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朗已经一整天没出过房门了。尽管黑泽阵再怎么苦苦哀求，端着饭菜在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敲着门，呼喊着她的名字，得到的回应只有她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啪!”屋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破碎的声音。

    黑泽阵更加着急地拍门，将耳朵贴近房门，但是屋内许久都再没有动静。

    随后他又敲了几次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啜泣声也听不见。

    不安的预感爬上了他的脊背，他拼命地拍打着门，“莎朗！莎朗！你怎么样？快回答我！”

    黑泽阵停下来，喘着粗气。他咬了咬牙，将身体用力的撞向门，一下又一下。

    随着“砰”的一声，门开了。

    门外的光线顺着门打开而流淌进昏暗的房间，照亮了安静躺在床上的莎朗。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

    黑泽阵颤抖地将手指伸向她的鼻尖。

    ——“还好，只是睡过去了。”

    他看着面色蜡黄的莎朗，叹了口气。

    一天没吃东西，怕不是饿昏的。

    他端来不知热了多少次的饭菜，守在她身边，准备等她醒了再喂她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莎朗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身边快要睡着的黑泽阵，又继续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见她醒来，黑泽阵一个激灵地直起了腰，揉揉眼，“醒了？来，吃饭。”

    他将她抱起，让她靠床头坐着，然后端起一碟鳗鱼烧，夹起一个就要往她嘴里送。

    莎朗没有张嘴，别过头去。

    黑泽阵坚持要喂她，近乎强硬地把食物塞到她嘴边。

    “不吃。”她说。

    “吃一口吧。”黑泽阵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我说了我不吃！”莎朗将黑泽阵的手推开，鳗鱼烧一下摔到了地上。

    “阿阵，对不起……”她看着地上的那块鳗鱼烧，发出了呜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不用说对不起。”黑泽阵将莎朗一把抱住，“我懂的，我都明白……”

    莎朗再也无法隐忍自己的情绪，从轻轻抽泣着，到嚎啕大哭。哭声绝望而哀恸，掉落到地上的相框里芙蕾妮的照片美丽而忧伤。

    黑泽阵的心一阵阵地抽搐着，将她抱得更紧。

    那一场空难找不全遇难乘客的尸体，有些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就一直被存放在异乡——年幼的他们无法去认领。

    她的母亲，死无葬身之地。

    这简直就是上帝给基督徒开的一个过分的玩笑。

    让有关芙蕾妮一切的都停在时光里，包括她的生命。

    而他们居住着的这所房子，是芙蕾妮的灵魂的坟茔。

    十字架。教堂。祷告。白色。

    空棺下葬。

    双手合十。

    睁眼。闭眼。苏醒。沉睡。

    她感觉到谁的离开。于是睁眼，抓住身边人的手。

    “别怕，我在。”那人说。

    “阿阵，”她开口，“我……我想看看父亲留下的东西，你可以……帮我拿到房间里吗？”

    黑泽阵温柔地看着孱弱地躺在床上的莎朗，轻声说，“好。”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在黑泽阵的陪伴下，莎朗的状态好了许多。

    黑泽阵来到书房，拍打着那个尘封多年的箱子的表面，一时间尘土飞扬，像许多破旧的岁月残片。

    莎朗见黑泽阵把箱子搬进来，正艰难地下床。黑泽阵见状连忙扶起她，顺势把她抱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挽起衣袖，将尘封的箱子打开。随着一阵灰尘的起落，那一封封泛黄的书信以及一本本厚重的学术著作在沉睡了几年后终于重见天日。

    黑泽阵拿起一沓信封，与莎朗一起打开。

    映入莎朗眼帘的是那一行行熟悉的、父亲亲笔所写的花体英文。

    每封信的开头问候语都是“亲爱的妮娜”，落款均为“你诚挚的乌丸先生”。

    随着信封一个个被打开，莎朗慢慢了解了她的父母是如何相识、相遇、相知……

    那似乎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乌丸莲耶去观看话剧表演，被台上年方20的美丽女演员芙蕾妮·温亚德所吸引，所以在演出结束后前去攀谈，从此开始了书信往来，然后是坠入爱河，再到结婚生子……

    这期间，只要是乌丸莲耶不在芙蕾妮身边的日子，乌丸莲耶都会给她写信。

    “爸爸很爱妈妈呢。”莎朗眼眶湿湿的。

    但信中让人不可忽视的一点是，乌丸莲耶反复提到的，关于“永生”的话题。这一话题似乎无关风月，也无关家庭，却在他给他妻子的信中被反复提起。

    “我很高兴你也同我一样对‘永生’的话题感兴趣，你是如此的美丽而又富有智慧……我们是情投意合又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我告诉你，我许多年前已经找到通往‘永生’的道路，你是否会感到诧异？”

    “我已发现获得‘永生’的其他途径，相信你的父亲很快就会得救。我们的目标是使人死而复生，届时你与你的父亲将不会有死去的烦恼……”

    “永生？”莎朗不是第一次从父亲的书信看到这个词汇，但之前她只关心父亲的去向，对这个话题全然没有兴趣。可如今这个词贯穿了她父亲给母亲的所有书信，而且父亲提到自己已经找到了通往“永生”的道路，让她第一次对这个概念产生了兴趣，尽管它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从你父亲寄给你母亲的书信中可以看出，‘永生’应该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并且你父亲也为此做出了实践。”黑泽阵说道。

    “意思是说，爸爸他永远都不会死吗？”莎朗疑惑地问。

    “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这个意思。”还在这话语中透着一丝激动，“他接下来的目标是让人死而复生。从信中的内容来看，你的外祖父当时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而你的母亲正为此而感到焦急万分。我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外祖父还健在吗？”

    “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去世了……”莎朗突然有了精神，“爸爸之前在寄给妈妈的那封信上提到过他‘假死’一事，也就是说他几年前的那一场事故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永生’的秘密，从而能以另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莎朗猜测道，“而他曾在信中写的寻找关于‘永生’的其他途径，应该就是他离开我和妈妈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目前应该如之前那封信里所说的一样，‘永生’的方法已经找到，现在正处于实验阶段。如今两年过去了，说不定你父亲已经研究成功了？”黑泽阵有些激动地扶住莎朗的肩膀说着。

    “那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复活死去的人……”莎朗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又有了光亮。

    “阿阵，我们去日本吧。”她擦干眼泪，坚定地对他说。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爸爸。”

    风吹动窗帘，露出外面隐约的微光，划破迷离的黑暗。

    他朝她点头，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揉搓着她的发。

    这里是伦敦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之一，到了夜晚，街道上仍灯火通明，比白天还要热闹绚丽。

    莎朗抬头看向黑泽阵，五彩斑斓的灯光闪映交错，跳动在他冷峻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照亮了天上飘落的星点的雪。

    他说，他想要和她拥有一片属于他们的繁华，作为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别礼。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看伦敦的夜景。”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说道，“到了日本，那里的景色就与这里大不相同了。那会是一种别样的繁华。”

    母亲曾无数次对他描述的那个日本，它的四季，它的阴晴，它的冷暖都在此刻被他一一复述给莎朗听。

    莎朗倒是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看着他温柔的笑容，入了迷。曾经他这张脸挂满冰霜，而如今他如开春后的朝阳一样温暖而动人。她迷恋这种感觉。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怎么了？饿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他低头望着她。

    莎朗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别乱跑！”黑泽阵说着，朝她挥手，离去。

    她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约感到在此时此刻黑泽阵离他很远很远。忐忑不安的心潮起伏着，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离别。

    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一遍遍告诉自己说一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从繁华的街头一直跑到清冷的街尾。

    黑泽阵早就注意到了那群穿着黑衣的男人，以及他们那些包装严密的随身物品。

    那一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再干这一勾当。否则自己跟那群沟里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可事实上，芙蕾妮·温亚德去世后，家中的财物很快就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这段时间他又必须陪在莎朗身边照顾她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打零工挣钱。

    他摸着口袋，里面只剩下几个英镑。“这点钱连一顿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让我们动身去日本。”他心想。

    于是他伸出了手，并同时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那群家伙看上去有些地位，做事也很谨慎，这次似乎并不容易得手。

    可他是谁？

    “这小子是个天才。”他的授课老师曾如此评价他。

    握着手中精巧而沉重的金块，他勾了勾嘴角。

    是犯罪天才。

    可惜他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是了。

    黑泽阵悄悄地后退，在每一个巷子里藏匿，回望，然后准备向不远处的那一片繁华逃脱。

    就在这时，他的肩被什么人拍了一下。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他回过头，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20岁左右的，浅金色短发的女人。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和家人走丢了吗？”那个女人问。

    “不……我只是帮家里人买点东西……”他心下松了口气，但仍有些紧张。

    “那你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最近这一带有许多危险的家伙出没，许多人都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为了你自身安全着想，你最好还是快点离开这里。”那个女人朝他靠近，他看清见了她那碧绿的双瞳，以及她下睫毛旁特别的眼线。

    “注意安全，小子。”她说，“不明真相，恐有暗鬼。”

    女人转身离去，待他回过神来想追上去时，她已经无影无踪了。

    黑泽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掏出口袋里仅剩的几个英镑买了一点食物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正当他加快步履想要快点回到莎朗身边时，一个黑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晃荡着，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缓缓开口——

    “小偷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