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路见不平

    那一夜王小石和白愁飞同睡一张床,就如同曾经他们在茶花婆婆家时那样。只不过这小客栈的床比不得婆婆家的炕宽敞,他们两个大男人只能挤在一起,盖同一条被子,倒有点像当年他们在雷纯船上喝醉了的那夜的场景。区别在于这一次是白愁飞睡在里面,王小石睡在外面,而且后者还用胳膊揽着前者,既是为保护,也是在表达亲昵之意,那种分寸感拿捏得相当到位,即便给外人看见了,也不会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产生丝毫误会,就连白愁飞本人知道了怕是也没什么话说,谁让当初他们两人没少同床共枕,而他被睡熟了的王小石“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事儿,连他自己后来也习惯了,压根都懒得去推开王小石呢?

    然而,外人却不会晓得,这一夜久违的同床共枕,对于王小石而言却是五味杂陈的体验:毕竟曾经兄弟情深、心心相印的日子已是恍若隔世,自从与苏梦枕结拜,加入金风细雨楼后,他俩虽同住愁石斋,却也有了各自的房间,再不必同挤一床,更不用说后来他行刺蔡相失败流亡江湖,与白愁飞天各一方,再相见时也是拔剑相对,想再如过去一般亲密已是不可能。而从白愁飞跳楼受伤到苏醒却神智尽失这段期间,他只忙于照顾他,无暇多想,一直到今时今日,在这家偏僻得毫不起眼的小小客栈内,他才终于有机会和白愁飞再躺在一起,离得还那么近,实在是不能不让王小石百感交集,并暗自感谢老天爷待他总算不薄,成人之美了!

    不过,王小石这一夜可谓心静似水,能挨着白愁飞入睡,他满心里便只觉踏实,至于其他的想法则被他用理性克制在了心底,趁人之危终究不是好汉所为,他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对大白有任何亵渎之念。而白愁飞只是安静地平躺,两手交叠放在小腹,睡得平静而安稳,这也让王小石的内心跟着平和安定,他就只是隔一会儿便睁眼观察下大白,摸摸他的额头和后颈看他有没有出汗,帮他增减下被子,那副细心的劲头让人很难相信,从前睡觉时最能翻来覆去各种蹬被的那个其实是他,而被他一次次吵醒、叹息着拎过被子给他重新盖好的人,却是白愁飞……

    那一夜王小石睡得并不算沉,快天亮时才眯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整觉,等他再醒来,发现白愁飞已睁开了双眼,便从床上坐起,把白愁飞扶起来,扯过衣服给他披上,然后便下床去打洗脸水,伺候白愁飞洗漱穿衣毕,正当他自己也套上衣裤,打算就着白愁飞的剩水洗把脸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骂骂咧咧地下楼,而客栈的店小二正在苦苦哀求着,叫道:

    “客官有话好说,您对昨儿的菜不满,小店给您重做,让您吃到满意就是了,或者菜钱免了也成,可您连房钱也一并不给,小店担待不起啊,求您高抬贵手,求——”

    “放屁!你们拿馊菜待客,还好意思要房钱?老子没砸了你这黑店,都算做善事了!你还敢管我要钱?”

    一个男子声音粗暴地吼了回来,并伴着踩踏楼梯的脚步声,那小二依旧哀求不断,声音都带了哭腔,大概是他出手去阻拦那客人了,被怒骂了一声后,就听到骨碌碌的从楼梯上滚落的动静,还有那店小二的痛呼,而那客人显然是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只留下那小二哭哭啼啼,被人围着问候伤情,又有人愤愤地说道:

    “算了,就当破财消灾吧,那种泼皮无赖沾上了只能自认倒霉!跟他纠缠不起,划不来!”

    “可是他上个月就来白吃白住过一次了,非说我贪了他的酒钱,还打伤了我们掌柜,这一次,他又——”

    店小二又气又痛地控诉道,旁人也只能七嘴八舌地劝,劝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那小二恢复了平静,各人也就各自散去,各忙各的了。王小石在房间里也只是默不出声,可除了白愁飞外没人看得见,他的右手始终握在挽留剑的剑柄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那剑柄捏碎,然而直到外面恢复平静,他也没拔出剑来,最终只在白愁飞沉默空洞的目光下缓缓放开了右手,垂着头坐在白愁飞身边,过了很久很久方才吐出一口气,将挽留剑背在肩上,又默默地走去收拾了行装,用斗笠和面纱帮白愁飞装扮好,仍像昨天那般拉着他出门下楼,见那店小二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过来相送,从后院把马车给他们牵了来,王小石实在不忍,又掏出一块碎银,一边递上,一边说道:

    “这个你收着,抵那泼皮欠的房钱,多出来的你就拿去看看大夫吧,这是我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啊哟,客官,这怎么行?”

    店小二连连摆手,坚持不肯收那碎银,更说道:

    “您有所不知,那个张驴子在这一带经常干这类勾当,我们家已经算是走运的了,被他找上门来也就这两回,那些摆摊做小生意的被他欺压得才叫厉害呢,比起他们,我都知足啦!”

    “那就由着他这么横行霸道,没人出面管一管么?”

    王小石脸色一沉,脱口便问,店小二苦笑一声,反问道:“客官,您二位可是从京城来的?”

    “嗯?”

    王小石被这一问激起了十成警惕,本能地攥紧了拳头,那小二却不等他回话,便又说道:

    “我一猜您就是从大城市来的,不了解小地方的风气,在咱这镇子上,出这种事有什么稀奇?官府都不管呢,平头百姓又有谁愿意惹这麻烦上身,何况那张驴子家里兄弟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招惹了他,他们兄弟一起出动,那不是更要命了?我们都是小老百姓,真跟他们耗不起啊。”

    王小石听得心头冒火,却又因顾虑身份而不好多说什么,那小二只劝他们既非本地人,那还是速速离开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无话可说的王小石只得硬将那碎银强塞给店小二,在他的道谢声中扶了白愁飞上车,驾车前进,谁知才走了没多远,便听见有女子的哭泣求饶之声,再看前方路边围了一小群人,一个并不陌生的腔调在那人群之中半是得意、半是威胁地道:

    “你这个瞎了眼的小娼妇,撞了你大爷的腰,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今儿你不哄得大爷开心,这事就没个完!”

    “求求您放了我吧,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我爹他身子不好——”

    王小石眼底寒芒涌动,迅速驱车赶到近前,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撕扯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拼命挣扎哭求,衣服都裂开了几道口子,露出白皙的皮肤,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动作和言语也愈发下作,旁边围观的众人无不面带恻隐,但谁也不敢上前,眼看那女孩就要被汉子擒住,王小石飞起一脚正中那汉子后臀,将他踢得翻滚出老远,那女孩则被他安然无恙地抢下,吩咐她快走,待那汉子咒骂着抬起头时,眼前便只见到高高坐在马车上的王小石,至于他的“猎物”,哪还剩半点影子呢?

    “你,你你你——”

    摔得七荤八素的汉子只剩倒吸凉气的份儿,嘴上再不甘心,也是连骂人都骂不全了,王小石冷冷地抬起下巴,郑重警告道:

    “张驴子,你给我听好了,今后不许你再欺男霸女坑害百姓,否则下次我出手就不会是这么轻的程度,你可听清楚了?”

    “他娘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逞爷爷的强?你是不想活了——”

    那名叫张驴子的泼皮这会儿终于腾得出口来大骂,可惜下一秒他的嘴里便被一团马粪填满,顿时只能干呕,再骂不出半个字来。围观之人只依稀看见王小石抬了一下脚,至于那团马粪是怎么到了张驴子嘴里的,可就谁也没看清了,而正当众人反应过来,开始纷纷叫好时,王小石的马车已经绝尘而去,拐了个弯便消失在街角,又过了一刻他才放慢车速,回头对车内的白愁飞笑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白愁飞仍旧不言,即便过去的他是最爱拽文的,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能给你引出几句诗啊词的,王小石算是彻底被他传染了,以致于虽然如今爱掉书袋的人换成了他自己,他也浑然不觉,反而乐呵呵的继续对白愁飞道:

    “咱们俩现在是逃亡,不好过多抛头露面,否则我一定教训他更狠些!那种货色,就是欠揍!我本来都不想生事的,谁让他欺人太甚,再不让我锄强扶弱,我非憋死不可!”

    王小石深深吁出一口气,仿佛胸口舒展了许多似的,他转过头看向了前方,口中却仍对身后的白愁飞轻声道:

    “换作是你的话,也会出手的吧?你和我一样都看不得欺凌弱小,我知道的……”

    王小石的嘴角勾勒出灿烂的微笑,他忘不了他们在京城街头与茶花婆婆的初遇,大白是何等义愤填膺,不管不顾的便要去追上那六分半堂的马车,替婆婆讨回饼钱,丝毫不惧是否会给自己惹祸上身——至于后来那个仗势欺人、将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百姓的白楼主——不,那不是真正的大白,不是,不是的!

    王小石的心里正经历着冰火两重天,不由得心神飘忽,一时忘了看路,直至马儿嘶鸣一声,猛地刹住了脚,他才身躯一震,看清了马车已驶出了小镇,正对着一条河,那马儿再不停下,车子就要被他赶进河里了。王小石松了口气,拍拍马儿的屁股,刚要把车头掉转个方向,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马蹄声靠近,循声一看果见数匹人马正向这边飞奔过来,眨眼的工夫便将他们团团围住,而为首的那人让他登时一怔,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被他教训过的泼皮,张驴子!

    “兄弟们,就是他!”

    口边马粪尚未清理干净的张驴子扬鞭一指,其余马上的几个壮汉立即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地下了马,手拿各种凶器向王小石走来,王小石猛地想起那店小二说过的话,立刻明白了这几人当是那张驴子的兄弟,被他喊来帮忙报仇了。而他只能轻叹一声,道:

    “我不打不会武功的人,你们别逼我动手,赶紧回去吧!”

    “啊呸!你打了我兄弟,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啊?当我们张家是吃素的?反了你了!”

    几个壮汉喷出几口浓痰,发狠地挥着凶器向王小石身上招呼过来,王小石手脚轻动,不过几秒钟的光景,几个壮汉便躺倒在地,且每人嘴里都含了一口马粪,只剩下不曾上前的张驴子还骑在马背上,望着自己的兄弟目瞪口呆。王小石淡定地拍了拍手,问他道:

    “还打么?”

    “你……”

    张驴子目露凶光,却并不敢上前半步,王小石轻蔑的一笑,正欲驾车离开,耳边却又捕捉到一声怪响,他不用看便能瞬间判断出那是一枚暗器,是从那张驴子的方向发射而来的,可惜这发射暗器的手法着实低劣得很,准头也差得太远,王小石躲都不必躲,就只看着那暗器自他眼前扫过,然后——

    “咴儿!!!”

    “啊!”

    马儿的嘶鸣声和王小石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只因那暗器虽未击中王小石,却擦着马儿的身子飞了过去,王小石可以不在乎,马却受了惊吓,嘶鸣一声便将前蹄猛地一扬,马车顿时失了平衡,向后倒去,王小石虽立刻抓紧缰绳制止了马匹,但却无法阻止车身的那一下后倾,而更要命的是白愁飞被这一下后倾从车里甩了出来,好巧不巧正跌落在张驴子一个兄弟的身上,在免了受伤的同时,却也激怒了那个被他当成了肉垫的人,那人剧痛之下一把揪起了白愁飞,狠命将他丢开,而白愁飞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向后飞出,径直落向了他们身边的——那条河!

    “大白!!!”

    在王小石的狂吼声中,白愁飞的身子重重掉落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上,将那冰面撞击得四分五裂,河水瞬间便翻涌上来,而他就那么毫不挣扎的仰面向下沉去,很快便被那河水吞噬殆尽,只留下一串细碎的气泡,歪歪扭扭地浮上水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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