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加上在半路所截,前前后后拢共四封信,无一例外地用密语写了那句话。

    私以为,她听到后,合该欢喜。

    谁知,李书音突然说:“东阳,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显得很突兀。

    “不管遇什么人,不管做什么事,以自己安危为先。”

    东阳仰头看,见主子满眼担忧,他终于反应过来。

    是呀,这个小姑娘从来不简单。

    她知道问不出为何穿束袖劲衣,所以探听他人故事,从中推测。

    非局中人,怎知局中事?

    兴许,她早就猜到了……

    内心大受触动,东阳哑口无言。郑重地点头应声,迅速撇开视线,埋头赶路。

    生怕再晚一步,眼中泪就夺眶而出。

    爬到坡顶远望,目之所及,毡帐成群。

    雪海无垠,夜色笼罩,大地犹如一张靛蓝幕布。幕布之上,晚霞漫天,把苍穹染成橘黄色。

    以往和东阳待在一起,李书音就像小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沉默太久,下坡时,她主动问起:“你对魏卿印象如何?”

    “睿智坚定,谦逊温和。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不懈奋斗,无畏无惧。

    他像一座山,坚实可靠,似乎只要他在,任何艰难困苦都不可怕。

    臣以为,魏郎君能给南凉带来希望。”

    “你跟他立场相同?”

    飞鹤大氅之下,东阳手掌暗握,心跳加快。他认真思考如何作答,沉默间隙,却让姑娘产生误会。

    她说:“如果真到那一天,看在我的份上,你能否放他一条生路?”

    他蓦地轻笑:“公主怎断言臣必定赢他?”

    “……”

    “论智谋、论人脉、论格局,臣都没资格成为魏郎君对手。”

    听出其中自贱意味,李书音道:“你莫妄自菲薄。若他赶尽杀绝,即便我一无所有,也会豁出性命护你。”

    身骑高头大马,居高临下,李书音只能看见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用木簪横着。

    默默走了几步,东阳将收住脚,仰头微笑,说:“不会有那天。”

    *

    北燕圣寿节,各国遣使团赴燕贺寿。

    南凉使团三月初二抵达,下旬返程。大雪封路废去六七日,来回奔波又耗了一两天。

    三月十二,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牙帐。

    按规矩,该先见可汗。但听说北燕可汗正在会见楚国使团,两人便直接回南凉毡帐。

    主帐外,迎面碰到涉外司副使张振。他抱着摞册子,足有一尺高,册子顶端叠放两张宣纸。

    地上雪水堆积,周围无法搁置,张振致歉:“微臣给公主问安。微臣抱着这堆东西,无法行礼,望公主见谅。”

    “无妨。”李书音和东阳上前,风吹宣纸,墨香犹在,字迹未干。“这些东西送去何处?”

    “搬到议事帐,秦老他们都在,等着急用。”

    东阳分掉半数册子,催道:“天冷风寒,公主快进屋子烤烤,别冻着。臣和张大人送过去就行。”

    议事帐讨论家国大事,去亦无用,她点头留步。

    不知是否因为和楚国联盟事成,此番南凉使团得到高规格高标准接待。

    使团驻地,主帐又大又白,门框、窗框及帐顶全用金粉装饰,毡帐篷布的图案精美绝伦。

    推门进屋,里间宽敞明亮。四个主方位都垂了帘子,隔出四个小间做休息室。

    地毯采用云霞绒质地,做工考究,乃北境各部王公贵族专用。

    此外,桌椅板凳、案几矮榻等皆按南凉风格布置。除开毡帐外形,可谓令人宾至如归。

    十张长桌围成圆,北面主位堆满各种册子和卷宗及写过字的宣纸,边上放文房四宝。

    狼毫笔靠着研过的砚台,墨宝充足,昭示执笔之人离开不久。

    绕过长桌台子,北面放着一张长形案几,几下搭铁架子,架着一盆碳火,燃得正旺。

    室内无人。

    李书音自幼体寒,尽管穿的毛靴子,但双脚仍被冻得冰冷。她走到案几前落座,脱掉鞋袜烤脚,片刻才舒服些。

    正惬意享受,突然听到帘环响动,回头一看,顿时呆住。

    魏溪亭左手拿一本泛黄破旧的古籍,右手保持着拉帘子的动作。

    描金门尚未关严实,风卷雪花扑进帐内,呼呼风响犹如猫爪子,细细地挠人心尖儿。魏溪亭微笑躬身,转身回小隔间。

    李书音赶忙套好濡湿的白袜,穿鞋时,他捧着身行头出来。

    “鞋袜已湿,穿着不舒服,重新换一件吧。”

    雪色里衣、白玉兰缫丝缎面中衣、藕色凤凰纹对襟长袄、湘妃色绣芙蓉鹅绒缘兜帽斗篷、白色短筒靴内衬棉絮、白色绒袜一双。

    此乃南凉女子冬装。

    自去年六月赴燕,她改变装扮,着北燕服饰。家乡衣裳家乡人,都令她倍感亲切。

    更衣出来,魏溪亭已将火盆挪去矮榻边,榻上褥子折叠到另一侧,空白处新放了一条湖蓝绒毯。

    “公主坐这儿,搭上毯子,暖和些。”

    之后,端来果仁、蜜饯、肉脯干等零食,提了一壶热茶、一壶热牛奶。全放矮榻上,供她打零嘴。

    做完一切,他弓腰颔首,说:“现下臣需得整理会议纪要,晚些要用。招待不周,还望公主宽恕。”

    “你先忙。”

    薅毯子盖住双腿,捡两粒牛肉脯细嚼。默默望着那道奋笔疾书的背影,李书音心头莫名涌出一阵酸楚。

    她很想见他,有很多话想跟他讲。

    松县郊外,明明关系更近一步了,如今却客气疏离。

    聚精会神地梳理纪要,小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魏溪亭搁笔,小心地拿起纸张,意欲到炭盆边加速烤干,以便尽快送到议事帐。

    回头,见李书音已卧榻酣睡。碟子空空,琉璃碗中残留一滴牛奶。

    这场景,使得魏溪亭内心充满愧疚。

    下一场谈判接近转折点,能否取得突破性进展就看明天。这份会议纪要对于南凉方而言至关重要。因此,他不得不先紧着这事儿。

    轻手轻脚地拿宣纸去炭盆边烘烤,期间,魏溪亭忍不住偷偷打量熟睡的姑娘。

    他联想到前世,随师父赴燕议和。那时,南凉过分孱弱,使团被轻视、公主被作践、谈判被嘲讽……

    毫无尊严!

    今生,诸事向好,百无禁忌。

    再次目睹公主孑然赴燕,那时,他心中极度恐慌,怕挡不住天命,怕她重蹈覆辙。

    如今看来,倒是多虑。

    悄悄收走空碟子和水壶,再抱一床被子轻轻为李书音盖上,帮她掖好被角。

    烘干宣纸,交由护卫带去议事帐。

    风雪呼号,冲破描金门,幸好魏溪亭身手敏捷,将门拉住。

    南凉讲究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归不妥。但附近毡帐,唯这处稍微宽阔,且有碳火暖身。

    他请护卫帮忙拉住门,自己进帐内搬来一张长桌抵在门后。如此,既能挡风雪,又可全了礼数。

    做完这些,魏溪亭裹着一件大氅,趴在桌上补觉。

    昨晚忙到四更;浅睡两个时辰,赴议事帐讨论;接近晌午,回到毡帐疏离纪要。折腾许久,眼皮子无比困重。

    不知睡了多久,外头喧哗,将两人吵醒。

    使团护卫进门禀报,说:“北燕大皇子求见。”

    掀被褥,唰地一下站起,李书音几大步冲过来,慌张地问:“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

    “别怕。”魏溪亭安抚,“告诉臣,为何这样问?大皇子为难公主?”

    她摇头,“东阳和你们一道来的?”

    “他稍晚两天出发,直接去栖山,再返回牙帐。”

    “帮我拖住大皇子,我去找东阳。”

    魏溪亭亲自将她送出北面小隔间,指明议事帐方向。她戴上兜帽,裹紧斗篷,跑进风雪中,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

    东阳和她朝夕相伴,魏溪亭自然将他调查得彻底。

    洪城姜家和北燕大皇子之间的纠葛,注定了东阳一旦踏足牙帐,必会招致麻烦。

    但他还是来了!不止一次!

    *

    议事帐外,竖着九面墨底白色盘龙纹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帐内安静,几乎听不见声儿。

    里头商议大事,不该贸然闯入。

    托侍卫禀报。

    东阳甫一露面,李书音扣住其右手腕,边拖边说:“快跟我走。”

    稀里糊涂地被拽着走出几步,东阳定住脚跟,问:“怎么了?”

    她急得眼红:“对不起,我竟忘记完颜图鲁那号人,拖着你来牙帐。”

    “别担心,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臣下手。”东阳含笑说。

    “那也不行。”她嗓子发紧,声音打颤,苦口劝说,“这是他的地界,我们不赌。”

    东阳弯腰,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问:“公主相信魏郎君吗?”

    李书音不解何意。

    “公主相信他。相信臣。没事,别担心,我们有主张。”

    小值房紧邻议事帐,东阳把她安排在值房稍等。

    手指攒紧斗篷面子,她如坐针毡。

    主帐那边如何?魏溪亭怎么应对完颜图鲁?

    南凉使团的毡帐群坐落在两坡之间,远离其他部族营帐。

    主帐和议事帐隔着坡脊,步行翻越距离短,耗时少。

    气喘吁吁地跑到坡脊上,正巧看见大皇子率部浩浩荡荡地打马离开。魏溪亭站在主帐门口相送,安然无恙。

    李书音如释重负。

    帐前的郎君也看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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