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大叔给夏衣安排了个方便进出的侧边座位,她照例不怎么吃喝,静静地穿梭在院子里。

    入秋后,她的工作服变为清一色的衬衫加牛仔裤。

    今天微凉,她内里添了件工字背心,水蓝衬衫敞开当薄外套穿,下半身搭配的是深一度的蓝色牛仔,九分裤设计,露出纤细的脚踝,愈显干净利落。

    早上也没来得及化妆,就这么顶着一张半素颜的脸,一路飞驰地来到了合庄镇。风后发丝凌乱不堪,下车后她快速重拢了发,两鬓易滑落的几缕也用黑发卡固定在了脑后。

    拍摄途中,夏衣时不时调整自己的站位,多视觉切入,有时感觉自己挡着了宾客的视线,也会挪下脚步。表情冷峻,不笑,当一名尽责的打工人。

    酒席结束,大叔按照事先说好的给了她一个大红包,看着就很厚。

    令她意外的是,新娘也递了个给她,她听说夏衣家里有小孩,一脸歉意地表示刚刚不知情,请她务必收下。

    夏衣一一谢过,接过,放进工作包里。

    从合庄镇到光明镇,没有直达的班车。大叔嘱咐夏衣等等,他去找个没喝酒的司机送她回去。

    司机是个俏丽的短发女生。

    她主动介绍自己:“嗨!我是洛林”。

    “您好,夏衣。”

    对方微怔:“好熟悉的名字,我肯定哪里听过,可现在却想不起来。”她懊恼地指着自己的脑袋瓜,“关键时刻这儿总宕机。”

    “没事,走吧。”夏衣对她笑笑。

    洛林很健谈,从新郎新娘的恋爱史聊到伴郎伴娘的职业,最后讲到她自己。

    她从小学美术,中考后念了两年中专,家里觉得没前途,高三花钱找人调回县一中,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考了所三本大学,毕业后顺利进了家广告公司,荣升成为一名加班狗。

    “乏味得很。”一句话总结了她的前二十五年。

    夏衣确定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对洛林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自我介绍”,她有点微微讶异。或许对方就是这样的性格,坦然自在,所以可以毫无保留地一吐为快。

    “你呢?”洛林问坐在副驾位的她。

    “高中在光一,大学北方念的。”

    “这么说你是我学姐啊。”女孩为这份重叠而兴奋,“你现在专职做这个吗,帮别人拍摄婚礼?”

    “嗯,还开了家囍铺。”

    “在光明镇?”

    “对。”

    “哇,自由自在的老板娘,羡煞我也。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店,店里摆着乱七八糟的画,卖也好,送也好,能养活自己就好。不像现在,下了班还要刷题,只为进个好单位,找个好老公,生个乖宝宝。”

    “也很好。”

    洛林快速转头问道:“你真得觉得很好吗?”

    “嗯。”

    夏衣没有哄她,世俗上的理想生活不正是这样么——安稳、平淡、有家人、有时间、以及不太多的——无关金钱的——小小忧愁。

    是林清玄口中的“小清欢”:周而复始,没有纷扰,没有喧哗。

    “好吧,我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洛林自嘲惯了,神情自若地继续往前开。

    镇上养狗的人家不少,有时车子经过,那些小狗会冷不丁冲出来狂吠,甚至追着车子跑出好一段距离。受不了的司机会摇窗破口大骂,以此追讨他们所受的精神损失。

    洛林十分好心情地靠边停下车,然后隔窗与小狗扮鬼脸对峙。狗狗见状,立刻偃旗息鼓,无趣地摇摇尾巴走了。

    “护城护得可真紧。”

    她对着车子后视镜说道。

    “狗狗真可爱,我一直想养一只。”车子重新上路。

    夏衣以为她要说家里人不让。

    “……可是我怎么会对狗毛过敏呢,太令我伤心了。小学时我曾偷偷尝试过,那是一只被遗弃在垃圾桶的小可怜,抱回来后我帮它洗了温水澡,然后藏在自己房间里。谁知道还没多会,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急急忙忙下楼找我妈,她吓坏了,立刻送我去医院。”

    “我本想给自己找个伴,顺便带它享享福的。”

    “这大概是我唯一不顺的地方吧。”

    夏衣想对她说:“顺风顺水不是你的错。”但安慰人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拙劣地转移话题:“你现在还画画吗?”

    “你猜?”她狡黠地反问,一扫前两秒的消沉。

    这有什么好猜的……夏衣噤声不语。

    “画啦。但是很少,就算画的话也不用纸笔。”

    “一开始学画画是为了培养爱好,后来是为了考学,再后来利用完了,就丢了。”她笑着补充了句,“真奇怪,我什么都对你说。”

    夏衣觉得她防备心是弱了点。

    “可能是因为你的名字太熟悉,所以我下意识把你当老朋友了吧,平时我不这样的。”

    “……”

    “到底在哪里听过,怎么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啊!一定是可恶的加班毒害了我的记忆力!”话刚说完,她突然双眼放光喊道:“我想起来了!!!”

    车子行驶中,她不好转头看人,只得提高声量说:“你的名字,我终于想起来哪里听过了!高中时我有个家教,是那个小姐姐告诉我的。她当时负责分发班级信件,连着几次收到名为“夏依”的信,但是她们班根本就没这个人,于是她就跑到隔壁班去问,结果问了好多人都没人知道夏依是谁。无奈之下她只能把信退回邮局。”

    “她当时还可惜了一阵,因为那会她酷爱集邮,见到特别的邮票就想着问收信人能否送她。”

    “可惜后来我们也没联系了,本来说好要参观一下她的邮票集的。”

    洛林说完问夏衣:“你高中也写信吗?”

    “额。”

    “和同学吗?”

    夏衣摇头:“和我姐。”

    她羡慕地说:“你们感情一定很好。我刚上中专时也写过一两封,后来就用Q了,方便,打字还不累,一次可以和好几个同学一起聊。我们互相打听某某某的近况,暗地里吐槽各自的学校,再花痴一下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想想,可太快乐了。”

    “你呢,都和姐姐聊什么?聊学习吗?”

    “差不多。”

    夏珊初三毕业就去打工了,姐妹两一直保持通信。

    她从来没买过信纸,都是用科作业纸给姐姐写信,纸张轻薄,正面是绿线,反面净白。她字体小,一张科作业纸通常会被她写得密密麻麻的,正反两面都一样。

    信的内容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考试多少分,物理有点难,化学老师是班主任很严格,同桌竟然比她还不爱说话,同宿舍的人来自哪哪哪大家住一块都挺和睦……

    相比于夏衣的单调,姐姐的生活显然丰富得多。

    她去的是繁华都市,可以玩耍的地方要多得多。她经常在信里写交了哪个朋友,那个朋友又带她认识了什么朋友,然后休假的时候他们大群人一起去野炊爬山,看电影唱歌……

    偶尔姐姐也会寄相片和大头贴给她,上面有她的新发型新男友新伙伴。

    信通常会在下午送达学校,由负责的同学进行分发。夏衣拿到手后,不会迫不及待地拆开,而是夹在书里带回宿舍,等舍友各有所忙,不会注意到时再悄悄细看。

    收信是快乐的,那种雀跃会持续好几天。

    回信也很快乐。

    读信的喜悦尚在,又因为是混在晚自习别人做作业的时间里偷偷写的,更添一份独有的隐蔽的快乐。

    准备寄出的那天,上午下课铃响就要跑去邮局。邮局中午有休息,去迟了工作人员会下班。买好邮票、贴好,投入信箱,再跑回食堂吃午饭。

    然后开始下一轮的期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高三后彻底不写了。

    因为夏珊买了小灵通,可以很方便地给夏衣宿舍打电话,不像之前只能找公用电话亭。

    那些信她还收着。

    可是写信,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洛林仍惦记着那些被退回的信,她惋惜地说:“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后来他们联系上没有。怎么会找不到收件人呢?”

    “可能转学了。”

    “你会不会好奇那些信?收件人名字和你一样。”

    “还好。”

    一姓一名总共两个字,组合来组合去,难免重名。

    “你们那届有和你同名的人吗?”

    夏衣如实说:“我不知道。”

    一个年段18个班,一个班五六十人,她甚至连自己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不过她知道她们班没有和她一个名的就是了,不然一定要闹笑话。

    “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08年。”

    “太巧了,那个小姐姐也是。你也是理科吗?”

    “12班,文科。”

    “她是4班,看来真不是你。”洛林似乎有点失望,她向夏衣解释,“你看过海角七号吗?08年的一部片子,那些信总让我想到这部电影。”

    “没有。”夏衣不怎么看电影。

    “那你一定要看看,电影拍得很美,配乐也好听。当时很多人都去拍摄地重温,包括我,嘿嘿。”

    “好。”

    “我们好像到街上了,你家在哪?”洛林询问夏衣,车速慢了下来。

    “菜市场往上50米,右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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