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回故地

    王小石和白愁飞最终还是没亲成那一下嘴儿,便在马儿的催促下上了车,趁着夜色离开了这座小镇。尽管对于那客栈突然爆炸一事,二人心中都存着疑,但因事件已惊动官府,以他俩的身份委实不便出面,加上白愁飞抱着王小石从废墟内逃出的一幕又被围观的居民看到,为了防止暴露,二人也只得放弃调查爆炸原因及帮忙救人的念头,匆匆上路,再多的疑问和遗憾,也只能暂时埋在心底,留待以后了……

    虽然,爆炸发生前那客栈内被预订一空的房间,还有爆炸发生后飘散在空气中的那股呛人的火药味,隐隐约约已向他们提供了一些答案。王小石心中自是已有分寸,他能确定白愁飞大约也是有数的,只不过他们二人谁都没有主动提起罢了。毕竟对于那些曾经伤透他们兄弟情义的过往,他和白愁飞都在小心地回避,谁也不愿再度触及,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和好的当下,重提那些旧事,岂不是太煞风景了么?

    王小石就这么怀着隐秘的心事一路赶车前行,白愁飞本要替他,却被他制止,劝回了车里躺着,让他好生休息,等到明天天亮了再换他来赶车。白愁飞依言睡下,王小石将车上的被褥给他盖好,看着他闭上眼睛,心中又深感踏实,不管怎么样,大白终究是还在他身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不就比什么都强?只要人还在,何愁解决不了问题,什么艰难险阻,对于今后的他来讲,都是小意思啦!

    只要大白在,那就很好很好……

    被幸福包围身心的王小石暂且放下因爆炸而带来的担忧,只管带着白愁飞按照原计划赶路,而就在他内心澄澈安定的时分,他却忽然听到身后正有马蹄声传来,且从那声音的强度和频率判断,分明就是冲着他们这辆马车来的,大有不追上他们就决不罢休的气势!

    意识到情况有变的王小石眼神顿时一凛,右手迅速握住了挽留剑的剑柄,正要掉头去查看时,又听见车中传来起身的动静,显是白愁飞也注意到了,他便隔着车帷叫道:“大白,你躺着,不必起来,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你放心!”

    王小石说完便在车身上一拍,扭头向后方看去,果然看到有人正乘着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只是再看几眼,却也仅仅只有那一人一马而已,王小石正纳罕对方怎么竟如此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便敢一路追来,便听见那人向他吹起了竹哨,而那独特的哨声瞬间便让他松了口气——原来是鸽组的人!是自己人啊!

    王小石立刻勒住了马车,待那马跑到近前,马上之人便冲他抱拳施礼,语气颇为惊喜地叫道:

    “王少侠!果然是您!数月未见,您可还好?”

    “你是……”

    王小石见那人的相貌声音多少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哪位楼里弟子,那人哈哈一笑,爽朗地道:

    “在下是李二牛啊,当初我刺杀白愁飞为我大哥报仇不成,是您替我向苏楼主求情,让我留在了金风细雨楼,楼主和军师安排我去了鸽组,这不,正好赶上出任务,听其他鸽组的兄弟说您也在这附近,我就赶了过来,果然遇到您啦!”

    “啊,是你!”

    王小石终于想起了来者是谁,再看眼前这位汉子言谈举止较之过去更显老成大方,隐隐已有大将之风,不由也真心替他高兴,可他随即便想到了车里的白愁飞,想着他和李二牛毕竟有血海深仇,纵然李二牛看在他和苏梦枕的份上选择了不再追究,但杀兄之恨又岂是那么轻易便能放下的?这会儿万一大白从车里出来,和李二牛碰了面,岂非难堪?然而他们毕竟亏欠了李二牛,对方又是一片好心追来问候,若是就这么驾车便走,那就更对不起李二牛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王小石攥着缰绳进退两难,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好在车里很快便恢复了安静,白愁飞并没有出来;李二牛也并不去向那车中看,就只是笑着与王小石说话,还从马上取下两个包裹递过,道:

    “这里面是些银票、吃食,还有御寒冬衣并内衣鞋袜之类,都是楼主专门为王少侠备下的,上次他听说您安然无恙,自是欣慰不已,还叮嘱鸽组成员们务必小心关注您的动向,如您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全力支援——”

    王小石双手接过那两个包裹,抱在怀中,一面微微垂下了头去,许久方低声问道:

    “大哥他还好吗?还有楼里的其他兄弟,现在都怎么样了?”

    “唉……”

    王小石的小心询问换来的是李二牛的一声轻叹,听得他登时紧张万分,也顾不得大白会在车里听到,便立马追问到底怎么了,李二牛面上闪过一丝愁容,轻声说道:

    “楼主的身体始终不是很好,自从您走后,每天一碗一碗的药就没有断过,洛阳温家那边三天两头便会寄各种补药、方子来,可好像也无法治愈楼主的伤病,树大夫整日守在楼中钻研古方,还特意修书请来了他的同门师弟,和他一起救治楼主,只盼能够出现奇迹……”

    王小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任凭唇部疼痛肆虐,却也难以冲淡他胸口的阵阵刺痛,而李二牛似乎也怕他太过伤怀,又忙着安慰他,告诉他军师和温大小姐等人也都守在楼内,全力为楼主分忧,尽量不让他操心外界之事,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也把堂内事务都交给了狄飞惊打理,自己带着贴身丫鬟搬来了金凤细雨楼,每天都陪伴在苏楼主身旁,侍汤奉药,照顾得十分尽心,有她在此,楼主的心情便好了很多,时常会展露笑颜,楼里兄弟见楼主如此,更是上下齐心,发誓定要查清有桥集团的余孽和奸臣蔡相的下落,为天下百姓除害,也好让楼主宽心养病、早日大愈……

    王小石静静地听着李二牛说完,久久没有答话,直到李二牛担心地问他要不要紧,他才抬起头来,低低地问了一句:

    “你们此番前来,是不是为了追查有桥集团偷运火药之事?”

    “您怎么知道的?”

    李二牛目露惊诧,王小石又道:

    “他们负责运送火药的人,就住在我们刚刚出发的那个镇子上,包下了一家客栈作为落脚点,以便掩人耳目,可惜大概是储存保管不力,引发了火药爆炸,想必此刻那些负责运送的人也都已葬身废墟之下,凶多吉少。而你们一路追查至此,幸运的是刚好错过爆炸,不曾造成伤亡;不幸的是线索就此中断,只怕这一趟出来,要无功而返了。”

    “是,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李二牛的眼中更加透出了几分钦佩之色,王小石冲他施了一礼,道:

    “二牛兄弟,一路保重!请代为转告我大哥,让他一定安心休养,切莫为我担心,关于追查有桥集团之事,我决不会袖手旁观,如有差遣,但凭吩咐!”

    “好,我一定原话带到!王少侠,您也要多保重啊!”

    李二牛与王小石拜别,便上马离去,王小石目送他远走,侧耳听听车里仍是一片安静,掀起车帷只见白愁飞仍是躺在车中,身上盖着被褥,闭着眼睛做熟睡状,仿佛对刚才车外的对话全不知情一般,至于王小石信不信反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样做,他们二人就都可以免于尴尬,对谁都好——这点人情世故,白愁飞向来熟稔,而王小石,亦是心知肚明……

    王小石默默的将车帷放下,自去赶车,一方面他牵挂着大哥和细雨楼的一众至交好友,恨不能立即返回京城助他们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他又对白愁飞的装睡心存感激,觉得自己那重返京城助阵的念头便是对大白的背叛,是万万不该,特别是他明知大白对金风细雨楼的芥蒂犹在,又怎能为了自己心安便让大白为难,他们两个既然已说好了要从此永不分离,那就无论去哪里,都得一起行动,要他和大白分开,那同样也是万万不能的!

    心事重重的王小石就这样把马车赶到了下一个站点,而此时天色已大亮,赶了一整夜路的他终于微有倦意,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便听见白愁飞从车里钻了出来,递了条毛巾给他,说道:

    “你进来歇着吧,前方就是细柳镇了,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赶路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又到细柳镇了?”

    王小石闻言微怔,抬起头向前方眺望,果见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十分眼熟,依稀仍是旧时风景。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回到了这里,这座他身负重任初涉江湖便踏足的普通小镇,是白愁飞父母的埋骨之所,也是他们两人初次相识的地方。曾经他们在这里邂逅,一同挫败了六分半堂阻止苏梦枕继位的阴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又一同从这里出发前往梦想中的京城,开启了一段难以言说的江湖寻梦之旅,如今现在,他们,又一同回来了……

    “是啊,你歇一会儿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白愁飞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便拉王小石进车厢,换他出来赶车。可故地重游的王小石却又睡不着了,往事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掠过,令他百感交集,有心叫住车外的大白说说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直到白愁飞掀开车帷,笑着对他道:

    “前面有家杂货铺,我想去买点东西,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好吗?”

    “你想买什么?还是我陪你去吧?”

    王小石一听白愁飞要下车,本能的便不放心他单独行动,可白愁飞只是摆摆手,向他保证自己买完了就马上回来,多一分钟都不耽误,还把车赶到杂货铺正门口,让他坐在车上看着自己,王小石这才勉强同意,虽然他心里还是难免紧张,好在白愁飞说话算话,确是快去快回,王小石见他手中拿的是笔墨还有纸张、信封等物,不禁一愣,问他买这些做什么,白愁飞笑笑,又指着李二牛给他的那两个包裹,道:

    “帮我收起来吧,迟早用得上的。”

    王小石看看白愁飞买的笔墨纸张皆是便宜之物,便问他是不是想画画,又说他们身上的钱还够用,去专门的书斋给他买些好一点的文房四宝也使得,倒不必这般俭省。白愁飞却笑说不用,一面自己动手拆开了其中一个包裹,就要把笔墨等物收进去,而那包裹一开,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满满一包零食,有肉干、卤鸭、火腿、腌鱼,还有数不清的乳饼、栗饼、芙蓉饼、梅花饼及各色糖果糕点,分门别类包装得干干净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白愁飞偏爱的口味,因他不喜吃酸食,这一包之中便几乎不见任何酸味之物,就连王小石平时对酸甜蜜饯还算喜爱,也没见准备他的份儿,而对于他们两人在零食小吃这方面的喜好,除了过去经常和他俩一起下棋品茗、谈古论今的苏梦枕外,便再无人知晓……

    王小石望着那包零食愣了一下,便又拆开了另一个包裹,里面除了银票,便是一水儿的崭新衣裤鞋袜,略一清点便发现十件里有七件是给白愁飞的,颜色做工设计俱是白愁飞惯穿的风格,而再一查看那些衣物隐蔽处刺绣的标记,果是苏家父子多年来一直订制服饰的那家京城绣坊,自从他们两个加入细雨楼之后,所穿衣装也都是由苏梦枕亲自联系那家绣坊订做,对于他俩的尺码和偏好,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王小石看了看那两包物品,又看了看白愁飞,见他只是沉默不语,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动,到了嘴边的话便也只能咽了回去,挤出一丝笑容问白愁飞道:

    “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你呢?”

    白愁飞也笑了笑,随即却像想到了什么主意似的,取了一张刚买的纸来分成两半,又拿起笔墨,笑道:

    “我们把各自想去的地方写下来,然后看看,是不是同一处?”

    白愁飞那略显调皮的笑容成功激起了王小石的兴趣,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拿了半张纸,挥毫写了几笔,同时亮给对方看,只见两张纸上都写着四个字:

    照野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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