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绵三日，高耸的升剑峰蹲在问天宗的角落，悄悄地白了头

    雪粒从白茫茫的天穹坠落，没有终止，也没有尽头，白茫茫的一片虚无，令人心底生寒。

    一阵朔风短暂地吹散了满天雪粒，露出来山顶的几道瑟缩的人影。

    一个身着青衣的外门弟子再次拂掉发上雪渣，面色发白道：“这么高的山，这么冷的天，施昭昭到底怎么想的，住这么个鬼地方。”

    “冷能怎么办，我们求人办事，熬着吧！”

    有个弟子神情悲观。

    “亲传弟子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她肯定不想帮我们。”

    此话一出，另外几个捱不住冻的弟子纷纷点头，带来的暖符已经用尽了，如今即便有灵气护体，一寸一寸的冰寒还是从四面八方渗入骨髓。

    一些弟子打了退堂鼓，泄气道：“要不算了吧，这次试炼任务只要一个亲传弟子陪同，要不我们再换一个。”

    “她一个亲传弟子，肯定看不上我们这些外门的。”

    “传言说她自私得很，恐怕不会帮我们。”

    问天宗是此地一方大宗，修仙者数不胜数，但人有九流，宗门内的修仙者也分三六九等。

    若说亲传弟子是天上月，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就是地上泥，身份上天差地别。

    外门弟子若是想往上爬，不仅要完成多次试炼任务，同时还要请一个亲传弟子带队。柳元明的试炼队伍已经集齐，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施昭昭便是他们需要的这股东风。

    柳元明面容俊朗，眼神闪烁间却有些精明，他抬手示意安静，缓缓道：“传闻都说她为人算计，事事都要算清楚，只要我们给的利益远大于她的付出，她一定会答应的。”

    其他几人知道柳元明是有想法的，便都安静听着。

    “现在问天宗几乎所有的亲传弟子都出身于修仙氏族，资源充裕，家底深厚，我们准备这点谢礼他们是看不上的，也就施昭昭……”

    柳元明停顿了下，其他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修仙之路关卡重重，每突破一层障碍需要的资源都要翻倍，普通的家庭难以负担这庞大的资源消耗。他们几人的家世若放在外面都是富贵人家，而在问天宗只是混到了底层。

    只有世代传承的修仙氏族，才有充足的资源供应族内弟子修行。

    而施昭昭却是个意外，据说她父母早逝，是乞丐养大的，但她进入问天宗后短短数载就晋升了亲传弟子，是一匹无人意料的黑马。

    是亲传弟子中的异类。

    “她拒绝不了。”柳元明握紧手中的乾坤袋，笃定道。

    乾坤袋是修仙者才能使用的储物宝器，他手中的这个乾坤袋里装满了他们几人收集的珍品。

    施昭昭穷苦潦倒十几年，何曾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若施昭昭肯护送他们完成这次任务，她就能得到几年都用不完的修炼资源，她不可能不心动。

    柳元明推测过她的禀性。

    大概——

    长久的苦难磨掉了她的生气，亲人的逝去带走了她的温情，偏执与仇恨控制着她疯狂修炼，贫穷坎坷的过去塑造出一个阴冷的人格。

    一个偏执的修炼机器，因被贫穷折磨过，所以这种人眼中只有钱财。

    这是柳元明反复推测描绘出的施昭昭。

    但施昭昭迟迟不来，寒冷几乎冻入骨髓。

    一个一直嚷嚷着冷的弟子突然不喊冷了，他皱着眉，开始脱自己的外袍：“奇怪，怎么有点热。”

    这么冷的雪山之巅，怎么会觉得热呢？

    其他人正面面相觑，柳元却明暗道不好，他忍着冷将外袍脱下裹到那人身上，急声喊道：“他失温了，我们不能再留在这了，再冻下去他可能会冻死。”

    “我灵气不足了，你们快把灵气传给我，我先给他保住体温，我们现在立马下山。”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刚刚嚷嚷着要走的弟子们此时像脚底扎了根，他们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试炼任务开启在即，现在走了，以后再找她可能就找不到了。”

    “刚刚只是抱怨一下而已，都等这么久了，总不能真的放弃吧。”

    “灵气我们自己御寒也不够用。”

    最终十几个人里，只有两个人愿意同柳元明一起下山。

    柳元明背起那个已经冻得神志不清的弟子，回头望了山顶冷漠的一张张脸，沉默地向山下走去。

    但这山实在太高，柳元明几人又不会御剑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下山。

    三个人轮流背着那个弟子，期间也想过点燃木头取暖，但普通的火焰术温度不足以让湿冷的木头燃烧起来。

    就在柳元明心生绝望之时，呼啸的大雪中蓦然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再不点火取暖，他就要冻死了。”

    柳元明讶然回头。

    只见一个红裙翩跹的女子立于弥天大雪之中，寒风卷起她翻飞的衣袂，似一朵摇曳的鲜红海棠。

    灼灼芳华，明艳耀目，苍茫的雪山霎那间流转起生动的华光。

    柳元明还以为自己被冻出了幻觉。

    因为比起冻得面色发白的几人，红衣少女神态自若，洁白的脸颊在凛冽的寒风中泛着柔和的红晕。

    她身上是轻薄的夏衣，赤足陷入白雪，红衣飘摇，仿佛雪中燃起的烈烈赤火。

    对上柳元明茫然的眼睛，施昭昭秀眉蹙起：“难道又冻傻了一个。”

    施昭昭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了一小簇赤红的火。

    这火红浓郁几乎成实质，连离施昭昭两丈远的柳元明都感受了热度，他冻到发青的脸瞬间有了血色，战栗的身躯也停止抖动，他几乎下意识说道：“天火！”

    天火，天外来火，可灼万物，却不能久存人间。

    这女子竟然会召唤天火？

    迟昭昭回以一个“算你有见识”的眼神，接着将那一簇天火扔到了木堆上。

    柳元明几人怎么也燃不起来的木头瞬间烧了起来，那一小簇格外惹眼的天火也在触及木头的瞬间消失无踪。

    施昭昭看着那一团消失的火，心中微紧。

    天火属于天地之物，不能与凡物接触过多，有因必须还果，若是因果牵扯过深，必然会慢慢消散。

    她望向自己的右手，其他人看不出来，而她自己却能察觉到，这只看似正常的手，因为帮助柳元明几人染上了因果，已经有了溃散的倾向。

    她得让他们还回来。

    暖和过来的柳元明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便是他们苦等的施昭昭，也想起了要拜托她做试炼任务的事。

    他心中演练了一番用于说服施昭昭的话术，低头拱手行礼：“师姐天人之姿，百闻不如一见…”

    “你们是为试炼任务而来吧，我和你们去。”

    安排了以利诱为主，卖惨为次，再加以宗门规定辅助的严密话术，正想长篇大论的柳元明：“这次试炼任务…啊，师姐你同意了？”

    想在旁边为柳元明帮腔，必要时哀求卖惨，准备大秀演技的同伴们：“！”

    见所有人面色都红润起来，施昭昭的眼才带了笑，一双明媚的眼睛眨了眨，笑吟吟道：“别急着道谢，但我可不是无偿哦。”

    凡是扯到因果的事，她必须算清楚，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柳元明先是一愣，仔细品味着施昭昭口中的“不是无偿”，心中有了成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施昭昭肯出手已是幸运，不能让人白白做事，他们也早就准备了一份谢礼。他拿出乾坤袋，丝滑的布料用金线绣出繁复的花纹。

    握着乾坤袋，柳元明面上也多了底气，自信道：“这里有玄机宗的秘典、水云宫的法器、魔偶门的战斗傀儡，此外还有十瓶修炼用的固元丹、五瓶疗伤用的回春丹，都是百花谷炼制，品质极佳。只要师姐助我们度过试炼，这些都是师姐的。”

    柳元明一边说着，一边向施昭昭递上乾坤袋。

    小巧的乾坤袋躺在施昭昭洁白的手心，绸缎上的飞鹤走兽加持了灵气，仿佛有生命般或奔跑或展翅，精美而华贵。

    施昭昭眼睫半落，垂眸打量着，不知在想什么，半响，她抬起头。

    柳元明的心提了上来。

    “可以，这算是了结我为你们取暖的因果。”施昭昭颠了颠乾坤袋，满意点点头。

    虽然没太明白为什么扯到了因果，柳元明的心还是稍微安定了些，他猜的果然没错，施昭昭肯定不会拒绝这么上好的资源。

    但紧接着，施昭昭毫不留恋地将乾坤袋抛了回来：“不过嘛……”

    金丝锦袋落到柳元明手中，心又猛地提了上去。

    都难道她的意思是这些只算她给他们取火的报酬，任务的钱还要另算？

    柳元明脑中快速计算着几人身上剩余的资源能不能满足施昭昭的要求，寒风下热得鼻尖浮起了细密的汗珠。施昭昭的狮子大开口超出了他的意料，但他并不怨恨，比起其他一个眼神都吝啬的亲传弟子，她至少还算坦诚。

    施昭昭在雪中沉思着踱步，柳元明几人的心也跟着摇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地一拍手：“用这些东西，再加上我带你们做试炼任务，这些加起来，换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柳元明连忙追问。

    “我要带一个人混进队伍离开宗门，需要麻烦你们帮忙。”

    她为他们取暖是因，他们给她报酬是果。

    她给他们报酬并带他们做任务是因，他们帮忙带出去一个人是果。

    如此这般，因果两清，施昭昭又算清了一笔因果账，表示十分满意。

    本以为施昭昭想要让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柳元明瞪大了眼：“就这？”

    问天宗虽然管理弟子严格，无任务不许外出，但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弟子们偷偷溜出去已是常态，守门人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施昭昭的算法，他们什么也没付出，就得到了一个亲传弟子的助力。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午时见！”

    干脆的声音消散于风雪，柳元明注视着施昭昭踏剑而去的身影，直至在白雪中缩成了黑点。

    旁边的同伴碰了碰柳元明：“师姐怎么这么傻，她就算把东西拿了，再让我们添一个人，我们也会答应的。”

    柳元明沉默着没有附和。

    都说施昭昭斤斤计较，如今一看，她的算计却好像并不让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