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前奏

    “所以小晗的弟弟属牛?”

    五年过去,昔日站在殷晗房门外借殷晗数学作业的小姑娘也长成了如今秀丽的模样。她在法门专修文,此时纤纤十指中握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金牛。

    殷晗原道而来之前,文霓正在绣嫁衣。正红的丝绸如水倾泻在她膝头,金丝银线交织的凤凰绣了一半,已可见展翅欲飞之势。

    简直是艺术品。

    殷晗洗了三遍手才敢上手,她小心翼翼地摸着衣服内面,几乎感受不到针脚。

    “哇……”

    当时殷晗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惹得文霓笑出了声。

    其实殷晗不止感叹的是文霓这一手放在上辈子能被称为大师的手艺,更是她心中的小妹妹马上就快结婚了。

    在殷晗心里,文霓是和张楠一个段的,包括卫无私在内,都是很少年的年龄。

    她带着二十多岁的心智认识十四五岁的小孩,跟认识七八岁的小孩没差。

    而现在,小妹妹要迈入一个殷晗自己都没接触过的领域了。

    ……莫名有种在人生进程落后的感觉。

    沉入自己思绪的殷晗面对文霓的问话反应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嗯对,他今年十二本命年,专门给他打的佩红绳的小金牛。”

    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她觉得还是求个心安比较好。

    “做小晗的弟弟真幸福啊。”

    文霓将挂链还给殷晗,感叹道。

    小妹妹就要结婚了。

    被这个感慨占满心头的殷晗反应比平常迟钝了数倍。

    “啊……有吗?”

    “因为小晗很会照顾人。”

    看我的眼神跟父母看我差不多呢,现在也是这种眼神。诶,怎么有点发飘?

    文霓默默吐槽。

    维持着这样发飘的状态,殷晗在文家吃了一席极具苏州特色的美食。哪怕三魂六魄有一半在天外,殷晗也吃的很开心。

    席后,殷晗凑到文霓面前,嘀咕几句。文霓便带着殷晗走了趟厨房,出来的时候殷晗喜滋滋地把讨来的食谱方子揣进衣袋。

    “小晗不是不擅庖厨吗?”

    “技术可以慢慢磨,所以要先收集着为未来准备。”

    殷晗脚步轻快,“日后换你回教门找我时,没准你就能享受上我给你端上的鲅肺汤了。”

    文霓打趣道:“就不知道味道如何。”

    “放心放心,菜拿不出手的话只会进到厨子自己肚子里。”

    “那我就拭目以待啰。你来一次这边不容易,这几天我一定要带小晗好好逛一逛我的家乡。”

    ……

    四日后,张家村。

    村口的学堂里,王夫子端着茶盏走过摇头晃脑诵书的萝卜头们,目标直指某个神游物外的小萝卜。

    “哎呦!”

    楠楠捂住被敲脑袋瓜痛呼出声,前面编着小辫的朱朱肩膀抖了抖,憋不住细细笑出了声。也逐渐的,笑声渲染开来,朗朗的读书声也被打断。

    王夫子咳嗽一声,嬉笑一瞬安静,尔后读书声嘈杂重起,三两句的功夫重归整齐。

    “张楠,跟我出来。”

    被叫大名的楠楠垂头丧气地跟着王夫子走到门外,又被王夫子不轻不重敲了额头:

    “连着三天都在发呆,说吧。”

    楠楠瞥见老师夫子手中的茶盏仍是那盏青花玲珑,仄仄回道:

    “殷姐姐每月定时的书信已经连续两个月都没来了,爹娘都很担心。”

    王夫子闻言皱眉,安慰性拍拍小孩的肩头:“应该是路上耽误了,丫头福大,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担心……”

    “担心啥!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需要留下来多写几张大字吗?”

    “夫子夫子!再敲就傻了呜呜呜……”

    斜阳下,安静祥和的张家村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大部分的村民要么在山上赶收过冬的木柴,要么在田地做最后的收尾。

    阡陌村道上,偶有往来的妇人挎着择菜的竹篮匆匆而过。路过枣树下书声琅琅的学堂时,她们却总是缓下脚步,投出似乎能看穿砖房的温柔视线。

    “张家村。”

    背负刀剑的身影踏过写着“张家村”三字的石碑,口中辨不出情绪地念出村名。

    他一身武林人的装扮,引来过路村民的注目,他却目不斜视,目的明确地走向一个方向。

    “诶,这人去的方向是……楠楠他们家?”

    紫色头巾挽住头发的朱朱娘亲留意到这点,加紧了脚步向田间走去,“赶紧来去通知。”

    “一命偿一命,有这么便宜的事么。最少,也得是三个人还一条命啊,哈哈哈。”

    刀剑客目光随意掠过行迹匆匆的妇人,压抑的笑声随风而散。

    法门之内的人他动不到,佩剑的仇人他胜不过,但报仇,从来不只有杀仇人这一种方式,不是吗。

    千里之外。

    殷晗已经独自在街上徘徊一天了,她从东巷走到西巷,又从南街走到北街,此时正停在一处卖首饰的小摊边。

    但风中似乎吹来了低语,让殷晗倏然抬头。

    午后的暖阳早已不知不觉被掩去,嵌着乌丝的云幕低悬,一滴细小的雨水落入殷晗眼中,带来一丝疼痛,一丝冰凉。

    她忽然有些待不住了。

    “大娘,就这个款式,”

    殷晗指了指挑中的样品,那是一只不算贵重而样式可人的芙蓉镇纸,

    “用我给你的胭脂软玉雕刻,务必要在文家小姐成婚时送到,这是工费。”

    “好好好,没问题,我们一定按时送到。”

    喜笑颜开的大娘刚接下大主顾递来的银两,下一刻,大主顾就跟风一样消失在了街道上。

    大娘被卷起的风迷了眼,心想:哎哟哟,真不愧是江湖人啊,走的跟飞一样快。

    今日文霓同她未婚夫游湖去了,殷晗自己逛了一圈,一是给文霓准备贺礼,二是不着痕迹地探听了一番小姑娘未婚夫。

    那人基本没差错,走夫商贩对他评价不差,纳凉的妇人们七嘴八舌间也没道出什么不是,让殷晗安心不少。

    不过转念一想,愿意把女儿送到法门读书的文家父母对待自己宝贝女儿,又怎会不上心?

    殷晗不解自己心头忽起的坐立不安之感何来,但她选择了离开。在客房内匆匆给文霓匆匆留了辞别信后,殷晗便带着红枣离开了文家。

    落雨了。

    殷晗于马背上翻出遮雨的斗笠,俯身对红枣说道:“冒雨赶路,委屈你了。走——”

    她夹紧马腹,身影消失在逐渐模糊天地的雨幕中。

    同样的雨,不同的心境。

    白日里安详和乐的张家村入夜后,向来闪着星星点点温暖的烛火,映衬着天边疏远的星光。今日无月无星,绵绵雨幕被烛火晕出温馨的光环。

    张婶把趴在窗沿上的楠楠拎回餐桌,低声道:“今日落雨看不见星星,别张望了,快去给客人添茶。”

    “是——”

    楠楠拉长声调,一板一眼地给这个自称是殷姐姐朋友的大哥哥添上茶,“大哥哥喝茶。”

    “谢谢小朋友。”

    那人笑笑。

    “晗丫头两个月都没信儿了,要不是你带了消息,我们还要继续担心。”

    “她的武功比我好,夫人你们多虑了。而且殷姑娘非常乐于助人,与她有纠纷的人遇险,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真的非常,乐于助人。”

    楠楠看到说这话时,那个大哥哥笑得说不出的奇怪,将最后四个字咬的重重。他悄悄打个寒颤:

    这人……真的是殷姐姐的朋友吗?

    “红枣就寄养在你们这一段时间,换的马就当我买了。记住,红枣不可以卖,我会回来的。”

    “没问题。客官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你的马!”

    再三叮嘱过马行的人,殷晗歉意地摸了摸被自己跑趴下了的红枣。枣红色的皮毛在两百里的疾驰中被雨水透湿,跪在地上重重喘息的红枣疲惫地侧过脸,用鼻子顶了顶殷晗抚上它脸畔的手掌。

    灼热而急促的吐息落在殷晗被缰绳勒到麻木的掌心,风雨浸染得冰凉的手掌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瞬间让烧灼的痛楚爬上感官。殷晗站起身,不着痕迹地虚握几下双手,翻身上了马行牵出的马。

    那是一匹棕色的马,鬃毛呈现斑驳的黑色。似乎感受到了深夜敲开大门的来者的急迫,它低着头,马蹄不住地刨地。

    马背上的殷晗把自己半干不湿的留海向后一撸,重新戴上箬笠。隔着交错的竹条最后看了一眼红枣,她用力一拽缰绳,身下的马一声长鸣,载着她转头冲入雨夜。

    这种心头慌慌的感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马背上的殷晗靠蹬在马镫上的双腿将自己固定在颠簸的马背上,冷静地控制着马匹,拍脸的风雨冷却了体温却冷不了心中翻涌的莫名与脑海中纷扰的思绪。

    可我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

    她被固定箬笠的绳结勒的难受,索性单手拆下雨具。因为握住缰绳过久,过程不是很顺利,绳结解开的瞬间,斗笠从殷晗僵直的指尖脱飞而出。

    殷晗下意识回头,一瞬间的注意力分散,天际一道煞白的闪电照亮半个夜空,让殷晗看清自己箬笠飞滚在远处的同时被坐下受惊的马差点甩落。

    !

    心下一紧,殷晗赶忙控住缰绳,双脚用力夹住马腹,在随之而来的滚滚冬雷中抱住马脖子,以不间断的抚摸与低语安稳马的情绪。

    又是一声惊雷,殷晗在缓速的马背上感受愈发急促的夜雨,闪电划过时照亮的在风雨中摇晃的树林,树枝不堪风势折断落地,还有手下颤抖的马匹。五官传来的所有信息让殷晗不得不中断行程,牵着马就近找了个山洞。

    要是能化光就好了。

    升起柴火的岩洞里,殷晗将湿透的衣服晾在火堆边时如斯想着。那匹棕色的马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卧在殷晗身边甩着马尾。

    洞外雷电交织,洞内干燥温暖,火堆边烘烤的芝麻饼因为油纸的包裹没沾染上一丝水汽,散发出焦脆的香味,火堆上的红糖水烧出的甜香弥漫在整个山洞。

    跟往日里殷晗游历江湖的夜晚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殷晗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站在洞口边,看着时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天穹,眉头自离开文霓家就没松开。此时被突来的雷电打断行程,心中玄异的感觉似乎中断在岩洞安稳的氛围中,可被勾起的挂念悬在千里之外,叫殷晗坐立难安。

    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

    她手指不住摩挲着明缜的剑柄,忘记了自己擦到一半的头发,目光没入黑夜远处,似乎要看到那间陪伴她接受陌生世界的小屋,她在这边的第一个家。

    不会出什么事,殷晗,冷静。张家村那边既没有盗匪也没有地痞,非常和平。是你被打乱既定的行程后心慌了而已,现在不是没有那种感觉了吗?

    雷雨天你赶不了路,你的根基也支撑不了用轻功跑数百里。现在、立刻、马上休息。

    命令自己盘膝坐下的人在闭目后三秒重新睁开眼,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如果能步入先天,我第一个就学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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