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语成谶,是夜,李书音发起高热,整个人烧到迷糊。

    索亚惊醒,接连呼唤无果,忙跑去隔壁寻南凉使女。

    雷子媛精于文书,却不懂医术。面对嫡公主病重,担惊受怕以至手足无措。

    幸好,同帐的清河王长女成熟稳重,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

    侍卫请使团医师,雷子媛通知张振和魏溪亭,索亚留下帮忙。

    “秦老年迈,近日劳累过度,先不叨扰。待张副使和魏郎君商议再定。”

    赫连朝阳征战沙场十几年,大小伤情遇无数,高热惊厥诸事经验颇丰。

    但李书音身份摆在那里,专业人士尚未抵达,她不敢妄下论断,只能简单地做降温处理。

    少顷,一阵风雪扑进大帐,魏溪亭和张振露面。

    侍女端水盆绕屏风,雷子媛从里间出来。

    他问雷子媛:“通知时先生没?”

    “尚未。”

    张振问:“要不要告知时先生?”

    魏溪亭默想,最终决定:“时先生正忙,暂不打扰。”

    与此同时,医师急步出来,请他和张振借一步说话。

    雷子媛识趣地继续看顾公主。

    几人到门边,医师道:“所有办法都用上,依旧治标不治本。公主金枝玉叶,下官愚见,请秦老亲自看诊方为稳妥。”

    魏溪亭二话不说,差人去请。

    张振问:“栖山路远,殿下长途跋涉,是否受凉引起?”

    医师答:“受凉发热,饮下退烧汤药应能缓解。但公主高热持续不退,病根何在,下官不敢妄断。秦老精于岐黄,请他老人家来瞧一瞧,保险些。”

    外男不入女子寝处,魏溪亭固然焦心如焚,却也只能候在外屋。

    拉一把圈椅落座,尽量不带私心地等着。

    很快,秦钟闻讯赶来。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直奔内室,边疾走边问情况。

    除秦钟和医师以外,其余人皆退到外室等候。

    里面悄然无声,大伙儿愈发着急。

    俄顷,忽听到秦钟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秦老和蔼慈祥,故能教养出魏七郎、李司瑶这样润如春风细雨的徒弟。

    骤然发怒,所有人感到惊讶,面面相觑。

    连徒弟魏溪亭都纳罕,旋即前去,刚至屏风口。秦钟拂袖而出,怒火隐隐,问:“东阳何在?”

    “时先生在议事帐整理会议纪要。”

    “赫连姑娘、子媛,你们先回去休息。张副使跟我走。”

    秦钟吩咐清楚,又叮嘱徒弟,

    “你留下,配合张太医,全力保障公主无虞。这是任务!不容大意。”

    魏溪亭颔首应答:“是。”

    众人散场,张太医以抓药煎药为名,带走索亚帮忙。

    顷刻,帐内只剩魏溪亭一人。

    北燕人游牧为生,四处迁徙居无定所。浑图继任后,广罗工事奇才,学南面营建王庭。

    目前,王庭在建设之中,牙帐仍是毡帐群。

    室内陈设简单,方便迁移。所谓屏风,不比南方精美,仅是一张靛青帆布。

    屏风宛如一道天堑,横在那里。

    魏溪亭怔怔地杵在这头,脚后跟像被定住了,又像绑缚千斤巨石,直把他往地狱深渊猛拽。

    师父乃医家大拿,疑难杂症所遇无数,可此次却怒极。

    除了公主病情太棘手,他编不出其他理由欺骗自己。

    “魏卿。”

    屏风那端传来微弱的呻·吟。

    心尖儿陡然一颤,他微张薄唇,默然刹那,恭敬应声:“臣在。”

    “东阳?”李书音气息奄奄,两个字似乎耗尽精力。

    “师父和张副使去议事帐了。”

    “去……拦住他……”话音未落,猛咳不止。

    他箭步冲到卧榻之侧,李书音正趴着床沿咳得满脸通红,神情痛苦。

    搀人坐起,抚背顺气。待情况稍缓,又倒温水予她润喉。

    “快去,拦住东阳……拦住他!绑……也要……绑来!”

    李书音没接水,只顾推搡他,急得泪眼婆娑。

    迟疑一瞬,魏溪亭点头,疾步出门。找到索亚,叮嘱照顾好公主。随即,跨上坐骑,一头扎进风雪。

    *

    雪花如鹅绒,漫天飞舞。白茫茫的世界,一支油毡火把尤为伶仃。

    三骑呈一线,飞驰其中。

    为首之人身披浅灰披风,连头带脸地全都蒙住。

    中间者,穿玄色大氅,白发翻飞。

    中年人落在最后,马速不太跟得上,和前面两人拉出数丈距离。

    他们前进的方向,乃北燕牙帐城。

    驰离南凉营地五里地,魏溪亭将追上几人。冒着刺骨的风雪高声疾呼:“师父。”

    风声太盛,将这声音吹得模糊。

    师父无应答,马速未缓。

    “驾!”他催马加速,终于被张振发现。

    张振高喊:“秦老!”

    秦钟闻声勒马,骏马嘶鸣,也令东阳停住。

    “时先生,公主请您回转。”魏溪亭一边拉住缰绳,一边喊话。

    队伍最前方,东阳整张脸隐在兜帽底下,眼神阴郁可怖。

    许久,他松开紧皱的眉心,掩住眸中的冰冷。驱马来到秦钟身旁。

    “秦老,我们回吧。”

    秦钟似是不甘地吁气,但尊重他的决定。

    几人策马返回营地。

    魏溪亭行在东阳右侧,余光瞥那人。

    种种反常诡异,没谁对他道明只字片语,都刻意瞒着。

    他无心探听什么密莘,只要李书音安然无恙。

    这晚,秦钟和张太医联手,彻夜守候在侧,终于在黎明之前,将李书音的热势控制住。

    寿宴定在入夜后,时间所剩无几。魏溪亭作为使团重要成员,也要出席。

    为免困顿失礼,秦钟将他强行押回补觉。

    辰时初,雷子媛和赫连朝阳前来问候。

    李书音睡意正浓,东阳于帐门口接待,告知公主已无大碍。

    “公主生病之事,还望两位姑娘帮忙保密。”

    “当然当然。”雷子媛连声道,“有需要的地方,先生尽管叫我们。”

    “好。”东阳含笑,行揖作谢。

    半柱香前,李书音醒过一次,吃了药,又睡下了。

    东阳估着她的习惯,回笼觉不会太久。因而,计划提前备好早膳。

    小厨房偏在东南隅,厨子们忙碌多时,早点准备得差不多,正陆续地端去食堂。

    他到那儿时,厨房内只有一个瘦高的厨子,正在添火。

    事先托索亚来讲过,他要亲自下厨,为公主煮青菜挂面。

    厨房这边烧好水,交代清楚佐料和蔬菜的位置,便离开了。

    升平殿后花园专门辟出两亩地种小青菜,成熟后榨汁和粉,制成宽面。李书音最爱。

    南凉距此山迢路远,寄面不切实际。

    这次听说要随团来牙帐,东阳特地赶制两箱。

    锅里的水开了很久,室内雾气缭绕。

    装宽面的箱子放在置物架底层,东阳蹲身去拿。

    然而,却发现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试图握紧,也使不上劲。与此同时,双腿发麻,几乎站不稳。

    灶火正旺,房内蒸汽腾腾。但他竟感觉寒意一阵阵地袭来。

    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惧,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把他死死地箍住。

    雾水钻进口鼻,像钢铁铸成的手,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令他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他想到洪城陷落时的尸山血海,想到如果她渡不过这个劫……

    该怎么办啊?

    虽然毫无血缘,可她算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了……

    *

    病魔来势汹汹,李书音斗争整宿,汗透枕巾。

    醒后,饥渴交迫。

    索亚跪坐在榻前,展开纸条给她看。

    是东阳的字迹,写着他在小厨房煮面。

    索亚比划,说去看看。

    她捧着天青釉水杯,微笑婉拒:“不用。你帮我备点热水,我想沐浴。”

    侍女颔首低眉,刚转身,又被叫住。

    李书音看了眼窗外,天光大亮。最近时常大雪,她不确定时辰。问了索亚,对方比划告知,是辰时二刻。

    以往这个时候,厨房已经备好早饭。

    “你吃过饭,就去休息。”

    索亚摆手,示意不累。

    “你眼圈发黑,定是熬了通宵,哪会不累?听我的,好好补个觉。东阳在,他会照顾好我。”

    拗不过主子,索亚只好听令。

    之所以支开侍女,一面出于不忍看其操劳,另一面因为不信任。

    此女原是北燕贵族之后,被族人牵连获罪,没为奴籍。幸得镇国帝姬垂怜钦点,带到朔方作贴身侍女。

    这次帝姬到牙帐祝贺可汗寿辰,索亚随行。之后,又被派来伺候。

    由此可见,此人颇得帝姬青睐。

    镇国帝姬教李书音武艺,两人关系相对而言亲近些,这倒不假。

    但是,两人毕竟分属不同国家,且两国在上百年之间纷争不断。

    李书音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沐浴更衣,换件正红长袍,系上雪白毛绒立领披肩,抱着汤婆子出门。

    进到小厨房,东阳正在调佐料。

    赴燕数月,未尝家乡菜式。嗅着熟悉的气味,李书音两眼放光。

    “哇,好香!”

    东阳垂着眼,微微颔首,闷声不吭。

    她歪头探看,对方刻意避开,转身拿辣椒罐子。

    “东阳。”李书音不死心地追上去,牵他衣角,轻晃,故作可怜,“你看看我嘛。”

    东阳无动于衷。

    见状,她一顿假哭:“阿音好可怜呀,都快死翘翘了,东阳也不理我,呜呜呜。”

    “公主……”

    “我在!”

    李书音咧嘴笑,蹦跳到他前面。

    突然,整个人僵住。

    一滴泪从东阳左眼的内眼角,滑过笔挺的鼻梁,落到地上。

    啪嗒……

    他眼眶通红,显然哭过一场。

    越见她活泼撒欢,东阳越觉后怕。哽咽出声:“完颜拔突目标在臣……”

    闻言,李书音松了口气。

    拉他到灶前落座,蹲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

    “承蒙神明垂怜,庇佑我安然渡过此劫,你别担心。

    我调查过,最近半年,北燕戍边藩王和公侯频繁往来牙帐与封地,连几乎不与牙帐牵扯的镇国帝姬都来了四趟。

    完颜拔突残废后,狂悖至极已失民心,全赖浑图护着。

    眼下,北燕要变天,我们应该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过去十几年,都是你在护我。我也想护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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