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店里到了一车货物,Sam自告奋勇去帮忙,人高马大,搬东西刚刚好。运货的司机心情美妙,给夏衣免了县城到镇上的一半运费,不然超出配送区域,要多收几十。
齐心协力卸完货,夏衣让他休息一会,喝点水。
她还要清点数量,摆货,一时半会没那么快结束。
Sam喝过开水,很快又走到夏衣身边,眼疾手快地接过她俯身要搬的一摞东西,“让我来。”临近年关,夏衣采购了一些对联、福字、红包、还有可以粘在门窗的卡通生肖贴纸,他放好后又一一分门别类摆好。
原本她打算午饭结束就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现在倒像是雇了个称职的帮工,还是免费的。
不过有人搭手,干活不那么累是真的。
差不多结束时,她顺手从刚进的喜糖里挑了粒递过去,Sam剥开,问:“Xia,我们是不是整理好了?”
“是。”
“我们真了不起。”
“多亏你帮忙,谢谢。”
他回了句别扭的中文:“不,客,气。”怪异的发音,听得出来努力的痕迹。望过来的双眸格外明亮,深棕带点蓝绿色,像藏着星辰大海。
夏衣转头避之:“俊朗教你的?”
“他是个可爱的老师。”
“难不难?”
“难。”
夏衣不做点评。
她只知道德语很难。三毛说的。
Sam追加了句:“但能学会。”
“你会说流利的英文,够用了。”
“我想更好地融入这里。”
“那需要费一番功夫。”
“我学东西很快。”
倒是大言不惭。
不过夏衣信了。
学习新事物,贵在毅力,他看起来就是挺坚持的那种性格。
夏衣不曾问过Sam在哪里上班,从事哪个行业——或许他主动说起过,可惜她英语并不好,有时能捕捉到的单词句意十分有限。关于这点,她早在第二次接到Sam来电时就坦言:“我不擅长听说,有事可以发短信。”
短信没有回复的必需,几次之后,热情湮灭。
不料却又突然现身在光明镇。
天高地远,也抵不住交通发达。
快手捡起地上多余的打包绳泡沫和纸片,房间才算彻底收拾干净。
夏衣有语言压力,不想安安闲闲地坐在店内,Sam是个话多的人,话一多,语速也快,她不能老让人重复一遍,干巴巴的“哦哦”应多了自己又心虚。
她决定出门一趟,问Sam:“要吃拌面还是扁肉?面条有花生酱,扁肉有肉。”她简单做了解释。
Sam:“面条。”
“好,几分钟后我回来,店交给你。”
午后的小吃店客人无几。
老板一家老少得闲在吃饭——不知是中饭还是晚饭。夏衣一只脚未踏入,老板娘已放下碗筷,爽声招呼:“今天吃点什么?”
都是开店的人,都认识。
夏衣临时改了主意,“我来给晚餐添点菜。”
挑好离开,前后不超五分钟。
五分钟后,与她一同抵达店门口的还有洛林。
“惊不惊喜!”
店里最近天天上演惊喜,早已免疫,不过她皮卡车上那个大包裹是什么。
洛林遥遥一指:“圣诞树啊!”
问题是,才十二月初。
而且镇上从来没有人过圣诞节。
洛林才不管那么多,她自来熟地招呼Sam:“hi,帅哥,帮个忙?”问完,不忘挤到夏衣身边揶揄她,“换人了?”
“朋友而已。”
“行啊你!”洛林用肩膀碰了碰她的,“他的眼睛可真迷人,要我也选他。”
夏衣:“他听得懂中文。”
瞬间止住了耳边的悄声胡语。
包裹目测两米长,车厢长度不够,延长的部分被牢牢固定在车前身,Sam正在解绑绳,看起来有点难度,夏衣去店里拿了把剪刀递过去,顺利解开后,一上一下合力将其下滑至地面,最后拆开外层包装袋,露出它茂密的全身。
洛林兴奋地用小手去碰松针,有点扎人,她缩了缩手,“要我说圣诞树还得真的树有感觉,闻着还有树香。”
早在搬树的时候四周就围了一群人。
听洛林这么说,有人学她蹲在地上戳戳摸摸闻闻,起身后告诉其它围观的人:“和我们山上的松树有点不同,这个手感柔,闻着还行,就是少了点清香。”
有人下结论:“这个是小姑娘,我们的是小伙子。”
大伙笑。
不知谁问:“离了土,养得活吗?”
洛林抢着答:“当然,有土,还有盆,一会立起来就种上。”
“叶子得掉吧?”
她护崽子一样回道:“茂密,掉得起。”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
包裹拆到底,尾部有个土托,隐约可见树根的影子,突然并未干化,好好养两天应该就能恢复原貌。Sam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小心翼翼地拆掉包装,剪掉土托上的麻绳,缓缓将其挪栽到花盆中央。
不知道什么品种,虽然高、密,但却不重。
夏衣帮着一起种好,把赠送的多余种植土绕着树根倒,最后洒了点水。
“摆在哪里好?”Sam问。
“门口,就放门口,我还买了很多装饰品,一会都给挂上。。”洛林想也不想答道。夏衣是没意见,但树枝有点挡店,她需要问问邻居。
阿姨正在店门削甘蔗,见状,不甚在意:“哎呀,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看了忒开心!晚上我女儿回来指定也欢喜得不行,他们幼儿园每年都这么打扮。”
夏衣想的也是:俊朗肯定也喜欢。
他一直坚信圣诞老人的存在,甚至想当场抓住他,看看他是不是如树上所画:穿着红白衣裳,背着个可缩放的大包,然后从烟囱里偷偷溜进来。
为此,去年的平安夜他苦等不睡直至11点。
第二天醒来,直到睡过去了,万分懊恼地垂着头:“夏衣,你怎么没叫我,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和圣诞老公公见上面了。”
“不好意思,我太困,睡着了……”
“…不过我好像真得看到他了,有道红色的影子从我们家窗户飘过。我确信那就是圣诞老人,就是他!”
“对,那快看看今年的礼物是什么吧。”
掀了被子,像小老鼠一样循着蛛丝马迹寻找,“一定是在床底下……啊,没有?我知道了,在衣柜里……竟然没……”
最终在旅行箱里找到。
“夏衣,是滑板车!我最爱的绿色!圣诞老人实在太好了,每年都帮我实现愿望。”没亲眼见到白胡子老爷爷的遗憾瞬间腾飞、消失。
她连忙恭喜,羡慕,“好帅气的礼物,我也想要。”
“谁让你没有早早提前许愿,圣诞老公公很忙的,要像我天天祈祷,他才能听到。”
“哦~”
后来出去玩,他欣喜地向所有小朋友介绍滑板车的来历,惹得其他小孩子艳羡连连,不过也有大孩子直接告诉他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回程时他就有点失落。
夏衣安慰他:“他们可能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所以才那样说。”
“不过,他们为什么不许愿?只要许了,都会有,我就是这样啊。”
“可能他们不知道,他们爸爸妈妈不在家,爷爷奶奶又不知道这些,就没有办法告诉他。”
小脸蛋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今年的圣诞礼物他大概从去年就开始念叨了,但千变万化,权衡,挑拣后定下的是一辆自行车,于是最近每晚睡前他都要双手合十虔诚地说上好几遍——拜托了拜托,还是绿色哦。
“Xia,你在想什么?”
夏衣收回放飞的神思,摇头:“没什么。只是感觉时间快了点。”
“不要为此叹息,它带走了一些,也留下了一些。虽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但还算守规则不是吗。”Sam本就不怎么爱笑,说这些话时更显严肃,夏衣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缓解了气氛的凝重。
那边,洛林已经开始装饰圣诞树,彩球、雪花片、铃铛、星星相继挂了上去,地上还有圣诞小鹿的挂件,夏衣自拿一袋,同时分了点给Sam。
南方的冬天说冷也不冷,街上有的人穿厚羽绒,有的人穿棉服,干活多的可能只是薄外套长袖,因人而异,不可概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下雪,几十年难得一遇。
“夏衣,今年的圣诞节我决定和你们一起过,可以吗?”
“好。”不过你——们,指的又是谁和谁,夏衣回答得有点失神。
洛林侧头问:“Sam,那时你还在光明镇吗?”
Sam不假思索道:“我可以再来。”
“酷!”
“就这么说定了,等俊朗放学,也征求下他意见,吃过饭我们再好好列个圣诞清单!”
夏衣停下手上的活,不参与讨论,朝里指了指:“我去准备晚餐。”
买回来的点心还没吃上,晚餐时间又到了。
四季往复,三餐有序,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好几年。小镇养人,似老者,谆谆教导她遇事不慌,为人不急,不如意也平和看淡。
不可否认,她喜欢这儿,喜欢这样深潭无波的生活。但现在,她明显感受到深潭下暗涌的激流正一点点向她靠近。
她终将被推至浅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