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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守山人?”沈云庭没听过这么个名字,她微微瞪大双眼,“难道山还会长脚跑了不成?”

    “守山人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山自然是不会动的。”

    陶云衣浮起一抹笑,只是那笑看着有些苦涩,沈云庭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眼之间,陶云衣已经低下了头,水汽蒸腾着,把她脸上的表情遮住了。

    “过去,南亭山绵延千里,是苍城界外的一座仙山。大周百姓奉朱雀为尊,祈求朱雀神庇佑的自然不在少数,但西南地界山连着山,不认识路的人贸然闯进来,很容易被山里的野兽叼了去,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陶云衣吸了口气:“守山人识得所有上山的路,要想上南亭山,就得先找到守山人。而秦氏,已经做了百年的守山人。”

    “这守山人听着怎么像是个马队?”沈云庭低头试了试水温,被熨热的杯盏烫了嘴,只好悻悻地放下了,她问,“秦家从前当守山人,如今也无山可守了,他家后山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邪祟忌惮?”

    “你应该问……那后山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邪祟以身犯险。”

    清幽的茶香吸进肺里,沈云庭胸口一片冰凉。

    “后山?”

    沈云庭心说这我熟啊,秦家后山跟碧落乡紧挨着,恰好是一个山下一个山上,连绵不断的青山蔓延,沈云庭坐在碧落乡上,就能望见秦家的后山。

    几座平平无奇的山峰而已,上面除了成千上万的坟茔,就只有飞鸟走兽之类了。

    等等,坟冢!

    前些日子下过几场雨,山间的草木本就没有那么容易烧起来,真正让这把火烧红半边天的,是秦家宗祠。

    那宗祠里有什么东西!

    “秦家的后山,与碧落乡相连。”陶云衣的脸上跳动着灯影,夜风袭来,灯火受惊似地弹动,皱缩成蚕豆大小,映得人影幢幢地急转。

    她侧过脸,轻声问:“你想过为什么吗?”

    “秦家和碧落乡是什么关系?”

    “这事情……我还是慢慢与你讲吧。我方才同你说,守山人熟悉南亭的各处关隘,与南亭世代交好。”陶云衣轻声说,“但是十年前,秦氏背叛了南亭,向大周进献了南亭的舆图,致使南亭大火。”

    “十年前?”沈云庭听了,眉梢一挑。

    又是十年前,又是朱雀之祸。

    那场祸事将无数人的宿命缠绕成一团乱麻,沈君默一生为南亭奔走,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未到而立之年就埋进了黄土。

    “十年前南亭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南亭山上火光冲天,将湍急的河流照得发亮。那场连天的大火从山脚一路蔓延,像是几天几夜都停不下来。

    “大周的官兵放火烧山。”陶云衣轻声说,“为了将火势拦住,南亭设下禁制,将火海拦在了界内。十万朱雀门徒,活活烧死在了禁制之内。”

    沈云庭睫毛一颤,她抬起眼,看向陶云衣。

    “我见过那冲天的火光,半边山都陷在火海里,那天的夜色,与昨晚真是像。”

    沈云庭从心惊中回过神来,觉出一丝怪异。

    “朱雀掌管南明离火,南亭山上的人,就算止不了火势,也不至于全都被烧死在那场大火里。这故事谁编的?不会是酒喝多了胡说八道吧?”

    “你看,连你也觉得荒唐。”

    陶云衣悲悯地望着她,沈云庭看不明白这个眼神。

    只听见陶云衣轻声说:“因为他们错信了一个懦夫。”

    那晚的事情,哪是这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陶云衣没接着说下去那夜的大火:“南亭封山后,秦家改头换面,做起了生意人。同样是走南闯北,久而久之,就不再有人想起守山人了。但当年他们偷来的那件东西,还放在秦家。”

    “是什么?”

    陶云衣微微笑了下:“有人说是至法秘宝,有人说是修炼秘籍,但从没人见过。”

    沈云庭一哂:“应该都不是。”

    “什么?”陶云衣错愕地抬头。

    沈云庭抿了一口茶,舌尖被热水烫得有些发麻:“你想啊……要是真有那么好的东西,秦家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

    “因为朱雀不为朝廷所容,秦家当然……”

    “秦家本就是反水投靠了朝廷,他靠一张舆图给朝廷递了投名状,那意味着秦家是把南亭的脖子递到了刀锋上。南亭山承朱雀神力,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菩萨,一旦南亭反扑,秦家定然落不着好。”沈云庭说话慢而沉静,“秦家的境况微妙,朝廷永远不会把秦家当作心腹,一旦南亭失势,朝廷未必不会清算秦家。这笔帐,秦家上百个脑袋,总有一个是算得过来的。”

    “可秦家还是这么做了,总不能是觉得这种走钢丝一般提心吊胆的感觉很好玩吧?”

    “所以……”

    “况且秦家胆子还很大,敢继续在碧落乡山脚下住着。跟我们这帮朱雀余孽接着做邻居,一般人做不出来这种事儿。”沈云庭说,“所以秦家有猫腻的不是什么法宝,而是那块地方。那地方恰恰也是朝廷忌惮的。”

    “昨晚那场大火烧得那么大,是幕后主使找不到地方了,干脆把周围都烧干净!”

    “不愧是君默先生的女儿。”陶云衣低头笑,剪掉了灯花,“可惜都我与你说的,大多都是听来的故事罢了,不知道真假。”

    “这有何难,又不是什么子虚国,等我去一探便知道究竟。”

    “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不过如果我是秦家人,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陶云衣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泼在手上,热的。

    沈云庭垂着眸,笑着:“守着这座山,一生这么悠长地过了,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是么……”陶云衣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你说得对。可惜这世上,总是贪心人多。”

    “云衣,卯时了。”自屏风外传来一道声音,那道身影拓画在屏风上,纤瘦高挑,是个身段姣好的女人。

    “知道了。”

    沈云庭只当是满庭芳里的某位姑娘与陶云衣有约,没想到那姑娘撂下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她刚好饿了,转过脸去挑拣盒子里的桃酥,她张嘴叼了一块,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眼睛也没闲着,问:“你这屏风上画了什么?”

    旧屏风上描着一幅人物画,旧得发黄了,被昏黄的灯一照,更显得是件老古董。

    陶云衣将灯提起来,把那一幅卢生娶妻放在灯底下仔细端详,她近乎珍重地摸了摸那新娘子的红衣,脸上聚起一点苦涩的笑意,“听说过黄粱梦的故事吗?”

    陶云衣没等到回答,就径自讲了下去:“说的是有一个卢生在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荣华富贵的美梦。这卢生在梦里娶了望族之女为妻,容貌甚丽。其后中了进士,仕途通畅,官拜丞相,年过八十而卒。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做熟。”

    “我知道了。这幅画画的是卢生娶妻。”沈云庭不由得眉毛紧蹙,“可画上女人的手怎么是骷髅啊?”

    “古话讲,芙蓉白面不过傅粉骷髅,再美好的容颜,不过是一张皮而已。”

    沈云庭就着茶水把糕点咽了,一压眼皮去看她的那扇旧屏风:“别人都是拣着吉利的图案做屏风,你换了这种画,还有客人敢找你吗?”

    陶云衣理直气壮道:“我这屋子里摆什么,还需要看旁人脸色了?”

    屏风外笃笃响了两声,一个小丫头钻进来。见屏风后坐着两个人,忙止住脚步,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出去:“啊,有客人在。”

    陶云衣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见小丫头手里端着个盘子,里边堆了几副钗环珠翠,都是价值不菲的首饰。

    “谁送来的?”

    “是一位公子叫人来赏的,说是今夜想请姑娘一叙。”

    陶云衣听了也不见高兴,随手把盘子搁在角柜上:“就说我答应了。”

    小丫头告退,刚走到楼梯边,又被陶云衣叫住了:“你去包一盒糕点过来。”

    “姐姐,不用了。我这连吃带拿的……”

    “几盘糕点算什么,你恰好也有朋友来,我做姐姐的,请他吃点零嘴,也是应该的。”

    陶云衣挥退了小丫头,见沈云庭外袍之下穿着一身行动便宜的短打好奇道:“晚间还有事儿?”

    “约了人去鬼市玩。”

    陶云衣知道她向来不守碧落乡的规矩,什么宵禁门禁都是给旁人立的,管不住她。遂无奈道:“最近城里不太平,记得早些回家。”

    “西南地界什么时候太平过,我不也长这么大了。”沈云庭不甚在乎地摆摆手,把束袖系紧了些。

    陶云衣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默然看着她。沈云庭正值最好的年纪,一双杏眼生得讨喜,放在谁家都是个叫人娇宠的宝贝。她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别饿着自己。”

    沈云庭嬉皮笑脸地应了,倚在桌边看她。

    陶云衣坐在窗前,长发未挽,只疏疏地画了个眉。她脸上的骨头起伏和缓,原是相貌平平,偏生了一副顾盼生姿的眼睛,这幅容貌陡然间就显得美艳起来。她喜画远山黛,秀眉纤长,可惜少了点生气。

    沈云庭问她:“远山黛不适合你,怎么不画弯月眉。”

    “还当我是纤纤少女呢?”陶云衣手顿了下,手指虚虚地摁在眉尾,“我老了,不合适了。”

    “我瞧着姐姐年轻得很。”沈云庭透过镜子看着她的面孔,“是个大美人呢。”

    “芙蓉白面都不过是傅粉骷髅,何况人老珠黄了。”陶云衣说了两句败兴话,转头凝望着她,“过来,我瞧瞧你。”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沈云庭的眉骨:“你这眉毛,生得有些男相,显英气。”

    沈云庭眼皮碰着她的手掌,不由得一颤。

    她的手很糙,不是那种做杂活的粗糙,而是握利器留下了,抓斧头,握刀剑,才会留下这样的茧。

    满庭芳还要姑娘们亲自挑水劈柴吗?

    她垂着眼睛,瞥见盘子中有件缀着珠翠的耳环,其中一颗珠子里头染着一丝血红,一眼望过去,仿佛是溅上去的鲜血。这么不祥的玉色万不该拿来做首饰,沈云庭蹙眉,还没说话,小丫头就端着糕点进来了:“云衣,那位公子来了。”

    “我这就过去。”陶云衣放下手,沈云庭赶忙站起来,拎了糕点,翻身跃上窗户,勾着窗棂,冲她粲然一笑:“姐姐,我改日再来。”

    丫头看着沈云庭跃下窗台,把窗户掩上了。

    “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呢。”

    “十六了,心里该有成算了。”陶云衣叹了口气,吩咐小丫头去柜子里拿衣服。

    “姑娘,是穿那件粉的,还是穿那件蓝的?”

    “把那身水绿色的拿来。”

    “那边传话来了,今夜动手。”

    “知道了。”

    “往事拖得太久了,是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陶云衣穿上那身衣衫,取出盘子里的珠翠耳环戴上。她涂着浅色的口脂,比新生的玉葱还水灵,走出门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赤着足,头顶的珠钗随着脚步晃动,发出清越的碰响。

    秦家大公子往二楼一望,瞥见那双雪白的足踩在地上,脚腕那么精巧,不禁一握。

    陶云衣二楼往堂下看去,迎面遇上秦家大公子仰头望过来。

    她从扶梯往下走,不说话,眼睛里却像是藏了只钩子,勾得秦家大公子定定地看着她。

    陶云衣转了性,跟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似的躲着秦家公子的目光,不知哪来的杜鹃鸟发出一声哀叫,陶云衣一脚踩空,正巧摔进了秦大公子的怀里。

    美人投怀送抱,这是何等福气。

    陶云衣怯怯地抬起头,谢了秦家公子,话语轻柔婉转,听得秦家公子十分受用。

    陶云衣耳边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在暮色中折出一丝不祥的血红。

    沈云庭怀里抱着那盒糕点,从屋檐的瓦片上滑下来。

    她对薛怀矜打了个呼哨:“喂,你怎么还在喂猫啊?这里的人不喜欢猫,野猫招邪的哦。”

    这边街角常年凑着几只野猫,形容枯瘦,眼洞凹陷,一有人挨近就耸着背低吼,瞧那样子,很容易招引邪祟。

    薛怀矜倚靠在门边,脚边的肉干已经被猫吃光了,猫围在他脚边,喵喵地叫着,还要讨食吃。

    他抬眸看了沈云庭一眼,依旧拿柳条去逗猫,鹦鹉学舌似的,非要再讲一遍:“野猫招邪的哦。”

    薛怀矜手边上伏着一只野黑猫,这只与旁不同,皮毛油滑光亮。

    他说:“我们修道之人,不信这种歪理邪说。”

    “你修什么道?”沈云庭一直忘了问,她咬着酥饼,含糊道,“我听闻你们仙宗很讲究,到了一定的修为,师父会给自己的弟子择一条路。”

    “无情道。”

    猫的尾巴稍缠绕在手臂上,薛怀矜提起拇指摸了把猫的爪垫:“你要是想拜我为师,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沈云庭咽下一口酥饼,闻言抬头:“无情道能吃肉吗?”

    薛怀矜衣襟上还拢着烧鸡的香味,猫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是在循着肉味找吃食。

    “无情道又不是和尚。拿着。”

    薛怀矜抛过去一只面具,木头做的,上面的雕花青面獠牙,画的是一副鬼的样貌,这张面具在似血残阳下格外狰狞。

    “这什么?”沈云庭翻来覆去瞧了一眼,“你哪儿买的?”

    “我自有我的门路。”薛怀矜“唔”了一声,随口说,“这是鬼面具。鬼市一开,魑魅魍魉横行,进去之后遮严实点,小心被人发现了身份。”

    沈云庭把糕点盒子往地上一搁,不甚在意地靠着墙角:“你被人发现过?”

    “那时候年轻。”薛怀矜瞥她一眼,面色冷淡,声音闷闷的,“讨债的打到家门口,那是好玩的?”

    沈云庭乐不可支,往嘴里又递了一口酥饼:“忘了问,你吃不吃?”

    薛怀矜垂眼一扫,好家伙,那盒子里就剩半块饼渣了。

    “你真客气,还记得给我剩一口。”

    “哪里哪里。”沈云庭笑得牙不见眼,“烧鸡你独占了,咱俩扯平。”

    日头西沉,残阳似血,风掠起两人的袍摆。

    “走,去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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