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浴血

    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那样固执地奔向了杀手的方向,丝毫无惧那染血的剑锋,而他的这份无畏换来的却只是那杀手的一声狞笑,外加令人恶寒透骨的一句:

    “你不用急,我这就送你一程,横竖很快你的爹娘就要下去和你团聚了,看在你还小的份上,我就先送送你吧!”

    那杀手说到做到,剑尖在手中打了个旋儿,便直向那孩子刺了过去,就在他自认为胜券在握断无闪失的时刻,他的耳中却清晰地听到了两声异动,一个是一声“儿啊”的女子尖叫,跟着他便看到那个本已吓得周身瘫软的老板娘竟如闪电般飞身扑来,瞬间便抢在了他的剑势前面,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孩子,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他的剑尖下;而另一个声音却是长剑划破空气向他攻来的厉响,而他既是习武之人,对于这种声响便不可能感到陌生,令他恐惧的是那道剑气来得实在太快,快到让他刚刚意识到大事不妙,便已身不由己的向一旁栽倒下去,一头扎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而他大睁的双眼中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从他脖颈处汩汩流下的红色液体,染红了他眼前的一整片地面,和他手里的那把剑上沾染的鲜血一样多。

    “谁!是谁?!”

    眼见着同伴被瞬间击杀的其他杀手登时乱了方寸,惊呼着四下散开,这一下又给了王小石各个击破的机会,挽留剑翻飞如闪电,转眼间便又有数个杀手惨叫着倒地。不过那些杀手很明显是经过训练的,短暂的慌乱后终究冷静回归,当即联起手来,向王小石发起了围攻,一时间人影交错、剑气纵横,原本安宁祥和的清晨郊野驿站,顷刻间便化为了一片尸山血海!

    王小石手持挽留剑全力抗敌,尽管他已探清了这群杀手的虚实,料定他们虽训练有素却断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无非是仗着人多,他又留不得活口,要想把他们全体剿灭得花上些时间罢了,对他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恶战。但是他的双眼却只紧盯着这些人,半点也不敢瞟向不远处马车藏身的方向,倒不是担心会暴露白愁飞的所在,而是他问心有愧,实在无颜与大白对视了……

    他明明亲口承诺了不再多管闲事的,他明明亲口承诺了要把大白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可是,面对那个危在旦夕的孩子,他却还是——

    挽留剑一出,他救下了那对母子,只是对大白的承诺,他——

    大白,大白,你别怪我……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原谅我实在做不到看着那孩子被残忍杀害,原谅我实在做不到看着他的母亲为保护他而丧命——那副场景对我而言实在太过熟悉,在婆婆家借住之时我曾对你讲起过的:多年前,同样年幼的我,就是那般被娘亲用血肉之躯护在了身后,眼睁睁看着她被元十三限一剑穿心,而她至死都一动未动地挡在我的面前,掩护了幼小的我,为我争取了最后的生机。可那时的我却救不了她的性命,只能看着她离我而去,那一声声“娘亲”,从此就只能停留在梦里……

    所以,大白,请你千万理解我的心情,我无法再眼看着一对母子被冰冷的死亡分离,尤其他们没有任何过错,却被无辜地卷入江湖仇杀,做了他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那种痛苦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也不能再让别人去经历了。所以我必须出手,我必须救他们,哪怕违背了我对你许下的诺言,我也——我也非这样做不可……

    王小石心中的愧意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唯有将手中的挽留剑挥舞得密不透风,招招直取对手要害,只盼着尽快了结眼下之事,带着白愁飞一走了之,不负诺言不负卿。这么一想他出手便更不留情,挽留剑过处,杀手们非死即伤,而那些杀手也看出了他下手不留余地,又忌惮他的武功,要想活命就只能不择手段,于是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他们便变得愈加疯狂,不要命地挥着刀剑向王小石身上劈刺,正当王小石横剑去格挡之时,其中一名杀手却是虚晃一枪,掉头就跑,可王小石却分明看见他提剑冲向了那对母子的方向,再看那驿站老板已赶到了妻儿身边,张开双臂将他们拥在了怀里,而那个杀手一剑便向他们三人刺去,仿佛要把在王小石剑下受到的屈辱,统统发泄在他们的身上!

    王小石心知肚明那个杀手是在故意分散他注意,但事关那老板一家性命,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剑逼退对手,飞身去救,将那名杀手砍倒,又推了那老板一把,大喊着要他们快走,奈何那老板夫妇已是受惊吓太过,刚才为救儿子、妻子而扑到亲人身旁,已耗尽了各自的全部力量,这会儿的他俩已是再提不起半分气力,只能紧紧抱在一起,把孩子护在中间,却完全配合不了王小石的要求了。可只要他们还留在这里,那就注定会成为牵制王小石的工具,那些杀手也看出了这一点,索性不再直接攻击王小石,而是纷纷将利刃对准那三人,待王小石挥剑来救时,又伺机躲开,如是反复,显然是在跟他玩起了消耗战。王小石虽说立即便识破了他们的意图,脑子里也迅速想到了应对之策,但看他的神色却明显透着犹豫——可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头,为了救人,他所犹豫的,又是什么呢?

    “哇!哇!”

    被父母夹在怀中的孩子终于大哭了起来,哭得一声比一声凄惨,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害怕到了极点,眼前这一幕幕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的场景,对于小小年纪的他而言,不啻于人间炼狱,王小石明白他已再不能承受这刺激,否则即便他不会目睹亲生父母的惨死,也会因这惨景而落下心灵创伤,后果不堪设想,为了那个孩子,他不能再犹豫了!

    对不起了大白,对不起!

    王小石在心中向白愁飞深深致歉,再一次逼退敌人后,便将食指一弯,狠命按到唇上,向着马车所在的位置打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果然那马儿立时便拉着车向他笃笃地跑来,王小石算准时间和距离,便跃起至那老板一家面前,把挽留剑往背上一收,两只手发力将那三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准确无误地丢进了车厢里,随即又抽出剑来,抵挡那些杀手的反扑——然而令他心惊的事情也就在此刻发生,只因他的设想是让马车载着那一家三口与白愁飞共同离开,待他解决了这些杀手之后,再追去与他们会合,可他没想到的是那马儿已熟悉了他,见他没有上车,便不肯拉着车跑开,反倒一个转弯折返了回来,停下冲他“咴儿咴儿”地叫,像是在催他也上来。王小石见状顿时心急如焚:马车跑远了还好,他就能专心对付敌人了,这下可怎么办?那马儿虽有情有义,怎奈那车上四人三个不会武功,一个虽会武功却和不会也没什么区别,将这样的四个人置于这风暴中心,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大白,倘或是过去的他,或者他此时是清醒的,那,该有多好啊……

    以他的武功智计,他们二人联手,这区区十几个杀手还能算个事么?莫说是救下那老板一家,就是连其他吃面的客人全都一并救下,不也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的事?

    大白,大白,如果有你在……

    心下怆然的王小石无暇过多感伤,眼下他必须振作,拼尽全力护卫在马车四周,保护那车上的人们。可是这马车目标太大,导致破绽也太多,敌人无需费什么力气便能轻易从四面进攻,更有一人趁机扑到了车后,一把扯掉了车帷,伸手便将怀抱儿子的老板娘拽了下来,虽被杀红了眼的王小石一记飞剑毙命,但另一人随即又补上,从腿上拔出匕首,狠狠向那母子两个捅去,王小石怒喝一声,又将那人也击杀,随后便托起那老板娘的身子,将她和孩子一起举回到车中,谁知他刚放开手,便觉大腿上一阵刺痛,他不用看便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暗器,正欲伸手去处理时,却忽然感到伤口处开始发麻,继而是整条腿都跟着发麻,待他反手将那暗器拔下,他的整个下半身都已没了知觉,而且那失去知觉的范围还在渐渐上升,过不了多久,就要蔓延至他的全身了!

    王小石神色一凛,但内心还算镇定,他清楚那暗器上肯定是喂了毒药,估计是什么软筋散之类,不过这倒也难不倒他,只需运功将毒性压制住即可,反正他对自己的内功向来很有信心,这点下三滥的手段别想奈何得了他。可他才稍一运功就觉得心慌胸闷,体内虚得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勉勉强强才能提起两三成内力,非但无助于驱毒,反还加重了他的负担,让他一时连剑也拿不住,在勉力击退一个杀手后,竟然手腕一抖,挽留剑脱手而出,“当”的一声掉在了车轮下!

    “上啊弟兄们,他使不出力气了!上!”

    杀手们仿佛闻见了血腥味儿的蚊蝇,精神百倍的一拥而上,刀剑疯狂的向王小石身上招呼去。大半个身子都已麻木的王小石死死挡在了车前,竭力发动起仅剩的内功,防止毒性蔓延至双手,而他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仅凭蛮力与那些杀手对抗,为车上的四个人筑起最后的防线——他没有时间去细究自己为何提不起内力的原因,尽管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模糊的答案:昨天为救大白,为了给他取暖,他心急之下运功太过,内力消耗得太多,加之自打白愁飞跳楼受伤以来,他为照顾他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三餐也不认真吃,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熬,他自己虽察觉不出,可在经历过昨日那场近乎燃烧殆尽般的催动内力后,他的身体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住,将他无视健康的代价,通通在这生死关头一股脑抛给了他!

    问题是,这身体抗议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王小石心中只是苦笑,他顾不上自己的双手也开始逐渐麻痹,反而庆幸在那软筋散的作用下,即使他已被那些杀手劈刺得遍体鳞伤、血流如注,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倒下,因为那剩下的几个杀手在他的拼死抵抗之下,伤得也都不轻,他只要能坚持到最后,大白他们四人就能平安无事,在他的血流干之前,他决不能先他们倒下,他已经亏欠白愁飞那么多了,这一次他果然又为了外人将他置于险地,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他怎么合得上眼?大白还没有复原,如果他死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这里距离金风细雨楼,已经那么远……

    马车的车身已被喷溅的鲜血染红,老板夫妇的呼救声,孩子的哭声,刀剑砍刺入血肉的摩擦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背靠着车厢的王小石已和血人无异,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已经无法看清那仅剩的三两个敌人的动作,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脱离头脑的时刻,他凝聚起最后一点毅力,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竹哨,咬在口中,猛地吹响!

    那竹哨乃是细雨楼特制,轻轻一吹,声音便响彻云霄,而那马儿一听见这哨声,立刻如得到了指令一般,撒蹄便跑,失去了背后倚靠的王小石跌坐在地,望着那马车飞速远去,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哨声便是召唤细雨楼鸽组的信号,他本不愿再麻烦大哥,也没脸麻烦大哥,故而才一直不曾吹响那竹哨。可如今现在,这哨声却是大白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对不起,大白,我答应你的,还是统统都食言了……

    今后我再也守护不了你了,只有将你送回楼里,送回到大哥的身边,你……要听大哥的话……

    其实我真的很想永远陪着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远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远非“兄弟”二字所能概括,我拒绝小腰、逃避温柔,并非是她们不够好,而是,而是……

    大白……大白……

    无声倒地的王小石依旧紧盯着马车的方向,即使那几个杀手已挪到了他的身边,正举起手中的刀剑欲向他的心口刺去,他却对他们看也不看,即使他此刻命在旦夕,他的眼睛里却也只装得下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他看到那对老板夫妇正向外探出身子,冲着他拼命挥手,依稀还能听见他们正在哭喊,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挡住了那个他最眷恋不舍的人,他看不见他的样子,怎么也看不见他……

    难道,这便是他们两人的结局么?纠缠了一场,临了临了,却连彼此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么?

    王小石在无尽的感伤和遗憾中缓缓放松了双拳,然而毕竟大白还是安全地逃离了,没有被他拖累,冲着这一点,他倒是也能瞑目了。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在他瞑目之前,在他的视线中却分明出现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影子,就从那马车之内、从那老板夫妇的身后一跃而出,向他飞奔而来,不等他眨一眨眼,那身影便已奔至他身前,拾起他掉落的挽留剑,手腕一翻,剑风过处,那几个还在愣神的杀手顷刻便头颈分离,鲜血如巨浪般喷溅而出,溅了那身影一头一脸——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间,别说是那几个做了糊涂鬼的杀手了,就连王小石自己,直到那个身影握着挽留剑在他的面前站定,二人之间的距离已足够他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头脑里也仍然是懵懂的:那个白衣的人影,他,他是谁?是……谁?

    那个人的头上、身上满是血迹,齐腰的长发披散着,被污血粘在了脸侧,弄脏了他白皙的面庞,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上也透出了点点猩红,加上他手中那滴血不断的挽留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宛若浴血修罗,就像是在不久以前,在金风细雨楼的飞天跨海堂内,也曾有这么一个身影,孤身对着站在他对面的所有人,带着一脸痛苦而倔强的神色,两眼含着泪,咬牙切齿地吼道:“我收手?我怎么收手?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们吗,要吗?!”

    那个人,那个人,他,他是——

    王小石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想要叫出那个令他梦萦魂牵的名字、这个世上唯他一人挂在口边的昵称,这几个月来他已叫了不知多少次,无论清醒还是在梦中。只可惜他的伤势已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机会,那泼墨般漫无边际的黑暗终于在这一刻降临,将他毫不留情地吞噬,任凭他多么不甘,也不肯再对他网开一面了。

    王小石晕了过去,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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