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华黎城堪称改天换日的变化时,酷寒的冬日悄悄挤走了凉爽的丰收秋时,带着浅薄的凉意降临。

    暮色浓厚,天黑得格外早,路边的无名小草无力地垂着头,脆弱的茎叶却不肯弯折,毅然挺立在寒夜里,蜷起墨绿近黑的叶子包裹自身。

    突然间,灿若繁星的灯光在各处房屋亮起来,位于主干大道的朱雀街更是如同白昼般光彩照人,赤色的,黄色的,粉色的,紫色的……到处都是花灯。

    三三两两的行人开始出现在街上,他们手里提着各式花灯,有娇憨可爱的小兔子花灯,也有雍容大方的牡丹花灯,还有惟妙惟肖会随着走路动作而振动的蝴蝶花灯……

    像是约定好了,戌时整,所有的人同时点亮手里花灯,所有的摊贩同时开始叫卖,准备多时的艺人也在人群中表演着令人叹服的打铁花。

    褚云姝今日着浅紫色外绣紫薇花的绫裙,外面刚好搭配江篱赠的那件兔绒披风,她步子迈的不大,可心事重重的徐逸之依旧落在她身后。

    她停住脚步,回头担忧地望着他。

    徐逸之似有所感,抬眸撞上她盛满如水月光和炫目花灯的双眼,他愣了一瞬,而后勉力微笑,快走几步追上她。

    “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吗?忧思过重,不是什么好事。”

    褚云姝侧头,轻轻叹息一声,“逸之,你可见眼前万千灯火,人潮涌动?他们未必没有烦心事,可是依旧全身心沉浸在灯会的喧闹中,你又要烦恼到何时?”

    她没问徐逸之为何忧思,也不想去探究背后的原因,她不过是想让他能暂且忘却三千烦恼,好好体验人世繁华。

    提着蝴蝶花灯的幼童从两人中间穿过,乍见两个神仙似的人物,胆大的孩子直接抱住两人的腿,好奇地看向她们。

    徐逸之对腿上传来的陌生感觉置之不理,自嘲道:“是我着相了。”

    他所担忧的事还未发生,他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改变,就像他们的延迟穿书让书中内容发生变化一样,徐逸之相信书里面的内容必定可以改变!

    不远处的清澈溪面上漂着几百只形色各异的花灯,近处的孩童手里拿着活灵活现的蝴蝶花灯好奇地打量他,徐逸之恍然一笑。

    他再次看向褚云姝时,眼里的担忧藏得很深,只剩下释然后的喜悦与安心。

    褚云姝不知从哪拿出十几枚铜板,走到旁边的摊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蹲下身子分给孩童后,还剩下一串,她仰起头,摇动手里的吃食,“要吃吗?”

    周围太亮了,火光映在她脸上,别样的颜色攀上她弯起的唇,笑着的眼。她就那样柔美地笑着,问他:“要吃吗?”

    月光倾泻在她那头及腰的青丝上,给她打上淡淡的温婉光线,她的脸从蓬松的毛绒里钻出,纤长的脖颈显现出美丽的弧度,看起来是那么的易碎。

    喧闹的集市好似没了声音,徐逸之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和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他的眼里没了那满街灯火,只有蹲在地上抬着头的她。

    仿佛过了一会,又仿佛过了很久,路边买醪糟的小摊前的幡布旗子随风摇摆,甜腻的酒气混在空中,徐逸之忽而笑了。

    不是风动,亦不是幡动,是他心动。

    他伸手想要拉起地上的粉衣女子,手里却被塞进了串糖葫芦,他又顺势抓住褚云姝尚未撤离的手,微使了几分气力,让她站起。

    几个好奇的孩童早被有趣的杂技表演抢去了目光,散作鸟兽离去。褚云姝有些茫然地看着徐逸之仍牵着她的手,还没开口,徐逸之就松开。

    在她看来的那一瞬,那片曾因她激荡过水花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一圈大过一圈,一势强过一势,最是那一刻的怦然心动,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他不敢再看她,生怕说出些孟浪话唐突了眼前佳人。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待她如此特殊,原是他心动,恋上红尘客。

    初见的惊鸿一瞥,无论是何种原因,她都已走入她心中;后来的善意开导,他才分清她与“她”的区别,真正地记住她;之后的朝夕相处,那些寻常事,一点一滴润入他心田。

    寻常事未必普通,他在她俯身救人时看见她的心善,在她巧破迷雾时窥见她的聪慧;于她三言两语逼得人丢盔卸甲时瞧见她笑容背后的锋芒,于她巧笑倩兮迫得人无力发作时瞥见她平静背后的愤怒。

    她肯为素不相识的病人衣不解带地整夜照顾,也会因携手并肩的友人被人伤害而大动肝火,还会为心事重重的他像对待孩子般递上一串冰糖葫芦......

    她早已不是他梦境中看不清面目的梦中人,她是鲜活的,会笑会怒的褚云姝,也是他的......心上人。

    徐逸之背过身,不敢让她看见他脸上的红云,看见那满街提着花灯的路人,他心念一动,“云姝,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虽不知他要做何事,可褚云姝依旧弯起那装着月色的明眸,笑着说:“我等你。”

    她话音还没落下,徐逸之就消失在茫茫灯海中,冲着朱雀街最明亮的地方去了。

    道路两旁有不少卖花灯或者猜谜得花灯的摊子,他瞧也不瞧一眼,只看上那盏被路过的人吹上天的莲花冰灯,他要送就送最珍贵的,绝不轻易妥协。

    这时节其实并没有到结冰的地步,可城里有钱人家是有专供的冰窖,再不济还有那些法修可以强行使活水快速凝结。

    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盏巧夺天工的冰灯,不仅能看见莲花每一片花瓣,就连上面那些细小的脉络也一一复刻,更别提莲心还别出心裁地塞进十三缕灯火,看上去简直同真正的莲花别无二致。

    制作这盏冰灯的匠人扬言称,冰灯十五日之内绝不融化,若无外力破坏,烛火更是长明。

    理所当然,冰灯参与了灯王的评选,照理说,这灯王是绝不可能卖出,可徐逸之还是信心满满地去了。

    匠人大约是不惑之年,身体还硬朗,徐逸之远远看去,就能瞧见那花灯冒出的寒气,白烟袅袅缭绕在他身上,他也不嫌寒冷,仍紧护着冰灯,生怕被旁人看见似的,可惜这冰灯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附近堵满了人,徐逸之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挤到最前方。

    他也不傻,并没直接表明来意,而是先旁敲侧击地吹捧匠人,将他夸得满面春风,差点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好的手工艺人。

    眼看匠人已经飘飘然,徐逸之眼珠子咕噜一转,轻笑道:“依我看,这灯王也不必选了,必是您亲手做的莲花冰灯夺得魁首。”

    “那当然,我可是提前十天就开始准备,足足雕刻了三天!这灯王不属于我属于谁!”

    “自然自然,只是我倒是好奇这冰灯之后会用作何处?总不能只是用于展览,任其融化吧?那未免暴殄天物?”

    徐逸之啧声叹息,满脸惋惜,还时不时瞅冰灯几眼,瞧着倒是比匠人还要心疼冰灯最后的下场,兼之他丰神俊朗,风姿绰约,这副表情顷刻便博得匠人更深的好感。

    匠人原本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手艺,倒也没想过如何处理冰灯,乍听得徐逸之这话,怔愣着问:“那小兄弟认为如何是好?”

    一听这话,徐逸之就知十拿九稳了,他偏又谦虚着说:“小弟拙见,自古鲜花赠美人,这般冰灯自然还是拿在美人手里最合时宜。”

    “区区不才,恰见过一人,其姿容绝世,若月华之柔婉,一顾倾城;其气质空灵,似空谷之幽兰,见之忘俗。眉黛青颦,描不出她眉间万般风情;明眸善睐,写不尽她眼中一丝韵味;粉面朱唇,摹不成她嘴角半分笑意。”

    “凡世俗物难以与她相配,唯有这冰灯可博她一笑。”

    匠人被他长篇溢美之词惊住,足足过了很长时间,才呆滞问道:“世上当真有如此丽人,倘若让我得见她一面,莫说一盏冰灯,就是千盏万盏我也做得!”

    徐逸之脸上的笑容从未下去过,闻言,他当即捶胸允诺,“兄台只需将这灯卖给我,我必让你见她一笑!”

    “此非空话?”

    “当然不!”

    匠人晕头晕脑地将冰灯递给他,甚至忘了灯王评比还未结束,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徐逸之闯出人群,一路向着略偏僻人少的地方前行。

    虽说人少,可也只是相对于朱雀街中心而言,实际上还是难以行走,徐逸之兴致很高,手里捧着冰灯,一心要赠给褚云姝,弹指间,就将价值千金的蓝田暖玉塞到匠人手上。

    他笑了太长时间,肌肉有些不适应,微微酸痛,为了不过早露出自己的心思,徐逸之特意收敛了笑容,换作平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示人。

    褚云姝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站在原地,她就一动不动,因此,徐逸之第一眼就看见她,笑着同人讲话,手里拎着数盏灯,更甚者还有两盏更加精致的花灯。

    徐逸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惟妙惟肖的莲花冰灯,又看向褚云姝手里的振翅五彩凤凰花灯和琉璃冰纹外刻八景宫灯,满腔似火热情仿佛被人泼了一盆从最寒冷的冰原里化出的水,熄灭得无影无踪。

    他倒是忘了,她那般国色天香又独身一人,怎会无人愿送她花灯换她一笑。

    他愣在原地,那匠人不知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极目望去,只见窈窕淑女立闹市,身披桃粉披风,头上无半分珠翠,素面朝天,笑靥如花,生生叫人移不开视线,甚至看不见她身旁的新城主。

    匠人看得呆了,回神后喃喃道:“此生得见如斯美人,实乃吾幸!”

    话毕,他将那块蓝天暖玉抛回徐逸之怀中,郑重道:“你既未骗我,那这冰灯赠你又何妨,此等金银之物反倒玷污了我雕刻的初心。”

    匠人再次认真地看了褚云姝一眼,似是要将她刻入脑海里,随后,竟头也不回离去,渐渐地出了朱雀街,往家中去了。

    徐逸之沉默半晌,看着手里的两种物什,慢慢地移去褚云姝那边。

    不知因何而来的沈妙姿和江篱看见他后,微颔首,随后隐在人群中。

    冷峻的剑修难得收起自己的剑,只捧着盏冰灯,低眉信步向她走来。

    见状,褚云姝勾唇轻笑,只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他,待他近身,她低头看向他手中的莲花冰灯,立刻就明白了他刚才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发笑,柔声问:“是送给我的?”

    他点头,有些难堪地看向她手里那两盏格外精巧的灯,心中早泄了气,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其他场面话来。

    灯海中被月色眷顾的女子得到肯定后,星星点点的光在她眼中蔓延开来,她轻笑着,

    “你不是第一个送我灯的人。”

    俊俏的男子头低得更深,仿佛在懊恼自己为何不早些回来。

    “送的灯也不是最漂亮的。”

    剑修更加难为情了,他本想送她最漂亮最珍贵的灯,可还是没能做到,他不免垂头丧气。

    褚云姝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又看他神色变化剧烈,一副犯错后忧心忡忡等着大人惩罚的孩童模样,忍不住破功大笑,见他眼神迷茫,又慢悠悠道:“却是最特别那盏。”

    最特别?!

    他猛然抬头,僵硬的神态变得古怪,仿佛是冻结的冰面经春风拂过轰然融化,剑修嗫嚅着唇,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的冲击力仍然不够,月下的女子拉起他的手破开人群,她们一路向着河边跑去,河面上飘满了花灯,她手指一指,“你看,这里的每一盏灯都很漂亮,可我觉得这盏不同,它既漂亮又特别!”

    她高高地捧起冰灯,献宝似的让他看。

    他的眼里却没了冰灯,只能见到一双明亮地,含着笑意的眼睛,那里有着世上最灿烂的光。

    他低声笑着,“我已经见到世上最漂亮的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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