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终究是在王小石的甜蜜和焦灼中雷打不动地过去,眼看着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恢复到若再滞留于此整日胡吃海塞,那便除了养膘就再无任何益处的地步,白愁飞终于不再反对和他踏上征途,二人商定明日一早便启程,至于路线还是按王小石原本的计划,走陆路去白须园。为此王小石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问白愁飞意下如何,愿不愿去白须园?而白愁飞只是笑笑,一面打包着二人的衣服,一面云淡风轻地道:
“好啊,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喽。”
“那、那你想不想去呢?”
王小石手里捧着被白愁飞洗干净、削好皮的苹果,却是一口也顾不上吃,两眼只顾紧盯着白愁飞的表情了,尽管大白不曾表示反对,但他却总是不能放心,总怕自己其实会错了大白的意,而大白又出于种种顾虑不好揭穿他,只得勉为其难地听从他的安排,那样的话他岂不是又成了为难他?可他王小石目前最害怕的就是大白为难,他宁可白愁飞像过去一样,会拒绝他的要求,不高兴了还会对他发脾气,会甩脸子给他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他百依百顺,却令他时刻提心吊胆,唯恐这样的大白只是一个幻梦,稍微一用力碰触,便会碎得无影无踪……
“嗯,我想去呀。”
白愁飞给出的回答温柔而又肯定,王小石又没辙了。
“吃呀,你看那苹果都发黄啦。”
白愁飞冲着王小石手里的苹果努了努嘴,王小石一惊,忙把苹果往嘴里塞,至于甜不甜、脆不脆,恕他真不知道了……
“大白。”
吃完苹果,看着依旧在忙着整理行囊且不许他插手的白愁飞,王小石又一次禁不住开口发问的欲望了。
“嗯?”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笑脸,王小石却看得心里发慌,差一点自己呛到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能镇定下来,又问道:
“到了白须园之后,你有何打算呢?”
“你呢,你有何打算?”
白愁飞破天荒的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反问了他,王小石简直受宠若惊,脱口便答:
“那当然是从此隐居下来啊,和你一起——”
王小石说了半截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慌忙刹住了嘴,可貌似也来不及了,而白愁飞仍是一笑,轻声道:
“那我们就一起隐居,你相中的地方肯定错不了的,我相信你的眼光。”
“可是——”
王小石对这个回答又是紧张不已,但又不敢多说,生怕会真的惹了大白不高兴,踌躇了半晌,终是憋出了一句:
“可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大白,我不希望你勉强,你真的不要勉强——”
“我没有勉强啊。”
白愁飞的笑容和语气均是格外的温柔,王小石也确实听不出有什么勉强的意味,更何况白愁飞还像是怕他信不过自己似的,又补充说道:
“你不要多心了,小石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我已经不执著啦,能和你一起归隐世外,那也很好啊。”
“你真的这样想?”
王小石碎嘴婆似的又追着问下去,白愁飞便用力点了点头,还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小石头,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今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大白……”
王小石对白愁飞这样的温柔态度向来是全无抵抗之力的,有一回算一回,从来都是丢盔卸甲束手就擒,这一回也不能例外,他又在白愁飞的攻势下乖乖坐好,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些闲话,内容都是他爱听的,比如问他童年在白须园都是怎么度过的,每天几点起床,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山里都有什么鸟兽,树上都结着什么野果,哪一种可以食用,味道是甜是酸,他更爱吃哪种,山里有多少药材,采了该怎么处理……且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兴致勃勃,问得王小石也不由向往起来,毕竟他早有打算要携白愁飞归隐白须园,从此不问世事,只和白愁飞朝朝暮暮地相守。那被白愁飞这么一问,他又怎能不动心,尤其白愁飞所问的内容都是他曾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的,他就更加心驰神往了:不管前路如何,只要他们两个去了白须园,只要能和大白在一起……
他实在不敢想象,假如他的未来里没有白愁飞,假如今后的江湖路要他一人踽踽独行,那他还不如死在那几个有桥集团的杀手手里算了,起码还落得个痛快不是?
当天的晚饭依然是白愁飞做的,王小石只负责动嘴点菜和吃。而当白愁飞系上围裙站在锅灶前,笑着问王小石想吃什么时,王小石想了一想,说了两个字:“面条。”
“面条就可以?”
白愁飞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太过简单了,王小石却点点头,道:“就吃面条就好。”
“那就吃大肉面,多放点油,如何?”
白愁飞笑道,王小石心中却是一震:这不是他受伤之前想过的计划么?就因为看见那驿站老板给客人下面条,勾起了他久违的馋虫,记得当时他还对大白说了出来,说下一站要找家面馆,不吃阳春面,只吃大肉面,要多放油和肉——可是,大白怎么会知道?难不成——
王小石望着白愁飞的笑容,只觉心头剧颤,再想起大白对他归隐白须园的想法了如指掌,连他想带他在山中如何生活的细节都能问出来,如果不是大白天赋异禀,会读心术,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他浑浑噩噩的那段期间,他对他说过的话,其实,他都——
王小石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不过白愁飞已经转过头去,开始为煮面做准备了,可他哪里还能对什么面条有胃口,只顾一步跳过去,一把拉住了白愁飞,急急问道:
“大白,你、你——难道说,你那个时候,其实——”
“怎么啦?”
白愁飞不解地抬眼看着他,虽然眼光和语气温柔如旧,王小石差一点又要缴械投降,不过好在此刻他追寻真相的好奇和勇气终究占了上风,总算迫使他继续问出了下面的话:
“我是想问,那个时候,就是你……不大清醒的那段时间,我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
“哦,我能听得见啊。”
白愁飞笑着答道,王小石这一下彻底傻眼了,只感到一股热浪从脚底直冲向面皮,整张脸顿时烫得像发了烧,烧得他连低头寻找地缝的力气都没了,只恨自己为何没能直接晕过去,免得还要继续面对这尴尬万分的局面。可白愁飞却是表现得十足淡定,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只对他笑着说:
“有些时候我的确是能够听见的,虽然倒也不是每一句都能听得见,但是你对我好,你对我很照顾,我都是知道的啊。”
王小石的羞赧总算在白愁飞的这几句话中得到了一点缓解,这一回他可是本能地选择相信大白没有骗他了,不然他非活活臊死不可。而不论白愁飞的态度多么温和包容,他也万万不敢提起那一次他偷吻他的事情,更不敢问他当时是否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他不敢,打死他也不敢……
“你不要多想嘛,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
白愁飞已经开始着手烧水煮面了,一边却还在安慰着王小石,可王小石的心虚却是怎么也打消不掉,想着应该去帮大白打打下手,却又挪不开步子、伸不出去手,于是就那么干看着白愁飞煮好了面,分装在两个大碗里,又开始动手调配卤汁,还把多一些、大一些的肉片都往王小石的那碗里放,又递上筷子,催他趁热快吃,见他总是发愣,便爱怜地叹了口气,接过他的筷子,端起他的碗来,仍像对待养伤时的他那样,一口一口小心地喂着他吃,等到他吃得差不多,自己才草草吃了些快要凉掉的面,然后刷锅洗碗、铺床掌灯,不在话下。
王小石在白愁飞的再三催促下跑出去完成了洗漱,这件事他必须自己来做,决不能让大白帮他,否则他可真要没脸见人了。只是他体内那股热浪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竟还是没能消褪,不但脸上烧得慌,身上也是一样,即便他刚才在院子里偷偷用凉水冲了下全身也没用,而他怕被大白看出来,匆匆忙忙就上了床去,钻进被子里,连头也一并蒙上,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更觉酷热难耐,简直要被闷熟了一般,不得不探出头脸喘一口气,谁知这一探头他才发现屋里并没有熄灯,白愁飞正穿着他那身黑色薄纱里衣,侧躺在他的身边,抬起脸来正对着他,显然是发现了他的异状,可是他二人就这么近距离的大眼瞪小眼、鼻尖对鼻尖,若给外人看见了,那又像什么话?就算这会儿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俩,他、他也不能——
他不能,不能——
“小石头,你怎么了?”
白愁飞将头略向后移了移,与王小石拉开了一点距离,一面轻声问他,关心之意溢于言表,可王小石却已无法回答他了,他只觉自己周身都被那奇异的热浪牢牢裹住,如果他不找到一个有效的发泄口,那就别想摆脱那烈火焚身的煎熬,而那个唯一有可能让他解除这痛苦的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石头?”
那个温柔中透着几分焦急的声音再一次扑面而来,跟着又有一只手插入了他的发丝间,本意是为了安抚,却不想放在此刻简直与撩拨无异,王小石只感到自己快被那把火生生吞噬掉,全靠着残存的一丝理智紧紧闭上了眼,更将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可是对于听觉,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个声音如清风般丝丝飘入他的耳中,轻轻的,柔柔的,问他道:
“你,很想要吗?”
王小石的心脏就快要爆炸了,偏偏这一句被他听得是一清二楚,绝不会错,而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了,这一次却没再问他什么,而是笃定地对他说:
“这有何难?我给你便是。”
心跳过快的王小石猛地睁开了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张几番入梦的面孔正对着他的脸,同时那双狭长的凤眼轻轻闭拢上,伴着微微撅起的双唇正向他靠近过来,他根本无需动作,便能得偿所愿,再看大白的表现分明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他顺理成章的接受,那便万事大吉,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吻他,也被他吻,还可以做很多他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儿,从身体到精神都能够得到释放,他的欲求,他的情感,也都能够得到满足了……
白愁飞那温热的呼吸已敲打在了他的鼻梁上,距离他心愿达成不过一步之遥尔。可也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的两只手却直直地伸了出去,抵在了白愁飞的两肩,将他推离了他的身体,尽管他自己已是浑身颤抖,却仍然咬着牙关,对那个一脸错愕的白愁飞道:
“不……”
被拒绝的白愁飞怔怔地坐在他的面前,王小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褥,却仍说道:
“这样的你,我不能要。”
心痛的感觉已经快要令王小石窒息了,那种失去的恐惧也在同时折磨着他,可他这一次却是怎么都不肯退却,更不受那恐惧的支配,只管瞪大双眼,对着神色黯然的白愁飞,一字一句地道: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的,此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但我不能接受一个对我不坦诚的人,如果他对我的好是在勉强自己,亦或是别有用心,那么就算要被他怨恨,甚至永远得不到他的心,我——我也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