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温柔乡

    王小石记不清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从那一袭白衣中抬起头来的了,他只确定自己拥抱了那个人很久很久,又是哭,又是笑,若是给外人看了去,一准儿是要把他当成疯子的。其实王小石自己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就是停不下来,曾经多少个日夜,他守在那一袭白衣旁,对他说话,或哭或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这一刻么?如今一朝夙愿得偿,又逢死里逃生,他还有什么好克制、好顾虑的呢?

    于是乎,那一日的王小石就在白愁飞的怀里蹭了一个够,也哭了一个够、笑了一个够,而白愁飞始终张开双臂搂着他,手掌轻拍着他的背心,他唤他大白,他便答应;他哭,他便哄他;他笑,他便也笑,还一直轻声提醒他注意伤口,别抻着了,声音、语气和动作都是一万分的温柔,让王小石只恨不能溺死在他的怀抱中,从此不理世事——而他也的确没想过大白居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且对他释放得毫无保留,这样的一个白愁飞,要他怎么抗拒得了呢?

    王小石记得,那日当他终于从白愁飞肩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捧住了白愁飞的脸,面对着那双含笑与他对视的狭长凤眼,抽抽噎噎地道:

    “你真的都好了,是吗?你是白愁飞,是大白,我是王小石,是小石头,你都记得的,是吗?”

    那双含笑的凤眼轻轻眨了一下,万千柔情尽在其中,看得王小石一时失了神,只能怔怔地听着那一个比记忆中更温柔的声音从那对唇瓣中发出,给了他一个期盼已久的回答:

    “我真的都好了,我也都记得。”

    那个声音说完这一句,不等王小石表示欢喜,便又对他说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王小石近乎本能的便要摇头否定,他还想告诉他只要他好了,他就是再辛苦十倍也是值得的,可白愁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反手便给了他一个拥抱,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更用自己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鬓角,在他的耳边说道:

    “你照顾了我那么久,今后,让我来照顾你吧,我一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一定让你安心、快乐……”

    王小石又是本能的便要谢绝,他想对白愁飞说你也才刚刚复原,如何禁得起辛苦,自己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娇贵,可是禁不住白愁飞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态度又太过真诚,让他只觉得自己倘若出言拒绝,那简直就是不识抬举,大白一定要伤心的,而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大白要是伤了心,那还不如叫他死了算了呢。

    于是乎,那日之后的王小石便如同掉进了蜜罐里,不,确切说是掉进了白愁飞的温柔乡里,享受着他有生以来所享受到的最高待遇:每天除了卧床静养之外,白愁飞什么都不许他做,家务活计之类更是休想沾手,一日三餐换着花样的给他煎炒烹炸,什么有营养给他做什么,而且还非要端到床前喂给他吃。尽管王小石多次表示自己的伤已经不打紧了,吃饭吃药这点最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但在白愁飞那温柔似水的双目的注视下,他还是每次都败下阵来,乖乖从了对方,任凭白愁飞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比起当初他照顾他时还要精心细致,尽管王小石总拿“那时候大白毕竟不清醒而我现在是清醒的,照顾一个清醒状态的人肯定要轻松些”来给自己暗中开脱,但每当面对白愁飞端来的色香味俱全水准不下饭馆酒楼的饭菜汤水、洗熨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皱褶的衣物,以及在他面前永远耐心温柔的态度时,说他心里不惭愧、不自叹不如,那也是地地道道的谎言,打死他也不敢指天发誓的哩。

    王小石对白愁飞如此高强度的劳动并非不心疼不担忧,也记不清已经劝阻过多少回了,奈何白愁飞从来不听,每次都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利索了,再说过去什么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他没经历过,这点小活对他来讲压根不算什么,如果不叫他做,他反而会不舒服……几次下来弄得王小石竟不敢劝阻他了,唯恐惹他不快,可是每每看着白愁飞屋里屋外的忙碌不停,他又做不到习以为常,相反会因看到白愁飞家务样样精通,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从前孤身一人流落江湖的悲惨遭遇,对他愈加疼惜,为此他只能努力吃下白愁飞给他准备的每一样饮食药饵,按照白愁飞的要求增减衣物,按时让白愁飞帮他换药,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养好了全部的伤,也终于获得了下床自在行走的许可——望着水盆中自己那一日圆润过一日的倒影,王小石不免担心,再这么养尊处优下去,万一来了强敌,他是不是连轻功都要使不出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怎么保护白愁飞,岂不是真要成为他的累赘了么?

    对此深感忧虑的王小石立刻开始了靠练武来减轻体重的恢复之路,好在他功力深湛,养伤的时间又短,功夫没丢下多少,挽留剑一出鞘照旧威力惊人。同样照旧的还有白愁飞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什么做饭洗衣等事仍然替他包办,在王小石的极力反对下才变成了家务活两人同干。于是每天他们俩便都是同吃同住、同止同息,宛然又回到了昔日在京城茶花小院的那段时光,是那么的与世无争、那么的安宁快活……

    王小石对这样的生活挑不出半点毛病,除了不在白须园,其余的有哪一点不与他曾经的梦想相契合?白愁飞的病好了,又和他朝夕为伴,再不提什么建功立业、称霸江湖的话,对他体贴入骨,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王小石在享受这理想中的日子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心并不踏实,根源还是在白愁飞的身上:一方面白愁飞待他实在是过于温柔了,温柔到有些刻意的地步,那种微妙的差距也许外人不易察觉,但终究骗不过王小石的眼和心;另一方面则是白愁飞的表现也让他暗暗担心,不光对功名之事绝口不提,对于他们曾共同经历过的那一段悲情过往,也仿佛是忘记了一般,可王小石又分明感觉得到他并没有真的忘记,偶尔闲谈时提及京城,提及夫子和婆婆,提及金风细雨楼,提及大哥等一众旧相识,无论是敌是友,他都淡定地听着,从不刻意回避,还会和他对谈上几句,然而他对那些往事却又真的表现得云淡风轻、不悲不喜,提到苏梦枕时既不叫他大哥,也不直呼他全名,只是礼貌地称他为“苏楼主”或“苏公子”,包括对其他的故人也是这样,就只有对他仍是一口一个“小石头”,叫得亲亲热热,比起过去,没有任何分别……

    难道说,大白他已将那段过往彻底放下了吗?经历过一场生死,他便真能看淡了昔日的那些爱恨情仇,以一个全新的面貌,走向全新的开始?

    王小石当然满心希望一切能如他所愿,对于大白而言,放下过往轻装前进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可看着白愁飞的种种表现,他却又怎么都打消不了心底的那份隐忧,以他对白愁飞的了解,他很难相信他会那么容易便卸下包袱,尤其白愁飞还是那种身经百战、从不畏死的人,活一天就算赚一天,所谓的生关死劫,对他作用也有限,那大白究竟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淡然,他便不能不多心,更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提不起勇气去问一问白愁飞,谁让白愁飞对他实在太好了呢?好到让他没有半分抵挡之力,只要跟那双柔情满溢的凤眼稍一对视,再被他那句“小石头”柔声一唤,他便骨酥筋软、斗志全无,既不想、也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平静,只想着和大白就这么继续相伴下去,在他的温柔乡中沦陷,管他明天会怎样呢!

    王小石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没出息的一面,他这个也曾豪情万丈、被万人敬仰的英雄,一心以为天下百姓谋自由为己任,怎么如今却变得这般胸无大志起来,甘愿拘囿于这一亩三分地中,陪一人终老?他的英雄气呢,都哪去了啊?

    莫非这真是传说中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王小石一想到这句俗语便羞得脸皮发烧,更不敢说与白愁飞知道。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再以什么英雄自居,不过白愁飞是美人,哦不,美男,这点他倒是承认,那他过不了他这一关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大不了他不做这个英雄了嘛,管他谁是英雄呢,爱谁是谁是,反正他不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王小石已彻底痊愈,他们本可以再度踏上旅途,但白愁飞总不放心王小石的身体,总怕他上次元气大伤经不起舟车劳顿,想让他再多休养一段时日;王小石则是在这段期间难免安逸惯了,打心眼里舍不得离开,加上他对大白的想法又始终摸不透,再享受他的温柔也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便总是和白愁飞形影不离,既是陪伴,也能监督,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一旦离了这儿,那可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可不敢保证白愁飞还能一刻不差的停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万一——万一再有点什么变动,他可不敢想象,这么温柔、这么好的大白,万一丢了的话——

    王小石每次都被自己冒出的可怕念头吓到恨不得自抽耳光,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只能竭尽所能的去呵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而白愁飞似乎也的确对眼下的生活很是受用,没有任何想要离他而去的兆头,唯一让王小石心有不安的是夜里他们同塌而眠时,白愁飞经常会侧躺在他的身边,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盯着他看,被他问起时便说自己睡不着,然后便会柔声反问是不是影响到他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便会劝他早点睡,跟着轻轻翻过身去,改为背对着他,直到两人都睡着……

    被甜蜜和焦灼反复拉扯的王小石自知这滋味有多难熬,可若是要他亲手去打破这平静的局面,却是比死更难,特别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已经失去过太多的人,黄连嚼得久了,突然吃到了这么一大口糖,换成谁愿意轻易吐出来呢?

    反正,他王小石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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