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快不慢地向前滑过,只有两个人在家的时段里,鹿念和顾之也开始慢慢养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日常。
比如晚上会在校门口等着对方,去路边的小店吃点什么,然后一起回家,吐槽一下当天的老师和同学,或者讲讲当天发生的故事。回到家各自回到屋子里写会儿作业,等到顾之练琴的时候,鹿念也会抱着书从卧室出来,缩在沙发上看书,或者时不时地盯着弹琴的顾之走神。
鹿念发现有的时候,大概是顾之发现了自己在盯着他的时候,他的耳朵会一点点红起来。其实也不是一点点,因为其实会整个地开始变红,然后颜色逐渐加深,像是熟透的樱桃,看起来会很甜的样子。
挺可爱的,她想。
但是不可以啊,鹿念低头盯着手里的书,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直到指腹多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不可以随便欺负人哟,会很麻烦的,鹿念想。
大概唯一让鹿念比较怨念的就是顾之的作息了。
明明七点半才上学,但似乎顾之更习惯早睡早起的样子,经常在六点左右鹿念就能听到隔壁传来的起床收拾或者洗漱的声音,伴随着睡眠不足带来的头痛,试图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开启新的一天。
事情,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又一次被吵醒的鹿念愤愤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徒劳地赖了一会儿床,仍然没办法入睡的鹿念从床上起来,起床气伴随着早上的低血压让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一种柔软而无法借力的东西上面,整个人晕晕的。
洗漱,走出房门,顾之已经买了早饭回来。
自从那次带了蒸梨糕之后,他好像发展出了一些早上投喂鹿念的奇怪爱好,今天早就是带回来的油条和豆腐脑。鹿念咬了一口炸的酥脆的油条,淀粉特有的甜味和食物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开心了一点,脑袋上顶的小乌云似乎也散开了一些。
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的样子,鹿念想。
顾之在吃饭的间隙偶尔会偷偷看一眼鹿念,她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整个人突然亮起来的感觉。在早餐的时候会格外得明显,或许是早上刚起来还没有特别清醒的缘故吧。脸颊吃得鼓鼓的,看起来很好戳。
顾之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但似乎不太合适。
“很好吃哦,谢谢哥哥。”
鹿念的声音打断了顾之的思绪。
“啊,那要早上一起去吃煎饼果子吗?”在鹿念露出扭曲的表情之前,他赶紧补充了一句,“周末去书店之前,也不用起特别早。”
过去的几周里面他已经逐渐发现鹿念对于早起这件事情格外地抗拒。
“好啊。”鹿念松了一口气。九月已经过半,但也还没来得及去尝试过这种津市有名的特色食物呢。
然后周五的夜里鹿念就又一次失眠了。
对鹿念而言,入睡困难是一件已经习惯了的事情。躺在床上一两个小时才能睡着很正常,三点多还清醒的话,如果在家里没有其他人、顾之又睡熟了的情况下,她一般会去客厅的窗台上坐一会儿,大部分时候也会开始有点困,回来能睡上几个小时。比较少见的情况下,像那天那样,直到太阳出来,鹿念也没什么睡意。回到床上,脑袋里面混乱的思绪依旧没有办法收束,过了一会儿就会发现自己依旧是徒劳的盯着天花板。
叹了口气,鹿念干脆歪在床头看了会儿书,等听到了隔壁的顾之起床的声音,也跟着起床收拾了一下。于是等到顾之刚想敲门的时候,鹿念就已经从里面拉开了房门。
“啊,这么巧啊。”
“没有啊,能听到哥哥在隔壁起床了啊。”鹿念有点摸不到头脑,哪里巧了。
“呦呦在隔壁能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吗?”顾之有点惊讶。
他不知道。
鹿念打量了一下顾之的神情,并不是伪装出的茫然。他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过自己会吵醒她这件事情。
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开心了一点。
“能啊。”
“啊,那早上不会吵到你吗?”
“还好啦,”鹿念笑了笑,“不是要去吃煎饼果子?”
然后鹿念一脸困惑地看着顾之去冰箱里面拿了两个鸡蛋,“这是?”
“煎饼果子加鸡蛋的话可以自己带的。”
“认真的吗?”
带着困惑的神情跟着顾之走到楼下不远处的摊位,然后鹿念惊讶地发现顾之并没有在开玩笑,甚至好像是一件附近的居民都经常进行的操作。
直到两个人拿着刚做好、还有一点烫手的饼,在广场上离书店比较近的地方找了张长椅,一边吃东西一边等着书店开门,鹿念脸上还残留了一点类似于“学到了”的表情。
顾之忍不住笑了。
或许是早上的阳光刚刚好,或许是因为早餐真的很好吃,鹿念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为什么要来津市上学呢?”
不知道为什么,鹿念突然觉得在这时候,不是很想保持所谓的社交距离了,之前好奇的问题,问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顾之怔了一下,但也奇怪地没太有被冒犯到的感觉,“大概是之前东省那边的班主任不会当老师吧。”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顾之讲述整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基本可以使用玩笑的语气,比如老师过于不合理的讲课习惯,比如生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不吃饭,比如曾经试图和同学们一起举报自己的班主任。时间是最好的缓冲,大部分的负面情绪都能被包裹成不再尖锐的样子,变成笑谈中的段子。
但初二的时候,大概时间过去得还不够久,他依旧难过、依旧有点愤怒、也依旧觉得困惑。
鹿念看着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故事里其实会有鹿念的天性里不能理解的部分,比如如果事情其实没太影响到他的成绩或者学校生活的话,为什么要为其他同学的事情花费时间和精力。
但大概,鹿念感觉到顾之握紧了她的手,他可能只是一个和我不完全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而他皱眉的时候,我会竟然奇怪地觉得,是这个世界对他还不够好。
顾之陆陆续续地讲了很多,关于之前的学校还有东省的朋友们,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音调太舒服,鹿念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放松下来,开始感觉到一点疲倦。
甚至打了个哈欠。
“是起太早了吗?”顾之问。
“啊不是,”鹿念笑了笑,“还没有睡着呢。”
真奇怪啊,困意好像很快地涌了上来,鹿念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说话的音调也不自觉地变慢了,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
顾之忍不住笑了:“那今天不去书店了,再回家睡会儿好不好?”
“好啊。”
“早上真的不会吵到你吗?”
“不会呀,”鹿念慢悠悠地回答道,感觉思路在困意的干扰下变得越来越不连贯了,“早餐好吃。”
“好呀。”
回家的路上,顾之也没有再放开鹿念的手。
至于顾之给鹿念带早餐的习惯,在两个人还都需要早起上学的日子里,还是坚持了蛮多年的。后来的话就因为鹿念更喜欢抱着顾之赖床的原因而慢慢消失了。
不过津市的煎饼果子是很好吃。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转瞬即逝,经过痛苦的调休之后,学生们终于愉快地迎来了连着中秋的十一长假。或许是为了避免学生们假期玩得太野,这次放假前老师们就通知了各年级的同学们回来要进行第一次月考的“好消息”。
但对于鹿念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已经是,糕糕假期要来津市玩了。
虽然由于北省那边假期还要补课的缘故,她只能待上两天,不过已经足够让鹿念提前很久就开始觉得开心了。
糕糕,本名莫小满。
家里起名字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奇怪的讲究,比如名字起得太圆满了会有损小孩子的福气之类的。所以她叫小满,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有点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对大部分事情都无所谓,成绩也好、同学关系也好,过得去就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又奇怪地能不花太多力气就做得都不错。注意力永远跳跃,似乎什么都不太过度在意,又总能在某些时候猝不及防地问出尖锐的问题。
在很多年里,鹿念和莫小满几乎形影不离。
两个人牵着手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坐着同桌,还要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去看电影、有的时候借住在对方家里。喜欢在雪天去买零食,喜欢课间讨论最近看过的小说,喜欢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一起唱歌。
以至于那个时候经常会有同学开玩笑说,你们两个长得越来越像了。鹿念和莫小满都只是笑笑,明明就除了身高以外一点都不像啊。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和人过于亲近的性格,但却莫名其妙地熟悉起来。
那几年,她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于是晚上回家的时候,顾之就看到鹿念对着茶几上一张摊开的地图在本子上记东西。
“怎么在研究这个?”
大概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顾之终于意识到鹿念的方向感有多差,以及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段长得可疑的等待究竟是因为什么。
“糕糕要来津市玩,我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提前走一遍试试。”毕竟糕糕的方向感比自己还要糟,如果不早点做功课的话,肯定会发生两个人一起迷路的惨剧。
“呦呦有很多朋友呢。”
“没有啊,”鹿念仍在认真地研究地图,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只有这一个朋友。”
“那之前不是去和朋友们看电影?”
“那是同学啊。”
那我呢。
顾之想问,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鹿念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上一次牵手之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鹿念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似乎那只是她过于困倦的间隙中的一个短暂的片段,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怀疑,当时她握住自己的手是不是在梦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时心脏撞击胸腔的感觉过于真实,他还记得明明是微凉的清晨,但是手心却有点出汗。
到最后他也没有问出口,只是说道:“喜欢吃甜食的话,小宝栗子挺不错的。”
鹿念想了想,把糖炒栗子加进了想要尝试的名单。
栗子也的确很好吃。
逛完一天回到家的时候,两个女孩子还抱着小半袋没有吃完的栗子。
小满熟练地扑进鹿念的被子,翻出她离开北省之前自己送的布偶熊。鹿念认命地叹了口气,从她箱子里拎出一沓崭新的卷子,很明显是一字未动的假期作业。
“老霍怎么又留这么多?”鹿念一边快速地翻着一遍吐槽。
“是啊,好烦啊,”莫小满把熊抱在怀里,起身看她。
“好啦好啦,”鹿念熟练地安慰道,顺便从这一堆试卷里面挑出来三四张,“值得做一下的就这些,明天你自己做一下,剩下不能逃的我帮你写了。”
换做鹿念自己的话,除了值得做得部分,她一个字都不会动。但糕糕的成绩还没有到老师会默契地对大部分事情视而不见的程度,所以鹿念还是会时不时地帮忙写写。
“呦呦最好了!”
“好啦,知道啦。今天先休息吧好不好,也折腾一天了。”
关了灯,两个姑娘缩在被窝里,鹿念又握住了莫小满的手。熟悉的、纤细的。
不知道为什么鹿念突然想到那天握住顾之的手的感觉。
不太一样。
那一瞬间,一夜未睡的疲倦和过于急促的心跳仿佛将大脑分割成两个部分,困意和亢奋对冲,一半没有理智,另一半也完全没有理智。
“你说的那个小少爷挺好看的哟。”
“是啊,很好看啊。”
鹿念叹了一口气,莫小满小声地笑了起来。
“有情况哦。”
“好麻烦啊。”
“那喜欢吗?”
很久很久,在黑暗里,鹿念听到自己轻声的回答,“喜欢啊。”
假期过了就是考试。
鹿念又一次考了第二名。
还在为自己的成绩感到难过,鹿念就看到了顾之的英语成绩和试卷。
于是鹿念更难过了。
翻出之前自己为给顾之补习英语准备的备课笔记本,鹿念默默地把扉页写的“查漏补缺”划掉,又写下了“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