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应付完了。”薛怀矜拍掉身上的灰,递给沈云庭一个眼神,“输的人请吃饭。”
沈云庭正俯首捡刀,闻言瞪大了眼睛:“你刚怎么不说?”
“我没说吗?”薛怀矜一脸无辜,“那我现在说了。”
沈云庭拿袖子擦掉脸上的灰尘:“我穷得叮当响,不请。”
“你都输了,还不肯请我吃顿饭?”薛怀矜道,“我还教了你两招,天下第一教你剑法……”
“那又不是你的独门秘籍!”
薛怀矜捉住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穷得叮当响?”
“这话恐怕问你师侄比较合适。”沈云庭无言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开价三两诊金,还赖账不给了!”
“……三两,凭你也敢接这种生意?”薛怀矜一脸惊愕,“这世道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三两怎么了?你师侄想要的是南明离火,三两买一簇南明离火,划算得很!”
“反正没钱请你吃饭。”沈云庭苦笑,“我都吃果子了。”
“我就说你这果子也没见得多好吃!”
薛怀矜也不理会她,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山下。”
“山下有什么?”
“烧鸡。”薛怀矜说,“吃了记沈姑娘账上。”
“凭什么?”
“我额外再教你两招,如何?”薛怀矜身后红绸飘荡,“包教包会。”
沈云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你等等我!”
一众师兄弟看得呆滞:“你们刚刚看清了吗?”
“刷刷刷几下,就打完了。”
“这就是仙人打架吗?”
……
“云庭。”
沈云庭往后退的动作一顿。
完了,把这尊大佛给忘了!
沈云庭仰着头,冲鹤发鸡皮的老人挤出一个笑:“主事。”
“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主事和薛怀矜一颔首,逮住脚底抹油的沈云庭。
昨日是鬼节,碧落乡上坟冢比活人还多,她挨个儿烧元宝就烧了半晌。烟熏火燎的,把她通身都熏出一股味儿,路过的野猫见了她都跑。
她趁夜又砍了两头邪祟,那味道也是够重的,沐浴时险些搓掉一层皮。
沈云庭头皮一炸,今日又是要做甚?
“记……记得。”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主事满脸慈祥:“真记得?”
“……假记得。”
“后日就是你爹的忌日了,忘了?”
那不是还有两日吗……
沈云庭腹诽一声,猛地回过神来。
沈恪的祭日与别人不同,碧落乡上下都得前来祭拜。偶尔还有些外客。
外客最是麻烦,他们不一定照着时间来,有些是从外地赶来,提前一两日也是有的。
而这提前了一两日,就看见她爹的坟头草快跟碑一样高了。
看到坟头草的那个倒霉鬼,就是林风无。
当日,林风无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坐在坟包边除草,草割破他的指腹,血水淌过草尖,触目惊心的红。
她爹的坟冢葬在碧落乡的最高峰上,此峰无名。
“去吧。”
“我正巧想去拜谒沈兄,一道吧。”
“你别想着占我便宜!”沈云庭怒道。
“薛道长,你与君默有几分渊源吧?”主事弓着背,低声询问。
“渊源算不上。”薛怀矜笑着,“当时年幼,也曾听闻沈兄画界封疆,剑指北境的威名。”
“你不也是听说而已。”沈云庭轻声说。
“不止。”薛怀矜含糊地“唔”了一声,“不过我往日落魄得很,不便把那些讲出来与你听。”
“嗯?”
他目光落在沈云庭脸上:“你都不知道,那时你还没生出来呢。”
“薛怀矜你是不是想耍赖?”
“耍什么赖?”“有酒没?”
碧落乡上山的路难走,沈云庭抱着刀,怀里揣了两个酒瓶,晃晃悠悠地往上走。
“这地方是……?”
“看不出来吗?”沈云庭提着两壶酒,“这里头埋了上万个坟冢。”
“朱雀之祸。”
“你也知道。”
“四象守卫天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那么窝囊的仙山。”
薛怀矜坐在土包上,被沈云庭一掌拍开了:“起开,坐人家坟上了。”
“哦。”
“走吧。”
薛怀矜默然不语。
“沈兄,敬你一杯。”
两坛酒启封了,
“你不倒点儿在地上?”
“令尊还会显灵不成?”薛怀矜饮了一口酒,“酒是好东西,可别浪费了。”
盖酒的红巾被风吹走。
蓦地,沈云庭想到林风无来碧落乡那年,他也这么喝酒,一个人慢慢地喝,好像这坛酒怎么也喝不干。
薛怀矜与她一般大,竟也会露出同样落寞的神情。
她坐到薛怀矜对面,拎起另一坛酒。
“分我喝点。”
石碑默然不语,
“薛怀矜!”
“来了。”
山门口有岗哨把守,沈云庭在林梢腾跃,站在树尖等薛怀矜。
“这就是南亭山。”薛怀矜仰头,看向其后面前不尽的青山,“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正巧没人。”沈云庭提着刀走上石梯,“再晚就有人来巡山了,快走。”
“凡人而已,能把你怎么样?”
沈云庭慢慢地走,山间的清风曳动绿叶,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肩膀:“能骂我滚回家去。”
她蹬蹬蹬地跑下去,薛怀矜伸手抹了一把石墙,喃喃自语:“入了此道,竟还痴想着做个凡人。南亭养了一群说梦的痴人啊。”
他看着满山叠翠,轻声呢喃——
“想来是这南柯一梦功力上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