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惜命

    翌日清晨白愁飞早早便起来了,他一动,王小石也就跟着醒了,两人一起穿衣、梳洗,又对坐着吃了早饭,然后清点了行李,确定没有遗漏下什么物品后,便各自背起行囊肩并肩地出门,只是王小石在临走前停下了脚步,回头又向房间内看了几眼,白愁飞见状便笑着问他:

    “怎么,舍不得离开吗?”

    “有一点。”

    王小石回答道,眼中流露出几许留恋之意,回忆起这段期间发生在这间小屋之内的点点滴滴,诸多感慨更是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情不自禁便道:“我很久都没过过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了,虽说是流血受伤,险些送了性命,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你——”

    王小石边说边本能地转头去与白愁飞目光相对,可当他一看到白愁飞那温情脉脉的眼光,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心跳便顿时漏了半拍,脸也腾的一下烫了起来,差一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慌忙把视线移开,这一下他倒是不用和白愁飞对视了,可耳边却又传来了白愁飞带笑的问话,仿佛很好奇似的,追着问他道:“因为我什么?你说嘛,别不好意思啊。”

    白愁飞的语调里三分俏皮、三分一本正经,倒是像极了他过去说话的那种腔调,还剩下四分便全是柔肠,一直柔到了王小石的心坎里去。自从大白恢复清醒又将他救到这里养伤以来,对他说话时就总是这般温柔和煦的,每每让他如沐春风,难以抗拒,此刻亦是如此,于是他便在那柔情的鼓励之下,又回望白愁飞的双眼,坦坦荡荡地道:

    “因为你身子大好了,且始终都陪在我身边,又那么照顾我,所以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我觉得很心安、很踏实——在我这一生之中,好像还从未像这般心安、踏实过呢。”

    “那好办啊。”

    白愁飞依旧含笑望着他,又道:

    “你喜欢这样的日子,那等我们回了白须园,你就可以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了,不是吗?”

    王小石在那笑容的注视下连连点着头,白愁飞便拍着他肩膀,又拉了下他的手臂,笑着催促道:“那咱们就快点上路吧?早一天回到白须园,你便早一天过上你所期盼的生活,你果真舍不得这里,日后若有机会,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嘛,反正来日方长!”

    “好。”

    王小石顺从地跟着白愁飞踏出了房门,把门锁好,只见他们的那辆马车也已停在门口处了,那马儿一直被白愁飞饲喂得很好,皮毛光滑油亮,一见了他还兴奋得咴儿咴儿直叫,王小石摸摸那马的脖颈,和它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和白愁飞一起上车,二人事先已说好了轮换着赶车的,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即便已远离京城,也需戴上斗笠和面巾,防止被人认出来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那有桥集团的余孽仍在,蔡相去向未明,他们究竟还在谋划着什么样的棋局谁也无法确定,而王小石经过上次一战,对他们的小动作便始终悬着心,总觉得蔡相那老狐狸不会甘心就这么认输,他敢在流放路上逃走,那就是抗旨不遵,豁出去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了,而能让他那种官场老油条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去做的事,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力量支持,会不会又要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谁知道呢?

    “来,这个给你!”

    白愁飞的呼唤打断了王小石的冥想,他一睁眼,便看到负责赶车的白愁飞半个身子探入车中,把一只羊皮酒囊递向他手里,说道:

    “今儿的天气还是有点冷,你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就是别贪杯哈!”

    王小石会心一笑,接过酒囊来饮了几口,便又从包裹里翻出件毛披风来,给白愁飞披在肩上,两人隔着车帷聊天,白愁飞看去心情甚好,对路上途经的风景统统很感兴趣,哪怕荒草枯杨也能激起他的诗兴来;但王小石由于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的缘故,总免不了被那一草一木、一霜一雪激起心内忧思,更不要说有桥集团的阴影还盘桓在他的心头,叫他如何能彻底安心,这就导致他总是错过白愁飞的问题,白愁飞几次三番的讲述和发问都成了独角戏,终于在王小石又一次沉默应对白愁飞“前面又是一座小镇,中午要不要去镇上吃点东西”的提问后,白愁飞勒住了马,伸手在王小石直勾勾的双眼前晃晃,将他一惊唤醒,忙着问道:“啊,怎么了?你肚子饿啦?你想吃什么都行,我无所谓,都听你的——”

    “小石头,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白愁飞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瞧,王小石顿生愧意,想起自己曾经对白愁飞发下的誓言——以后一切以他为重,轻易再不涉足江湖恩怨了,可这会儿他却又为那什么劳什子的有桥集团操上了心,竟顾不得理大白,实在该死——想到这里他忙摇起了头,对着白愁飞堆出一脸笑容来,说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好久没乘车赶路了,有点不适应,还不是怪你这一阵子把我照顾得太好,搞得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

    “你是在担心蔡相和有桥集团的事吧。”

    白愁飞不动声色地道,语气虽还柔和,却分明是心中有数、毫无疑问的口吻,王小石见他一眼看穿了自己那点心事,登时更慌张了,可白愁飞的神色又让他否认不得,也不想否认,于是便也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一个“是”,又忙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的,只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

    “我确实是有点担心呢。”

    白愁飞破天荒地答了这么一句,王小石倒诧异起来了:毕竟自从白愁飞恢复神智后就一直对他百依百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做什么他都由着他,因此他本以为白愁飞会说诸如“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面对”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表示了他的担心,而白愁飞接下来又道:

    “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再插手那些事情了,你为了世道太平已经尽足了心,几次出生入死,如今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王小石一听见白愁飞的这番既陌生又熟悉的话语,霎时间百感交集,更忽然觉得大白尽管发生了一些改变,但在某些问题上,他还是那个他,就比如在希望他好好活下去的这个问题上,他就从来都没变过,从过去,到现在,他的命对他来讲始终都那么重要,哪怕他自己,已是面目全非……

    “大白……”

    王小石情难自抑地唤了白愁飞一声,随即便转过头去,不愿让他看见了自己眼中的泪意。可他的手腕却又被白愁飞紧紧握住,就好像担心他会突然逃跑一般,更把身子凑近了他,毫不放松地对他说道:

    “我愿意陪着你去经历任何事,无论多危险我都不在乎,但这不等于我愿意让你遭受危险,对于你,我就只愿你能活着,而且还要好好地活,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悲哀痛苦,身体也好,心灵也罢,都不要再受到任何的创伤了……”

    王小石的眼眶和鼻腔已经憋得酸楚无比,可大白的话还没完,还在不依不饶地喋喋不休着:

    “小石头,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再涉险了,你最紧要的就是要保护好你自己,否则我宁可你不当什么英雄,也不做任何行侠仗义之事,毕竟,你才是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王小石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滴落在了白愁飞的手背上,白愁飞的脸孔也向他愈发靠近,几乎是要贴在了他的面颊上,嘴唇翕动着,对他说:

    “我知道你始终是个心怀慈悲的人,你看不得恃强凌弱……那么,就当是为了我吧?”

    白愁飞温热的掌心终于抚上了王小石泪湿的脸,那对狭长的凤眼也终于映在了王小石的眼中,他仍在对着他说话,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你要一直陪着我的,要和我去白须园隐居度过余生,你不是都已经答应我了吗?那你就不能出尔反尔,就要好好活着,否则我怎么办呢?你要知道,我现在除了你,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

    王小石的视线一点一点地勾勒过那张满是真挚的面庞,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右手一勾便搂住了大白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流淌而下。白愁飞一面也拥抱住他,一面却仍缠在他耳边不放弃地问:

    “你答应我好吗?我知道你不怕死,尤其不怕沐血问道,不怕为道义而牺牲。可是,我比他们更加需要你啊,你就为了我,活下去,好么?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为了我活着,不管有多难,都为了我活下去……”

    王小石闭着双眼感受着白愁飞怀里的温度,而他分明听见白愁飞的声音里也已带了哽咽,顿时心下大惊——不,不行!大白也要哭了么?这如何使得!他怎么能让大白再伤心难过,这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

    “我答应你,大白!我都答应你!你别哭啊!”

    王小石猛地从白愁飞肩上爬起来,慌张地伸手去检查大白的脸,生怕那上面有一丁点泪的痕迹,万幸他答应得够及时,大白的眼眶就只是微微有点泛红,还没来得及流出泪来,总算让他松了一口气,又安慰了白愁飞两句后,便让他进车里坐着,换自己出去赶车。即便他注意到白愁飞的神情有些恋恋不舍,像是并不甘愿被他从怀抱里面挣脱,更不愿就这么被他赶进车里,和他隔着一层车帷的距离,无法再亲密无间——只是王小石实在不敢和他再那么拥抱着了,虽然他自己心中也是万般不舍,恨不能与白愁飞整个儿贴在一处,须臾不离,但他是真的不敢,因为刚刚白愁飞一直附在他的耳畔对他说着话,那丝丝气流随着他唇部的动作不断冲击着他的耳廓,痒痒的,热辣辣的,激得他周身战栗,而他,也是着实不敢再拿自己的毅力跟那些最原始的罪恶念头进行殊死搏斗,这种自虐式的自我考验,恕他王小石当真经受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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