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

    RC媒介模块管理中心端口修理处。

    模块管理中心占地面积庞大，深灰色的管状传输盘结错综，所有金属相接的地方都涂着同颜色的金属涂层，金属涂层在周围环境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银色光泽。管状传输以不同模样的复杂方式汇聚至一处散发着光芒的中心点，成百上千的精密零件将它们紧密连接。

    基座底部是数据人员的工作场所，顶部环状结构中间还衔接着一圈胶囊状的巨大槽轨，上半部分半悬浮的设备样式像个上下不对称的哑铃，中心连接处泛着晶蓝的灼灼亮光，从下至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规模，极强的逼视感像极了一只穿透雾障的暴风眼。

    当然，这并不代表破开跟前的设备就能找到滞留在虚拟世界里的众人，这是个承载虚拟世界的载体。

    说得直白些，这个模块管理中心就是RC虚拟世界的物理载体。

    其实随着人工世界的渗透，大量商业、经济活动摄入其中，现实与虚拟的界限也早已模糊不清。由于虚拟世界的细则和规章的缺失，虚拟世界的内部问题也日渐增长，为了防止虚拟过载，监察指挥部也应运而生。指挥部也因此管辖并订立虚拟世界的条例和规则，防止因虚拟过载引起的不良事件。

    修理处泄漏的地方还泛着荧光，机械泄漏处破开一个大口，底下是望不见底的漩涡。

    照理说，倘若仅是泄漏，修复的难度并不高。但眼下泄漏处的情况却让众多研究员都一筹莫展，没人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连处理端口的数据人员也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现场被拉起警戒线，泄漏的地方没人再敢上前靠近一步，毕竟当初负责修理的五名操作员都被卷了进去，至今连片衣裳都没找到，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警戒线外正立着两名事件调查员，调查机关很早就成立了，为的就是避免这类事件发生时无人能用。

    只是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

    两名调查员分别来自不同国家，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沟通。

    “小心点，别踩到那些电缆。”高个女性调查员说道。

    模块中心的现场称不上糟糕，但也好不到哪去，地面连接的结构太多，虽然规整到可以说井然有序，但据说那些研究员们还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穿过这些地方总归需要小心些的。

    另一名身材矮小的男性调查员刚要落地的脚因为对方的话颤了颤，他们二人都穿着从RC数据人员那借来的防护服，防护服的型号统一，对于这名身材矮小的调查员来说稍显宽大，肥大的裤管堆积在腿部让他视线有些受阻，他撸了下防护服的裤管，避开电缆后呼出一口气：“调查部的意思是让我们每日草拟一份调查报告吗？”

    女性调查员蹲下身，站在数据人员提醒过的泄漏距离之外，认真打量端口泄漏处：“对，deneb快退休了，它的数据处理系统可能会有漏洞，所以在它每日凌晨数据处理之前，我们需要先做分析。”

    她抬手调出腕部的仪器拍摄了几张照片，“毕竟当时那五名修复人员被卷入漩涡，这件事到现在还没能找到合理的原因，具体情况不明朗，每天的变化自然要仔细掌握。”

    “而且很奇怪，你听。”她说着，屏住呼吸，食指朝上指了指。

    “什么？”矮小调查员跟着蹲下身，眼珠顺着女调查员的手指向上看去，双耳竖起，企图听出点什么来。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半晌，片刻，矮小调查员总算听出来点什么了。

    那是某种介质超速运转下才能达到的声响。

    凝神听起来，嗡嗡的轰鸣声的确有点明显。

    “模块管理中心的冷却系统运转的太快了，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矮小调查员闻言跟着点头，他跟着女调查员的动作站起身，踌躇了一阵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他们还能回来吗？”

    女调查员正操控腕部仪器投出的虚拟界面，按照自己观察的情况逐一输入内容，听他这么说用食指抵住下唇摩挲了一会，“你是说哪些人？”

    她抬眼：“修复人员还是…”

    “那五名修复人员。”

    女调查员闭上眼扬扬眉峰，“大概率如此。”

    见矮小调查沉默，女调查员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进的调查部。”

    矮小调查员低头看向脚边的电缆，“去年八月中旬。”

    女调查员咂巴了下嘴角，“唔，新来的？怪不得。”

    “为什么这么说？”矮小调查员面带差异。

    女调查员将目光移至跟前泄口，“四年前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

    矮小调查员张了张嘴，类似事件？

    今天正好是他进入调查部的整半年，近六个月了，可是他从来没听调查部里的人提起过。他没接话，这时候打断对方并不礼貌。

    女调查员将手上的仪器关闭，“那时候的指挥部还没有完善，我记得当时的物理载体似乎是在G国，还是在F国来着，嗯…我这记忆真是大不如前了。”

    “那会儿的我跟你现在差不多，也是新来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没那么清楚，只知道是虚拟过载引起的。物理载体大约是要支撑不住了，一旦崩溃便是极大的自然灾害，后来是第一军队派出了一支队伍才完全阻止物理载体崩溃，调查部也是自那之后成立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不让第一军队出动？”矮小调查员问。

    “情况不一样，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这次也更严重，没办法通过外力阻止，”女性调查员低呼出一口气，“而且——”

    她声调拉长，带着某种未尽的情感，“那支队伍的成员都牺牲了。”

    分不清是遗憾多一些还是悲伤更多一些。

    总之，是一种下沉情绪。

    “再具体我也不知道了，自那次事件的封锁，第一军队再没因该事件传出什么消息来。”

    “居然是这样吗？”矮小调查员眼底泛起的光亮又在这瞬间泯灭，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不是说新上任的副指挥也是第一军队出身吗？”

    “嗯，”女调查员默认，“听高层的意思，副指挥好像是前段时间执行内部任务意外受了重伤退役的。这么看来这位副指挥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从意外中挺过来便被任命为总部的副指挥，上任没多长时间就碰到这种事情….”

    蔚准被申霆推来时刚好听到二人的对话，两名调查员受过严格训练，细微的动静很快被他们捕捉到。

    两人循声转头便见对话的主人公出现在身后，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

    然而面前一站一坐的二人神色沉静，俱是一副没有听到他们刚刚对话的模样。

    短暂的沉默中，女性调查员拉着矮小调查员微低头，“副指挥。”

    蔚准看着二人，表情未变，似乎刚刚的对话对他毫无影响，他点点头。

    四人隔着一段距离，几步之外的警戒线将双方隔得泾渭分明。

    二人从警戒线内走到蔚准跟前，那名女性调查员下意识看了眼腕部仪器上的时间。

    凌晨四点五十。

    看来这次事件让总部几乎不眠不休，其实她说的也不错，这副指挥是真的很倒霉。

    待人走近，蔚准才问道：“如何？”

    女调查员摇头：“不理想，冷却系统的支撑度有限，撑不了多久，粗略估计至多一个月。具体数据我已经上传了一部分，后续会把报告拟定好上传到资料库，照例会先给媒介研究中心传送一份。”

    蔚准顺着调查员的目光朝跟前修理区域看去，周遭淡淡的照灯光亮打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他很快收回视线与调查员对视，“多谢，幸苦你们。”

    一旁的矮小调查员无声打量起蔚准，对于这位副指挥，他只远远见过。

    面前的蔚准瞳仁漆黑，眼底只反射出中心连接处的一丝蓝光，打眼望过去便觉此人气息冰凉，有种脱离常人生机的硬冷。

    他视线掠过对方笔挺的肩颈处，甚至不用再细看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自带的凛然气场，无声压迫。

    矮小调查员套在防护服内的五指微蜷，捕捉到蔚准身上有股极淡的气息。

    那气息实在有些难言。

    不是说不好，只是有种无可名状的味道——

    不够鲜活。

    像是晚间超市打折都售不出的活鱼，品相很好，可惜的是已经半死不活。

    调查员的打量隔着防护服，蔚准依旧能精准发觉，他没出声阻止，只淡淡道：“已经结束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说着，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是体谅。

    蔚准皮骨具佳，此刻目光中那阵阵森冷被压下，倒将那温文尔雅的面貌衬得柔和了三分。

    但也仅仅是三分。

    矮小调查员怔住，他忽然想起曾经见过第一军队的士兵队列，心里打了个突，自己刚刚的形容委实不恰当，跟前人是第一军队出身，只不过是面对他们才敛去了那些森酷杀气。

    他垂下眼，自己过于冒犯了。

    至于对方说的幸苦，这次的任务是说不上幸苦的，调查部每次派出的人员各不相同，今日的调查报告拟定好后他们二人今天的工作便结束了，相比在调查部的工作量，实际轻松不少，甚至能提早休息，非要说起来，倒是跟前的二位大约没时间好好休息。

    毕竟，压力磨人，这里面可是无数条人命，现在高层都绷着神经，根本无法懈怠。

    他和女调查员相互对视，十分默契，最后道：“是，副指挥。”

    两人朝蔚准鞠躬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没走多远，申霆身上的通讯器忽然响起，打破了此刻安静的场面。

    申霆低头看了眼便到：“是孙博士。”他将通讯界面投至身前，蔚准抬眼便与孙西延对视上。

    “副指挥，需要向您汇报一下联系人的情况，”孙西延没做多余的建设，干脆利落地说，“联系人断开通讯后没多久联系人的生命体征骤降，趋向最低值，十分虚弱，中途有上升的迹象，随后是明显的波动，命悬一线的时刻联系人尝试过连接通讯。”

    “很抱歉，因为总端口以及视讯通道的修复进程导致通讯未接通便断开了。”

    蔚准闻言，眉心低了低，“联系人现在情况如何？距离重新建联还有多久？”

    “有好转的迹象，而且速度很快，战争或许结束了，而且按照恢复的速度看，她有极大概率碰到了末世祭奠的异能者。”

    “至于重新建联的时间…”孙西延的视线随着话题偏移，似乎是查询到自己所需的资料，才重新转头看向通讯上的蔚准。

    她给出肯定答案：“十四小时。”

    蔚准身后的申霆眼底泛起凝重，他质疑道：“为什么这么久？”

    “时间是长了点，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下次接轨不会再出任何问题，包括能够与联系人直接进行视频通讯。”

    孙西延瞄了瞄依旧心绪不畅的申霆：“你们还是早点赶回来吧，”又慎重地瞟向蔚准，“我想，这里还是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蔚准轻轻闭了会眼，复又睁开望向视讯彼端神态略疲的孙西延：“孙西延，出口有复原的可能性吗？”

    通讯那头的孙西延没回答，她看着蔚准好一会儿，最后在双方的沉默中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她倒入身后的座椅中，抬手在跟前的操作台上点按了几下。

    玉衡独有的机械声穿透界面：“损坏严重，已失去连接。”

    孙西延的做法很残忍，或者说简直致命，研究人员得出的结论早已公之于众，孙西延依靠玉衡来回答这个早已得出结论的问题，不过是告诉蔚准，蔚准此时的问题无异于无谓挣扎。

    蔚准眼色幽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眼：“入口呢？”

    孙西延有一瞬间思绪混乱：“入口？”

    她调出数据，“入口的损毁情况也很高，只有百分之五的复原率，”不清楚蔚准的想法，但她认为有必要强调，“副指挥，有必要告诉你的是，入口即便修复也无济于事，没有出口，入口的存在便如地狱之门，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可以出来的途径。”

    蔚准如同没听见一般道：“你也认为那是地狱吗？”

    孙西延僵住，她叹了口气，“是，大部分研究员都这样认为，联系人的状况有目共睹。最重要的是，被困者的精神体每天都在消逝。”

    “副指挥，不得不承认，眼见为实。”

    蔚准：“试试吧，只接通一个。”

    孙西延：“哪个端口的入口？”

    “末世祭奠。”

    申霆在此时出声：“副指挥？”

    蔚准抬手摇头，他再度与孙西延对上视线，“对外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孙西延：“包括总指挥？”

    “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