮,酒过三巡,白愁飞却忽然停了杯,冲他笑笑说道: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呢。”

    “什么问题?”

    嘴里还嚼着菜的王小石略有些紧张地问,只听白愁飞道:

    “我想问的是,你对温柔真的从未有意吗?我倒是知道她对你早就芳心暗许的,那时你去北方,都是她舍生忘死一路追随,难道,你对她——”

    白愁飞斟酌着没再问下去,王小石却心中一宽,把嘴里的菜统统咽下,口齿清晰地道:

    “温柔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她对我有意,但我更清楚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他人,所以我只能辜负了她的这份心,她对我的好,我唯有以其他方式回报了!”

    “那温柔知道你对她无心吗?”

    白愁飞似乎还很不放心,王小石便笑了,诚恳地道:

    “在北方的时候,我师父看出了温柔待我的那份情意,也很看好她,曾经想过做主替我向她提亲来着,可是我拒绝了,尽管师父和温柔都还不知我心中的人是谁,但我想,他们会理解我的,也不会为此而怪我的吧。”

    王小石说完便盯着白愁飞瞧,目光中自是柔情无限,白愁飞在他的注视下欣慰一笑,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了,可随即他的眼底却又浮现出几许惆怅,满怀遗憾地道:

    “可惜了我们音信不通,倘若那个时候,我能知道你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大白……”

    王小石自然明白白愁飞所遗憾之事,而他也明白那时的白愁飞已然身陷刑部大牢,被蔡相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在北方所谓的“死讯”更是给了白愁飞致命一击,可他更清楚造成白愁飞入狱受刑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他自己,如果没有他逞匹夫之勇去刺杀蔡相和傅宗书,何来后面的一切?大白和大哥之间,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是他害了大白,害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刑部对待犯人的那些手段,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还能不清楚么?而大白作为包庇行刺朝廷命官的嫌犯的祸首,在牢里所要遭受的酷刑,只怕是他俩当初入狱所受刑罚的十倍不止,让他连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脊背发寒,可是大白,亲身承受了那些酷刑的大白——

    王小石的手掌终于抚上了白愁飞的脸,在模糊的泪花中,向他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一直让他的心备受煎熬的问题:

    “那个时候的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究竟……究竟是怎样……”

    强烈的哽咽堵住了王小石的喉咙,让他再也问不下去,泪水更是刺得他双目剧痛,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只敢用听觉去迎接白愁飞在大牢中的可怕经历和万般委屈。可是他等到的,却只有一句平平淡淡、毫无波澜的回复:

    “都已经过去啦。”

    “大白——”

    王小石猛的睁开了眼,看到的也只是白愁飞带笑的面容,端起酒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后,又对他微笑地说:

    “那些事情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清了,还提它做什么?反正都过去了,我就只当那是一场噩梦,醒了,也就好啦。”

    白愁飞说得轻轻松松,王小石的泪水却禁不住簌簌而下,倒换作白愁飞伸手来为他擦眼泪了,还忙不迭地安慰他道:

    “你别哭嘛,小石头,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习武之人受点皮肉之苦还不是家常便饭,再说我一向身强体健的,哪会把那点小伤小病放在眼里?何况甭管什么伤病我也已经好了,好得彻彻底底,不信咱俩较量一局,让你看看我的实力?”

    “大白,大白……”

    王小石只是哭个不停,白愁飞不断地为他擦拭着泪水,满眼都只是心疼,过了半晌,他也终于开了口,声音微颤着问道:

    “你那时流亡在外,也……吃了很多苦吧?我也一直都不敢问你,听说你是在北方遭遇了方应看的伏击,被他打下了悬崖,后来又听说你们被元十三限所擒,你师父天衣居士亦不幸死于他手……在那段时间里,你受了多少伤、身心有多痛,又是怎么熬下来的,我——”

    “那些也都过去了,也都过去了——”

    王小石瞬间便体会了白愁飞对自身所受的那些苦楚轻描淡写的心境,只要能让对方宽心,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是为了心爱的人,他们就甘愿隐忍,哪怕受再大的委屈,也是甘之如饴!

    二人隔着那一桌子的酒菜紧紧拥抱了一刻,最后是白愁飞先放开了手,一双狭长的凤眼中虽仍带着泪光,嘴角却含了笑,对着依然在撇嘴抽泣的王小石神神秘秘地道:

    “有件事我刚刚没对你讲,就是我在那间杂货铺子不光买了笔墨纸砚,还买了另外一样东西哦。”

    “呃——是什么呀?”

    王小石对白愁飞的隐瞒大为好奇,忙眼泪汪汪地问道,白愁飞做了个“你等着”的手势,伸手向怀中一掏,掏出一对红烛来,然后又在王小石不解的眼光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既然我现在已是恢复了自由之身,而你对温柔也从未有过承诺,那么,我总算可以放心地拿出这对红烛了。”

    “大白?”

    王小石一时想不通白愁飞此话是何用意,白愁飞又将那红烛晃了一晃,望向王小石的眼中,已然饱含深情:

    “我们当初结为兄弟,是对天盟誓、喝过了结义酒的,如今要不做兄弟,也须得走个流程,昭告一下天地才行——”

    “啊?”

    王小石闻言吓了一大跳,只因他一听白愁飞说起“如今不做兄弟”的话,又听他说“须得走个流程”,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大白和大哥当初的那顿断义酒,而白愁飞显然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立时噗嗤笑了出来,将那两支红烛一并放在桌上,对他柔声说道:

    “你别误会呀,我可不是要和你割袍断义,只不过,现今你我的关系,也确实不适合再算作兄弟了嘛——”

    王小石听白愁飞的口吻,心里方松了口气,再看白愁飞的神态,发现他的面颊竟透出了一层殷红,就如他们面前的那对红烛的颜色一般,而王小石这会儿才终于想起了那对红烛的用途,顿时也觉得脸皮微微的烫,一颗心更是砰砰的狂跳起来——

    那对红烛虽然普普通通,看去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寻常百姓家办喜事时必备之物,又称夫妻烛、龙凤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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