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祸根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时刻关注楼上动静的店小二终于见着了门缝透出的灯光熄灭,他不动声色挥挥手,老二便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满脸横肉的汉子从门缝吹入迷烟,耳朵贴上房门,被颊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里眼珠滴溜溜地转。

    与此同时,客栈外与二楼齐高的树上,一道瘦弱的身影闭气敛息,蓄势待发。他手中打开的漆盒里,不甚擅长厨艺的人制作的奇形怪状的月饼早已被人泄愤般捏个粉碎,和着一片片细细撕碎的信纸。

    身影知道这帮人对仇人来说成不了事,所以他只有一招的机会,在仇人放松警惕的一瞬间。

    处于暴风雨中心的殷晗单膝跪在靠近门的悬梁上,碍于房间高度,脑袋瓜低得几乎要挨上自己的膝头。

    迷烟放了少说有一个时辰,等得百无聊赖的殷晗心中感叹了一声这伙人的耐心不错,思绪在深夜里翩飞。

    也不知道楠楠他们吃不吃的惯肉馅儿的月饼,这几年都吃的果馅儿的,给他们也尝尝别的口味。

    漫长的安宁结束在一瞬间。

    从门缝插入的轻薄短刀熟稔挑开门栓,摸到床边的黑影举手就向枕头上摸去。殷晗先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又看清了黑影与自己相当的身形,当下便有了决断。

    一枚小小的铜钱从她指尖飞出,正正打中黑影睡穴。黑影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软倒的身体就被跳下房梁毫无声响的殷晗单手提住衣襟。

    右手接住弹落的铜钱,殷晗三两下扒掉昏迷的人的夜行衣和面罩套在自己身上,扯下床单再把人一包,扛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出了房门。

    “老三快来快来,兄弟们就要等不及了。”

    等在楼梯下搓手掌的老二嘿嘿一笑。

    殷晗默不作声地跟着这人下了地窖,就见着白日里的店小二,还有个裸着上身的男人。

    如她所估计,人数不多,四个人。

    她把裹得严实的人往地上一扔,压着嗓子说:“你们先来吧。”

    “哟老三你今天转性了,那二哥我就不客气了。”

    “先等等,”店小二,或者说老大看了看殷晗,“老三,剑呢?”

    能看上明缜,眼光不差。

    殷晗拍了拍腰间明缜:“在这在这。”

    “老大我们等不及了……”

    “好了随便你们,老三,给我看看剑。”

    “是。”

    包裹朱红剑鞘的明缜逐渐靠近店小二,那厢行三行四的人喜笑颜开地解衣脱裤靠近地上的人。

    电光火石的刹那,明缜剑气迸发!

    “啊——你!不是老二!”

    四道剑气飞射而去,两道洞穿店小二的手腕,两道画出凌厉的弧度,分别划过衣衫不整的两人的膝盖,带出两声惨叫与膝盖重重跪地的声响。

    长剑一转,明缜藏锋,乌木剑柄压上白日里笑颜相迎的人的脖颈,殷晗不待人再有言语,重重敲晕面目已经痛到扭曲的店小二。

    “这个时候,你们会不会恨自己把这个地窖打造的如此隔音呢?”

    任由人倒地,殷晗提着剑走向剩余的两人,算上地上还昏着的那个,是三个人。

    面对殷晗的问话,抱着膝盖哀嚎的两人惊恐地抬眼,又闻殷晗道:

    “现行抓到再搜查一番,包准证据齐全,我就先下手了。注意来了——”

    就在此时,背后刀风乘隙而至!

    痛声咬在口中,殷晗反手之间,明缜脱鞘,剑光烁烁,横割向背后之人的脖颈。迫于眼前的逼命剑锋,偷袭者不得不抽回砍在殷晗背上的刀,急速后退。

    殷晗回身正好见到自己一串殷红的血珠飘然落下。

    她却只关注着血珠那边的人——

    黑衣,瘦弱,高挑,手中的刀锋上蜿蜒而下她的鲜血。

    “还不快走。”

    ?他们认识这个人吗?

    瘫软在殷晗背后行三行四的大汉一头问号,却抓紧时间手脚并用的向地窖后门爬去。

    跑也跑不了多远,不如抓这个大的。

    这般想着,殷晗轻笑出声:“看来我漏了一个大的啊,现在还来得及把网补一补吗?”

    一来一往两句话的功夫,刀锋上鲜血汇聚,滴落的刹那,殷晗与刀客同时动了。

    就偷袭的那一下,殷晗心中已对来人的实力有了大致了解,剑起剑落,正是法门剑式:法眼天剑!

    殷晗急取,但未想刀客突然收刀,脚尖一勾,让昏迷的店小二挡在了身前。

    本来比着能让刀客重伤的力道出招,如今人盾在前,殷晗剑招急急收势。刀者嗤笑一声,攒掌竟是将店小二往殷晗剑锋一推又是一抽。

    被殷晗一剑柄敲晕的店小二在利刃穿心的痛楚下惊醒,利剑透心又瞬间离体,热气腾腾的心血淋头浇了殷晗一身。

    趁着敌手转瞬的呆怔,刀者从容退去,徒留殷晗在如泉喷涌的血雨中揽住将要倒地的店小二。

    “嚯……嚯……你……”

    店小二伸出手想堵住胸口的血洞,殷晗同时倒转明缜,剑柄在店小二胸口连点数十下,却是徒劳无功。

    殷晗看见一滴血从她的睫毛上滴落:“撑住!”

    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她揽住人后背的手流入店小二身体,殷晗把明缜插在一旁的地上,翻手摸出袖里的金疮药往店小二伤口上撒。

    人身体里的血流量大约占体重的7%,如今这些东西将救命的药粉冲个干干净净。殷晗眼睁睁见着那人的手从胸口移开,抓住她的袖子,干裂的嘴唇被血浸透,抖了抖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便失去了生息。

    手失力垂落,瞳孔慢慢地放大,煽动的鼻翼静止,这就是死亡。

    殷晗无言,脸上沾染的热血在沉默中冷却凝固,结成斑斑血痕。

    放下手上人,殷晗从尚干净的里衣里扯下一条长带,草草包住自己的后背,顺着脱离的两人留下的血痕迅速追去。

    线索还没有断,那人为何既帮又杀?若是灭口,又为何不杀老二?若是同伙相助,杀店小二的手段又太过恶劣。所以多半是前者,杀主导的店小二,是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最多吗?

    现在追去,那两人还活着吗?

    殷晗驻足,看见了树林里匍匐前进的两道人影。

    出人意料,还活着呢。

    封闭的地窖内,殷晗坐在中心搬来的座椅上,拿着干净的手巾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这样一边擦着,她一边语气凉凉地对鹌鹑般恨不得缩进墙壁的两人道:

    “嗯,梳洗的水温度适宜。不错不错。”

    她足足用了四盆水,倒掉的水才不见一丝血色。

    “女、女侠还有何吩咐?”

    “会写字吗?”

    殷晗环视地窖一圈,先前打杀的痕迹保留完整,小二或者说老大的尸体被殷晗放在草席上,老二被殷晗补了一手刀继续打着呼噜昏迷,旁边的竹筐里仔仔细细放着殷晗收拾的各种证据——

    各式女人的发钗簪花,衣服绣鞋,还有绣有名字的手绢;男子的衣服头巾,玉佩扳指;带血的银票银两,还有……包在干净布料里的几颗人头与人骨。

    人头是老三老四在殷晗微笑下颤颤巍巍从门口的大花瓶里倒出来的,殷晗白日进店还看见上面插着几支杜鹃花。

    人骨是他们从狗窝里扒拉出来的,殷晗无声无息了结了尝过人味的恶犬,拾起的大腿骨上还有犬牙的咬痕。

    现在还差一份认罪书,可殷晗看着疯狂摇头的两人,便知道这个东西拿不到手了。

    “成吧,”殷晗重新给自己背上斜贯的刀伤包扎了下,继续问道,“那个让你们走的男人,你们认识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

    “不不不,没见过。”

    “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但也许大哥认识?”

    好么,你们老大就是他推到我剑上捅了个透心凉的。

    “你们做这行当,只有你们这四个人吗?”

    “是、是,就我们兄弟四人。只一个厨师,三个月老大就重新招一个。”

    那也很难说背后有靠山。或者……只有老大知道什么?

    脑海中划过的猜想不少,但样样与现实中的细节矛盾,客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翻过了,确实看不出什么别有玄机的痕迹。

    殷晗束起用内力烘干的长发,眉头紧皱。

    如果店小二没死,现在就不会这样毫无头绪了。

    这个刀者一击不中,退的干脆果断。这个人高的出奇也瘦的出奇,这样鲜明的特征她却丝毫没有印象,应该是与她自己无关。

    想的脑壳痛的殷晗结束沉思,再出两枚铜钱,送瑟瑟发抖的两人陪昏迷了大半宿的老二同见周公。麻绳一绕,三人被捆在一起丢出客栈。

    此时天色已经泛白,殷晗打包好自己的行囊,从柜台收罗的银票金银也扛上,拖着昏迷的三人就叩开了镇上素有名望人家的大门。

    轻车熟路把罪证罪人交给护院,殷晗把肩上沉甸甸的金银往桌上一放,道:

    “我不熟悉贵地人事,这些财物还望府主查清受害者后,分拨给他们家人。”

    “女侠为民除害,剩下的这点事就交给本府吧。”

    没错过状似高洁的和蔼老人眼中的贪婪,殷晗垂下眼睫,客气道:

    “那容我先行离开了,请。”

    “来人,送女侠离开。”

    就在殷晗离开不久后,老人爱惜的摸着金灿灿的元宝,忽闻门外嘈杂声起。

    “老爷老爷,门外围了好多百姓,说要来讨黑店的赔偿金!”

    “什么!”

    四处贴完告示的殷晗牵着红枣站在长街另一头,远远看见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的府邸,她摸了摸红枣长长的马鬃,换来红枣亲昵的挨蹭。

    “红枣,人心总是善恶混混,但用一些手段将人最终的行为引导向善,结果也是不错,你说是不是?”

    红枣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主人又在说的那些它听不懂的话。

    “走吧,按照约定,去看看文霓。”

    昨夜血累累,日头一照,消融如雪。

    那些阴暗的情绪似乎也消失不见,那些不解想不开的疑惑也随风而去。新的一天,似乎不再与昨日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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