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路边的街灯仍亮着，街边的繁华却渐次暗下去。
莎朗在原地等了数个小时，喧嚣声在她耳边散尽，她再一次感到恐惧。
“阿阵，你在哪儿？”她惊慌失措地喊着。
晚来风急。她将围巾系得更紧了些，顺势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诡谲的夜色下，她朝着黑泽阵离去的方向奔跑。
原本繁华的街道变得异常冷清，夜晚清冷的风和不时鸣叫的乌鸦更是给这条沉睡了的街道增添了诡异之感。
“阿阵！”她边走边喊着，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所致。
“阿阵！你别吓我！”
在仅剩月光和零星路灯的照耀下，莎朗向更加黑暗的地方走去。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后，她听见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和几个人的说话声。
“阿阵！是你吗？”她大声喊着。
话音未落，不知什么人在她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莎朗被吓了一跳，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那个人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嘘！”那人把她拉到巷子的深处，“不管你是谁，又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现在都必须保持安静。”那人松开了手，继续说，“那群穿黑衣服的人来自一个恐怖的危险组织，一旦被他们抓到，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莎朗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透过清冷的月光，她看清了面前这个人——一个浅色短发的年轻女人，眼睛下方有道明显的下眼线，身形瘦削，看上去十分干练。
“那么，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莎朗后退了几步，喘着气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唯一一点你必须相信的是，你如果现在出现在那群人面前，一定会丧命。”女人淡淡地说道。
莎朗迟疑地慢慢靠近她，想要问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她有没有见过一个银发绿瞳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但当她准备开口时，一声惊雷般的枪响在她耳畔轰然炸开。
“砰！”
乌鸦四散。
她被吓得愣住了，巨大的声响震动着她的耳膜，使她有一刻短暂的失聪。过了几秒，当她重新听见风声呼啸着从巷中穿过时，那个女人用同样惊讶的表情看着她，顷刻又转为凝重的神色。
莎朗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法思考别的东西，仅凭着一种直觉上的不安就往前冲。
“等等！”女人在身后叫住她。
可她已经跑出了巷子，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在她脑海中磨灭的景象。
“阿阵！”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月光覆盖着的白雪上是大片的暗红——散发着浓重铁锈味道的四溅的血。而血的来源是她苦苦寻找的银发绿瞳的少年，她不断呼唤的——黑泽阵。
眼前的一幕反复徘徊在她脑海里，使她双腿生根一般无法动弹，除了最初的叫喊声外她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忘了一切。忘了哭泣。忘了逃跑。忘了自己正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那张曾对她温柔地笑着的，冷峻的，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染上了大片鲜血，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那两瓣冰冷的唇在血泊中微微翕张着，似岸上干涸泥潭里的鱼一般，在无边的暗夜里让微弱的灵魂在如海的空里游弋。
他脖子上那条围巾也浸透了血液，洁白的小雪人变成了可怖的暗红色。
她来得太晚了。
“莎朗……快……跑……”他用尽全力发出断续的音节，随之将要熄灭的，是他躯体里称之为“活”的火焰。
那群黑衣人还没有走远，其中一个回头看到了血泊旁多出来的那个瘦弱身影，面色一沉，掏出枪支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快跑！”短发女人飞也似地闪身将莎朗牵走，动作矫健地抱着她拐了几个弯后彻底消失在那群人的视野里。
“大人，刚刚的目击者逃走了！”那个持枪的黑衣人折回队伍里，向中间那个鹰勾鼻的中年人禀告着。
“看来又是MI6那群家伙。不用理会。”那人扯起嘴角，“呀，看来我们的小偷先生很有觉悟嘛。”
他看向那血泊，原来躺在那里的少年已然翻过身，一点一点地朝他爬来。那人玩味地看向地上那道长长的血痕，以及正朝他匍匐而来的少年。
“是个好苗子呢。”那人笑笑。
黑泽阵爬到那人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那人的裤脚。
“恭喜你通过第一关，黑泽阵小朋友。接下来，是第二关。”
那人怜悯式地蹲下身来，勾起黑泽阵的下巴，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
“哎呀呀，这样的话可无法成为我的手下哦。”那人阴鸷地与他涣散的瞳孔对视，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药丸，朝他嘴里塞了进去。
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倏地升起一阵浓烟，朝周围拼命扩散着。
他只感觉到一阵比吃枪子儿更为刻骨铭心的疼痛，想依靠嘶吼来释放这融铸骨骼的痛苦，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在一阵痉挛过后，他睁大的双眼终于闭上。他感到灵魂正在脱离躯壳，朝永无止境的上空飞去。
隐约中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听见教堂里的人们在虔诚地祷告。
“我被丢在死人中，好像被杀的人躺在坟墓里。”①
他没有睁眼，却看见了刺眼的光明。
“你们是你不再记念的，与你隔绝了。”②
“哎呀呀，小家伙安静下来了。”那人的尖头皮鞋停在黑泽阵的躯体面前，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啧啧，还活着。”那人命令手下将黑泽阵抬起，放进了他的汽车后座里。
“恭喜你通过第二关，黑泽阵。你已迈入永生之门。”
教堂里似乎回荡着什么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你把我放在极深的坑里，在黑暗地方，在深处。”③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救阿阵！放开我！”莎朗朝那女人拼命地嘶吼着，“放开我，让我回去！”
“别乱来！回去你就没命了！”女人厉声道，“那个男孩已经死了，你没看见吗？接受现实吧！”
“不！阿阵才没有死！他还活着！我要去救他！”莎朗撕扯着女人的衣服，女人不得不把她放下，然后迅速地把她摁在墙上。
“你听着，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会送你回家。”那女人顿了顿，“如果你选择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安全。至于那个男孩，就算他没有死，你也无法救他，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那群人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国际性犯罪组织的成员，如果刚才他们看到了你的脸，定会将你灭口。目前重要的是保住你自己的性命，明白吗？”
莎朗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女人，刚才的话语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有想过失去重要的人是何等的痛苦吗？你有想过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是什么感受吗？”
女人叹了口气，“那个男孩是你的爱人吧，我也有自己的爱人，又何尝不会明白。”女人低头看着她，“但你不知道的是，他偷了那群人的财物。我也提醒过他要快点逃走，可他还是不幸地被抓住了。这一点，我可是无可奈何。”
“你骗人！阿阵怎么可能会偷东西？”莎朗感到难以置信。
“那么你说，那群人为什么不惜动用武力去杀害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他们本可以结束交易后悄悄溜走，不是吗？”
莎朗一时语塞。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可代价是什么，我无从知晓。”女人松开她，转身离去。
留她一个人伫立在原地。
两个小时前。
黑泽阵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那群人发现了。
那群穿丧服的家伙如乌鸦一般黑压压地围住他，中间那个鹰钩鼻的男人狭长的眼睛微眯，露出令人窒息的笑容。
一番滔滔不绝后，那个男人把玩着夺回的金色装饰品，看着因差点出拳而被部下压制在地的狼狈男孩，“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自己偷了多么值钱的东西了吧，小偷先生？”
黑泽阵冷笑一声，在地上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那人，“一群土匪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哎呦，生气了？”那个男人弯下身子，逗流浪狗似的扯了扯他的头发。
“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垃圾罢了，为了攫取这里的利益，可真是费了一番苦心呢。”数年没有被如此屈辱对待过的他倔强地昂起头颅，一字一顿地说:“旅の苦労、日本はいい場所ですよね?（旅途艰辛，日本是个好地方吧？）
“大人，这……”那个男人身边的几个黑衣人露出慌张的神色，齐刷刷地朝他举起了枪。
黑泽阵闭上眼睛，心底自嘲了一番。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丧命，看来罪恶真的会有报应。
只是对不起了，莎朗。
他咬紧牙关。
“真是有趣啊，”男人双眼亮了亮，示意其他人退下，“你想说些什么呢，小朋友？”
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他暗自一喜，锐利的目光对上了那人深不可测的瞳孔。
“您手下的英语似乎说得不怎么样呢，许多地方还带有日语的发音习惯。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总不会是为了进行什么正经的交易。车里装载的黄金和那一箱箱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箱子里，到底装有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黑泽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为了抓捕一个小偷，不惜出动这么多穿丧服的家伙？”
他一步步靠近这男人，心中的天平两端砝码不断加减，摇摆不定。
“枪械？毒品？还是——□□？”黑泽阵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只差关键的一个筹码，他的计划就能成功。
男人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黑泽阵距离他只有一个鞠躬的距离。那群乌鸦一样的家伙又齐刷刷地用枪指着他。
他不慌不忙地看着面前那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怒？下令杀了他？
还是……
“好啊。”男人抬起手，鼓起了掌，“说得不错，有理有据，有进有退。虽然我此行的目的你并没有说对，但能在枪械之下保持冷静，抓到一张好牌就敢讨价还价，好一个赌徒，好一颗野心。”
黑泽阵心中一定，紧握的拳头放松下来。
“就这么杀掉真是可惜了，不如在我手底下做事吧——你想让我这么说吧？”那个男人后退几步，将手伸进了口袋。
“——但你需要记住，需要好好地铭记在心上——”
“砰！”
枪声惊起了成群乌鸦。
“——凡冒犯我之人，必将处以极刑。”
黑泽阵在那一秒摆出的惊愕表情迅速凝结在他的脸上。他口中吐出鲜血，重重地摔倒在地。
头部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震荡。他听见那个人对他说——
“这是第一关。黑泽阵，欢迎步入黑暗。”
①出自《圣经》
②出自《圣经》
③出自《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