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昭昭乘剑飞了会，落到了问天宗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楼阁，雕梁画栋，层楼叠榭，许多细节能看出工匠的心血。

    只是如今墙壁攀附着厚厚一层藤蔓，门口石阶也遍布青苔，原本古韵的书卷味被腐朽的霉味掩盖。

    这是问天宗的藏书阁。

    在读取方便的玉简流行后，携带麻烦的纸质书便被废弃了，曾经热闹的藏书阁也渐渐无人问津，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施昭昭赤着脚走，上次看到的随意杂乱堆着的书卷已经认真整理好，码在了书架上，纸上的薄灰也被悉心擦净。

    可见收拾的人做事认真而细心。

    她穿过逼仄的书柜，书柜深处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一本书落到了地上。

    溅起的灰尘迅速弥漫，一阵轻轻的咳嗽声隔着木柜传来。施昭昭向声音传来的的地方走去，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弯腰去拾地上的一本书。

    她急忙走过去将书拾了起来，一张清雅如仙的脸庞也跟着抬起来。

    乌发墨瞳，肤白胜雪，谪仙般的容貌在腐朽的陈旧阁楼中，竟生出几分堕落的美感。

    她想从这张脸上找出些苍白脆弱的神色，但只有一双如深潭般沉静的墨色眸子。

    池隐微微讶异道：“师妹？”

    灰尘仍在飞扬，按理来说这点灰尘对修仙之人而言只是个一道清洁术的事，池隐却被呛得咳起来。

    灰色的杂役服穿在身姿挺拔的他身上尺码有些小，他腰间束带为便于做活箍得极紧，勾勒出日渐消瘦的腰身。

    清瘦的腰，苍白的脖颈，施昭昭目光一路向上，落在了池隐努力强忍咳嗽，以至于泛起薄红的脸颊。

    施昭昭眉头蹙起，只有她能看到，池隐身上笼着一团庞大的虚幻火光，这意味着他与她而言有极深的因果关联，这么强的因，若是不及时还上果，她迟早要与世长辞。

    她轻叹了口气，好大一笔债。

    池隐曾叫上官隐，出身于上官家。

    修仙氏族实力也有高低之分，而上官家便是其中最强盛的之一，支系庞大到遍布修真界，而上官隐是嫡系一支里最尊贵的大公子，光风霁月，清冷矜贵。

    同样他是罕见的冰灵骨，是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拜入问天宗后，用极快的速度修炼到了亲传弟子。

    平时谁也不服谁，见面能打出狗脑子的弟子们，也会垂下骄傲的头颅，拱手尊称一声“上官师兄”。

    只是如今，这世上再无上官隐了。

    施昭昭心中叹息，手藏在背后施了个清洁术，为他清理了四周的灰尘。这一点帮忙的果，反映在他身上庞大的因上，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海中，一丝浪花也未溅起。

    一年前，上官家公开宣布将上官隐逐出家族，剥夺其姓氏。

    上官隐改用母姓，更名为池隐。

    池隐在祠堂受了三天三夜的家法，生剔仙骨，经脉寸断，成了凡人。

    同日，问天宗将其贬为杂役。

    若是说外门弟子虽然地位较低，但还是属于问天宗的“人”，而杂役只能算是宗门的“物件”。人人都能呼来唤去，人人都能踩上一脚，曾经万众瞩目的天骄，如今在腐朽的书楼里做杂役。

    明月就此坠入泥潭。

    池隐察觉到她用了清洁术，道了声谢。

    “师兄，我采了些赤火茶，常喝着这个冬日便不冷了。”施昭昭又想了想，殷勤的拿出一捆油纸包着的茶。

    虽然帮这些小忙并没有明显的用处，但她向来努力又耐心，万一这些小事累积起来，慢慢就将这些因还上了呢。

    冬日的藏书阁又阴又冷，若没有灵气护体，极易患上风寒。池隐经脉已断，身体正弱，大部分灵药都受不住，也只有寥寥几种温和的珍草可以用。

    在冬日的鬼见愁生长的赤火茶正是其中一种，她每天都会去看看，一成熟立马采来了。

    池隐眉目柔和了些，却将赤火茶轻轻推回：“这茶来之不易，我用不上的。”

    施昭昭心中发闷，这哪里是拒绝，这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只能干巴巴继续劝道：“师兄于我有大恩，如今师兄有难，我是想让师兄好过些，我想偿还师兄的恩情。”

    池隐闻言一愣，唇边绽开浅浅的笑：“举手之劳，无需回报。”

    却还是不曾接过。

    他安静立在书柜的一侧，面色苍白，脊骨却挺直一如曾经。

    他这点忙都不愿接受，怎么能接受她要帮他重塑灵骨呢？

    想到自己的计划，施昭昭内心哀嚎，不报恩就没命活，恩人却是个正直不求回报的，这都什么事啊。

    她干脆一咬牙，在乾坤袋取出杯与茶，素手掐诀，用清水决给加入茶叶的瓷杯中注满水，催动火焰加热。

    施昭昭做得极快，几乎一个呼吸间便热好了一杯茶。池隐还在以师兄的姿态夸赞：“速度与微控兼备，师妹的修为又进步了。”

    但很快他便夸不出来了，随着步步后退，单薄的脊背被逼的贴上墙壁，年久失修的木墙发出巨响，簌簌落下细小的木屑。

    他垂下眼眸，窗外苍白的雪光在他蝶翼般长睫下映出一片阴影。

    施昭昭还没从未对师兄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手也跟着他的睫毛颤起来。但一想到这一身因果债，又逼着自己硬下心来。

    施昭昭轻轻拂去落在楼妄肩上的木屑，手指划过，掌下的躯体蓦然紧绷，她笑意盈盈地将茶杯举到池隐唇边：“师兄请喝茶。”

    他身量高挑，要比施昭昭高出许多，垂下眸便是少女微微仰着，艳若春桃的笑颜。

    少女清淡的香气缠绕上来，他能做的只有别过脸，怕两个人的呼吸交织，沉声道：“给我，我自己喝。”

    施昭昭呼了口气，慌忙退了几步，将颤抖的手背在后面，脑中控制不住地瞎想，师兄看着清瘦，肩颈摸着倒是很有力。

    慌忙摇头甩掉脑海中不尊重的念头，施昭昭双手合十，乖巧道：“对不起，冒犯师兄了！”

    池隐轻轻抿唇，良久，只是用书卷轻轻敲了下：“没大没小。”

    施昭昭乖顺认错，低着头偷偷做了个鬼脸。

    她搅了搅手指，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宗门发现了一处宝地，是冰属性，和师兄很契合，如果能出去，师兄很快就能重塑灵骨。”

    宝地是生于天地，时间不定，地点不定，每个宝地都是独一无二，极其难寻。

    寻常人的灵脉若是被废，只要吃几颗灵丹便能再生出来。但池隐身负冰灵骨，想要重塑必须要相契的宝地为引，只有有了灵骨，池隐才能重回修仙之路。

    她抬头注视着池隐，劝道：“我明日带队外门弟子做试炼任务，那时外出核查不严，师兄可以混在队伍里一起出去。”

    池隐墨色的瞳仁怔怔地望向施昭昭。

    施昭昭还在努力诱惑着池隐：“只要师兄养回自己的冰灵骨，不出几年，师兄一定会重新成为最厉害的亲传弟子。”

    她拍拍胸脯，笃定道：“放心，有我在。”

    只要她帮池隐重塑了灵骨，这天大的恩情一定能了结了这段因果，到时候她就离开宗门，逍遥天地间，没有人再能牵绊她。

    望着少女热切的眼神，池隐嘴角绽开无奈的笑。

    他如今不只是个普通的杂役，仍是戴罪之身，寻常弟子还能混出去，若宗门发现他擅自离开，不光是他罪加一等，施昭昭也会被牵连。

    “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不…”

    我不能拖累你。

    话没说完，池隐突然感觉头脑困顿，一股难以抵抗的倦意袭来，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

    怎么回事？

    池隐扶住书架，但只坚持了几个呼吸，那种天地倒转的眩晕感越发沉重。

    在倒下前，池隐还想别过身，防止自己倒在施昭昭的身上。

    但一双纤长的柔荑轻轻扶住了他，施昭昭的体温比寻常人高很多，冰凉的身体似乎都因为这双手传来的温度而温暖了起来。

    意识沉寂前，他听见少女长松一口气：“就知道你不会答应，还好防了一手，给你茶里下了药。”

    “加大了药量还坚持了这么久，不愧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