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卷子这种事自然会有愉快的、以及不那么愉快的部分。
鹿念原本还只属于大半个新人，班上同学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跳过一级，比班上的大部分同学小一年，刚刚从北省转过来。但第一次考试之后，大家对她的称呼迅速地从念念过渡到了念姐。也似乎只是一瞬间，就和班里的绝大部分人或真或假地熟悉起来了。
“念姐，能看一下您的英语卷子吗？”
鹿念愣了一下，笑着问道，“秋神，能看一下您的物理卷子吗？”说着把手里的试卷递了过去。
就像鹿念吐槽怎么会有人物理满分一样，沈秋也默默地吐槽过怎么会有人英语能满分。
这是沈秋和鹿念说的第一句话，这之前两个人虽然做了几天的前后桌，但无论是沈秋还是鹿念都没有主动跟对方打过招呼。当两个人做了很多年朋友之后，鹿念曾经问过沈秋，你还记得我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吗？
沈秋笑了，说听上去像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沈秋当然不是个糟糕的人，他只是更多地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确定好的小范畴里，并且对这个范畴以外的人或事物毫不关注。毕竟人的注意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而在他看来大部分事情都不太值得他去消耗这两者。
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沈秋可以说是个货真价实的骄傲的人。
鹿念大概也有一点，但没有他这么严重而已。
唐锦就是不太一样的另一种人了。
同桌的圆圆脸姑娘大概是班里为数不多依旧在坚持叫她念念的人。唐锦借了鹿念所有科目的卷子，在旁边几乎是一道题一道题地跟自己的试卷比对，时不时地在错题集里面记些什么。当然在借鹿念的卷子前，她也已经借过了沈秋的。
鹿念也会有整理错题集的习惯。毕竟在追求分数极限的游戏里，所有可能的失分都要尽可能避免。尤其对于他们这种本身知识点的疏漏就极其少见的学生而言，已经被考试验证过的不足就更值得在意。
不过作为一个比较要面子的小朋友，鹿念一般会选择自己回家再进行这些工作。尤其这种时候她的心情也不会有多好，而鹿念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有点脆弱的一面。
“嗒。”
鹿念听到身旁的女生眼泪落在课桌上的声音。她没有擦，咬着嘴唇，没有出声，手下依旧在一字一字抄着题目和知识点，字字工整。
鹿念别开了目光。
她并不太喜欢唐锦这种人，但她的确见过很多相似的人，也很难去讨厌他们。
考试的事情结束，无论是谁都会想放松一下的。
课间的时候唐锦的眼眶还有些红，但她似乎也已经不太在意这个了，“念念，明天就周五了，晚上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啊？”
“Aliderland。”
这部电影上映得比较早，事实上在暑假里，鹿念已经和糕糕一起看过了，不过鹿念倒也觉得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显得很不合群。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又顺便问道，“都有谁啊？”
随即鹿念就听到了几个和唐锦平时经常同进同出的女孩子的名字。
“诶，念念你不需要回去问一下家里吗？”唐锦有点好奇，一班的大部分同学家里管得还是比较严的。
“啊，不用的。”鹿念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明晚的话林爷爷和唐奶奶又不在家里了，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也不会在津市，所以本来就只剩她和顾之两个人在家。她和同学出去玩的话，应该也不用提前征求顾之的意见……吧。
鹿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奇怪怪的心虚。
但反正征求顾之的意见也来不及了，虽然现在每天两个人依旧会每晚放学在校门口会合，一起走回家。但好像在学校里面，还没有去对方的班级里找过对方。
这种事情多半会被起哄或者八卦吧，鹿念想，还是很麻烦的，估计顾之也是这么想的。
顾之其实根本没想过这种事。
男孩子在这种事情上面其实不太会像女孩子这么敏感。顾之也当然不可能意识到鹿念又自己单方面跟他达成了什么共识。（诶，为什么要说“又”？）
晚上回家的路上鹿念和他说起明晚要和同学们出去玩，会晚一些回家的事情。顾之只是有点惊讶，“呦呦已经交到新朋友了吗？”
“啊，只是同学啦。”
鹿念笑着说道，糕糕还在北省，而鹿念又是一个对朋友的定义有点小气的人。
顾之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可能鹿念的确暂时还和班上的朋友没那么熟，等到他了解到鹿念的朋友究竟有多么的少已经是十一假期、糕糕来津市玩的时候的事情了。
“好呀，那我明晚估计会和舒腾他们去打球吧。”
“舒腾？是哥哥的朋友吗？”
“啊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自己之前和舒腾吐槽过鹿念的话，顾之有一点点心虚，感觉这位朋友总有一天会把那个称呼在鹿念面前说漏，“他有的时候还会到家里来。”
“找哥哥打球吗？还是来家里玩？”
来借作业抄。
想了想还是强行为朋友挽尊了一下，“打球啦。”
所以第二天晚上打球的时候，顾之就和舒腾提了一句称呼的事情。
“那叫什么啊？”
“她有名字的啊，不是就叫鹿念？”
“顾哥你在家也直接喊她名字啊？她不是比我们小一岁，叫妹妹总行了吧？”
顾之的动作顿了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既不想舒腾叫她妹妹，也不想告诉他“呦呦”这个名字。
“你可以叫学姐。”
“那还是直接叫鹿念吧。”舒腾手里的球顺利地扔进了篮筐，“感觉有这种好学生在，以后去你家借作业抄都不方便了。”
“还好吧。”顾之总觉得鹿念不是那种典型的乖学生，也不觉得她可能会看不惯这种事或者打小报告。等两个人再熟了一些之后，他就可以非常肯定地说，鹿念完全不是什么乖学生，不仅不在意这种事，甚至自己的作业都常年处于出借的状态。
不过这种时候他还是多少有些不太确定，“姥爷还让她给我补课呢。”
“补课？”
“补英语，她好像考了满分来着。”
“变态啊。”舒腾把球扔给顾之，“不过就你们两个人补课啊？嘿嘿，顾哥你抓紧机会啊。”
“闭嘴。”顾之手里的球也扔进了篮筐。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好看的女孩子说完全没什么想法肯定是不现实的。鹿念当然是好看的，只是……只是什么呢，顾之也有点想不明白。
他只是隐约地觉得鹿念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这种事直到回到家顾之也没太想明白，当然也没怎么再想，他也不太是会想不明白一直去想的性子。
只是他到家的时候鹿念还没有回来，灯也没有开，顾之自己一个人在黑暗而安静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才开了灯。
他觉得有点，不太习惯，也不太舒服。
于是冲了个澡，坐在钢琴前面开始每天的练习，但是原本已经弹得比较顺的曲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会时不时地在奇怪的地方磕绊一下。
果然是不太无聊、也不太有意思的一个晚上吧，鹿念想。
能知道更多关于新学校或者新班级的消息当然是件好事。但跟不太熟的人显得熟稔，试图去了解或者倾听她们生活中自己明明会觉得很无趣的事情，还挺累的。
也会觉得，有点孤单吧。
缓慢地爬上楼梯，手机捏在手里，写好了给糕糕的短信，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发出去。毕竟是新认识的同学，暂时也还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打开门的时候，顾之在练琴。
鹿念当然是知道顾之会每天练琴的，但之前她一般会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只是会听着琴声做自己的事情。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顾之练琴。
很好看。
鹿念一直知道顾之是好看的，只是在那一刻好像这个认知变得格外清晰了。少年干净的轮廓，琴键上修长的手指，还有专注的神情。
鹿念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
突然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顾之知道鹿念回来了，也知道她在看他，他想说声“你回来啦”，又觉得打破现在的气氛有点可惜。眼睛盯着琴谱，但好像已经不太确定手下弹的音符是否正确，他觉得自己耳朵红了。
鹿念想了想，没有回房间，从书包里抽出最近在看的书，安静地缩到了沙发上。
所以客厅里只剩下琴声，和时不时书页翻动的声音。
练完琴顾之回头看鹿念，书的封皮上写着书名，《年华是无效信》。
“我好像在书店看到过这本书。”
鹿念还没太意识到他已经弹完了，所以他突然说话的时候，鹿念被有点被吓到。
“啊。”她猛地坐直了，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呆呆的。
有点想戳一下。顾之努力把脑海中奇怪的念头甩掉。
“啊抱歉。”
“没事儿，我挺容易被突然的声音吓到的。”鹿念反而已经比较习惯这种事了，“是这附近的书店吗？”
“嗯，不太远。明天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呀，几点啊?”
“七……啊，九点？”在鹿念有如实质的目光中顾之改口道。
“好，”鹿念笑了出来，脸上的酒窝又浮了出来，“那明早见。”
书店不大，在人民广场的一个角落里。
店内空间不大，也说不上舒适，没什么专门供人坐着看书的地方，但是很精致，能看出打理得比较用心。可能因为是周末的早上，书店里也没什么人。
鹿念还在打量书店，顾之已经熟稔地和店员打了招呼。
所以是常来的地方吗？看起来两个人已经比较熟悉了呢，还是因为可怕的亲和力天赋呢，鹿念一边脑海中转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一边冲看向自己的店员露出熟练的乖巧微笑。
“诶，今天带了同学来吗？”
“啊不是啦，”虽然说着同学，但宋哥脸上的表情还是让顾之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说法，“是妹妹。”
小书店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书的选择。毕竟在空间有限的情况下，选择进购哪些书，又怎样展示它们，本身大概就是一件带有个人取向的事情。
有点像是打理这些书的人列好了一张推荐给你的书单，而当你发现书单上会有一些自己已经看过并且觉得不错的书目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些愉快，并且不介意继续看一看其他被推荐的书。
鹿念果然在其中的一个架子上看到了《年华是无效信》，还有她当时看过的《撒哈拉的故事》、《梦的解析》、《巴别塔之犬》什么的，当然还有名著区一堆眼熟的名字。
想了想，她从书架里抽了一本《偷影子的人》，本来想问顾之是在这里看还是到广场那边找个地方坐着看，回头却发现顾之已经从架子上抽出三体，坐在了地上。
也不错，鹿念笑了，走到顾之身边坐下。
初秋的阳光很好，风吹进来的感觉也很舒服。
快到中午，两个人买了书，去吃午饭。
“呦呦喜欢这里吗？”
“喜欢哟，谢谢哥哥。”
“那——”
“下周末再一起来吧。”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