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尽头雅间专为贵客设置,平常总锁住。

    吩咐店小二备几个特色菜,上名酒‘一线喉’。

    魏溪亭行揖,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今晚魏某有约,改天再来贵店品尝佳肴美酒。”

    辨出话意真实,东阳不强留,让店员送壶热茶和碳火。

    开锁进屋,合上门,邀客人入座。

    “魏郎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他刚回中都,外边千双眼睛盯着,此时来酒楼寻东阳并非良机。

    可他,实在想知道,关于李书音的事。

    “魏某想问问先生,近几月,公主可有来信?她在那边,过得好吗?”

    竟这般直白!出乎东阳预料。

    见之缄口,魏溪亭尬住,垂眸。转瞬,忽又抬眼看对方,目光坚定而深邃。

    “魏某自知,问这话唐突冒昧。但,还是想向先生求个准信,魏某只想知道公主是否安好?”

    近几月,北燕暗线未寄来只言片语,他托人打听,亦无结果。万不得已,才来叨扰。

    众所周知,李书音与时东阳系主仆,他们之间光明正大地书信往来,北燕也不好阻拦。

    “请稍等。”

    时东阳说罢,出了屋子。

    关门声惊醒出神的魏溪亭,他心中蓦地紧张,继而欣喜若狂。

    推窗眺望,晴空万里。

    往年岁末,中都早就落过几场大雪了。今年腊月二十九,居然还出现这样的好天气。

    街上车水马龙,张灯结彩。

    他抑制内心激动,却挡不住笑意从嘴角漫出。

    他甚至开始想象,她会在信里说什么?

    上苍眷顾太久,总会失约一回。

    香囊坠子出现在眼前,魏溪亭顿时如坠深渊,脑瓜子嗡地一下,白茫茫一片。

    “公主在北燕吃穿用度,浮生记能够供应。她托在下,谢过魏郎君好意。”

    呆滞地盯着那枚香囊坠,魏七郎浑身僵硬,一时忘记接。

    “魏郎君?”东阳又唤,依然保持双手奉还物件的姿势。

    魏溪亭回过神,忙接下。

    附上三张飞钱,东阳继续道。

    “此前,公主曾向郎君借一千两银,连本带息,共还一千二百两。公主交代,请郎君务必收下,否则她心难安。”

    一字一句,宛如锋利的匕首,在他心间搅动。

    “公主,她在那里,一切还顺利吗?”

    “挺好。十月底,和苏农部小郡主一起去了栖山,北燕太后很照顾她们。”

    “那就好。”

    他站起身,拱手告辞。

    东阳抓起飞钱追上去,“魏郎君,请收下。”

    魏溪亭没接。

    “早年公主赈灾,给边地将士发放冬衣,魏某有幸得到恩赐,铭感于心。这笔钱,是谢礼。借据,魏某已经烧了。”

    说完,他微微躬身,不带回头地逃离现场。

    天虽放晴,但仍然冻手冻脚。魏溪亭出酒楼大堂,骤然喝进一口冷风,禁不住闷声咳嗽。

    三哥说,墨色凸显病容。他出门前,特地换上灰白锦衣,比夏季常服稍微厚实些。

    同色大氅乃三哥新置,尺寸相较而言更宽松,把他罩得严严实实。

    大氅下,他紧握住香囊坠。

    走出十几步,忽然感到胸口憋闷,忙取随身携带的药丸,咽下两粒。

    步履蹒跚,来到一处无人的台阶歇息。

    两丈外,长街人来人往,欢声笑语。魏溪亭独坐檐下,看了一阵,垂下头。

    不知过去多久,头顶突然传来男声。

    “阁下身体不适?”

    抬头看,那人正蹲在阶前。

    “魏郎君?”那人忽地展颜,高兴不已,“当真是你?”

    许是疲乏,他一时没想起此人是谁。

    男子和他年纪相仿,青衣席地,头戴儒巾。正襟,理袖,郑重地拱手:“在下,元嘉十九年庶吉士,周元,周子敬。”

    周元?

    他十分确定,对该名字毫无印象。

    欲起身行礼,被对方拦住。

    “快坐快坐,不必多礼。”

    周元顺势坐在旁边,

    “听闻阁下岁末回中都,在下实在想见您一面。特向皇上请示,得到恩准,留在中都过年。”

    “特意见我?”魏溪亭感到讶异。

    周元看出他对自己没什么印象,也不恼。

    “元嘉十九年,在下卷入一场纷争,含冤落狱。幸得您施以援手,才躲过一劫。

    这些年,好几次计划找您,当面感谢。可天公不作美,总被各种原因耽搁。

    月初,在下进宫述职。听闻您岁末回来,特地向陛下请旨,留在中都跨年。

    这次,总算遇到您了。”

    元嘉十九年,春闱过后一段时间,魏溪亭的确身在中都。但他万分肯定,对此人所说,当真半点印象也无。

    想仔细询问,又怕滋生误会,只好缄口。

    接近午饭时辰,周元热情地邀请他共进午膳。

    “在下需进宫静待,待早朝散后,面圣述职。时间不早,得先行一步。”

    “那是那是。”周元表示理解,“正事要紧。您哪天有空,在下摆一桌,好好敬您。”

    对方热情似火,魏溪亭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含糊应下。

    歇上一阵,整个人好多了。

    浮生记酒楼和乾德门相隔三条街,约十里路。

    回宫面圣,本就是托辞。他不赶时间,打算慢慢走走逛逛。

    谁知,刚走没多远,周元乘着辆马车追上来。

    “魏郎君,我看您有些疲累,宫门远,坐车过去吧。”周元跳下车,主动安放脚凳,邀他登车。

    内心颇觉无奈,但人家好心好意,魏溪亭不好拂之。

    于乾德门外分别,周元非要目送他进宫之后,才肯离去。他又不得不闷头过宫门。

    到七星桥附近,正巧撞上散早朝。

    此刻调头转向北苑,已然来不及。

    年初,因李书音赴燕之事,他和朝中好多人争吵,甚者闹到赌上身家性命的地步。

    眼下正面碰着,显得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有人眼尖发现了,忙对魏荣道:“魏相,您看那位小郎君,可是府上七郎?”

    众人顺势看来,纷纷道:“是勒。”

    躲不过,魏溪亭只能迎面上前。

    和预想的不同,除了一两个记仇的,其他人都像以前一样,热情地跟他寒暄。

    他想回朝中发展,往后免不得和这些人打交道。

    在此之前,他还筹划很久,假如真被记恨,需得耐着性子把矛盾一一化解。

    不管出于讨好魏荣,还是真心以待,总归而言,别人给了台阶。这已经超出他预期。

    明晚除夕,魏荣邀他到相府跨年。

    魏溪亭表面功夫做足,躬身道:“若无旁事耽搁,儿子一定回家陪义父吃饭。”

    他在御林军当差那三年,几乎不回相府,每年除夕都以值班为由,留在宫里。

    魏荣叹气,“为父知道,你表面释然,实际上心里那道坎仍旧跨不过去。

    那件事,为父有错在先,你记恨,情有可原。

    为父不敢奢求你原谅,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与你多说说话儿、多见见面。

    为父膝下,好几个儿子,就你最让为父省心。为父以你为荣。”

    一番话说完,在场之人大为感叹,说父子情深。

    魏溪亭含笑垂眸,静静地听。

    客气几句,他再次以面圣为由,匆忙告辞。

    新帝下朝,正打算回御书房继续处理昨晚未批完的奏折。出太极殿大门,抬眼看见来人叩拜。

    “罪臣魏书,拜见陛下。”

    瞥一眼他身边叠放整齐的大氅,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新帝锁紧眉宇,默了默。

    “平身。”

    “谢皇上。”

    “跟朕进来。”

    苏福识趣地支走内侍、宫娥。

    进到御书房,新帝径自走向木榻,看着矮桌对面,说:“坐那儿。”

    “罪臣……”

    “如今,你功过相抵,无罪!朕让你坐那儿,你就坐那儿。”

    魏溪亭惶恐不安,倏忽跪地叩首。

    “朕知你重规矩。此间无人,不必拘礼。”

    他依然伏地,道:“臣不可与君平起平坐,有违礼教。”

    “你这牛脾气倒是半点没改。”新帝无奈,长叹一息,“罢了,搬张凳子过来。”

    他毕恭毕敬地遵令行事,搬张鼓凳,坐到榻边。

    “朕瞧你,憔悴不少。这半年在外,过得很难吧?”

    “承蒙圣上庇佑,诸事顺遂。”

    倒杯热茶与他,新帝开门见山,问:“多的话不说,你跟朕交个实底,你是否愿意入仕?”

    一声闷雷在魏溪亭内心深处轰然炸响,惊得他登时怔住。

    看他呆住,新帝进一步释义。

    “你十岁到朕身边,今已过十五个春秋。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比谁都清楚你的秉性、能力。

    朕需要一个帮手,但朕不想强人所难。所以,问问你的想法。

    你想入仕,朕就倾尽全力为你铺路;你若无意,朕放你走。”

    ‘帝王心不可测,尤其,像他那样的帝王!’

    三哥警示言论犹在耳边。

    换作以前,魏溪亭定誓死效忠。但眼下,他真的看不透这个被自己敬重了两辈子的君主。

    他有意入仕,但凭本事。君王特设的捷径,他不敢轻易上路。

    正僵持,苏福轻声叩门,禀报说,明月宫庆妃喜诞皇子。

    新帝年近花甲,庆妃亦是高龄生产,诞下皇子可谓喜事一桩。

    魏溪亭恭贺。

    新帝急着去明月宫,临走前再次叮嘱:“你认真考虑,尽快给朕答复。”

    恭送天子出门,他返回北苑。尧相顾已经办完事,正在小厨房准备午饭。

    魏溪亭找过去,帮着打下手,顺道问起那个周元。

    “三哥,元嘉十九年殿试那段时间,你也在中都,对不?”

    “嗯。”

    “那你知不知道,那年有个庶吉士,名叫周元,周子敬。”

    尧相顾停下切菜的动作,问:“你问他做什么?”

    “你认识?”

    老弟大惊小怪,尧相顾更疑惑,说:“你忘了?当年你还救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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