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丸毒药，见血封喉，若遇□□或不测，或许能让你少些痛苦。”

    靳鸯缓缓睁大眼睛，不一会儿便知道了皇伯伯的意思。不是怕嫁与燕皇，而是怕后期有所不测，她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又落入他人之手。

    “赛阳会保全自身名节，也绝不让梁国受辱。”她沉沉地说着，正如先前每一次自己承诺过的一样。

    她明白，不论自己有多么身不由己，可若到了绝境，她无法周全自己而牵连梁国的话，她会在青史中被唾骂万年。

    “第二件事。”御王爷压在另一个锦盒上，声音难免有些动容。

    “金丝软甲世间只有一件，轻薄贴身，女子即便身着束衣也不会让人察觉。”

    靳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金丝软甲？”

    御王爷没有回应，只由她自己去想。

    靳鸯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来，忍下心中酸涩才没有流出眼泪来。

    “朝局如此，实属无奈，赛阳，你须得收敛脾气，找到在燕国的倚靠。再等几年，我们接你回去！”皇伯伯的话语是如此坚定，坚定到靳鸯一度以为远在决定和亲之前，他们已经有所打算。

    可是，从古到今，又要女子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念的都是忠贞二字。可到底人心是肉长的，她的一生，她的全部，又哪里像一句轻飘飘的话一样，送出去又拿得回来呢？

    “谢皇伯伯！”靳鸯郑重地叩首。

    “你得知道，原不应谢我……”

    靳鸯却再不肯说一句。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御王爷依着规制也没有办法再久留。只听得外面大燕礼官三声奏报响，他便要离开了。

    “赛阳，明日皇伯伯送你入宫。”

    御王爷说完便抬脚离开，生怕自己再多留一刻会心下不忍。

    一步两步三步……御王爷才要打开门，便听到身后的哭喊声。

    “皇伯伯，求您将此物带给我父皇，女儿不孝，那日不该冲撞了父皇。”

    御王爷回过头来，只见靳鸯跪在地上，双手将一只由草编的蝈蝈托起，而后长跪不起。

    他明白这只蝈蝈的含义。

    从前他与皇上都年轻力壮，每每春狩都竞相比较，赛得不亦乐乎。年老力衰之后，他们也不服老，明知道许多人担心着，却也不肯早走。

    直到有一日，皇上竟然猎了半日便要回营，一说起来便是满脸的笑。

    “皇兄有所不知，我那女儿是个刁蛮鬼，上一回她便控诉朕让她等了半天、担心了半天，无聊到连蝈蝈都折了一十八只，朕才回去。日也念，夜也念，甚是烦人。今年啊，朕便不给她这个机会！”

    “皇伯伯，纵使有错，也是赛阳一人之错，我母妃隋氏还有幼弟繁儿，还望皇伯伯照拂！”

    靳鸯的哭声不绝于耳，即便她硬着一口气，不顾自己的死活，也不能不管其他人。

    御王爷一口应下，靳鸯深知他的为人才彻底放心。

    今日无人再来打扰，她哭完之后擦了脸，便关在房里没有再出去。

    细细地沐浴、焚香，再将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涂上特质的凝膏，皮肤也一一滋润，洗过之后再抹上厚厚的蜜粉。她素日不爱这样，母妃能日日坚持，她却只有每月被母妃拎着耳朵逼着用几次。

    今遭，竟是心甘情愿。

    时光不长，昼夜更迭，第二日，她便没了一点自怨自艾的模样。

    因着御王爷还在，她断不能再做那些出格打扮。可即便循规蹈矩地选择了燕国常用的发饰、衣服，靳鸯这般明艳动人的模样，依然能叫人移不开眼睛。

    踏上去往皇宫的马车，耳旁似乎还有百姓们不绝于耳的流言。她想，若不是还有人护着，大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她淹死。

    而始作俑者除了自己，她想，流传速度这么快，应该还另有其人。

    马车稳稳停靠在东南门，城墙高大巍峨，却不如梁国皇城来得精致。她下了马车换上轿撵，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礼官报奏，礼乐并行。

    “梁国御亲王、赛阳公主觐见！”太监尖锐而调高的声音一出，宛若被拉坏的弓弦一样刺耳。

    靳鸯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而今，他们是求见的人，之前能对着大燕其他人摆摆架子，现今却断不能不给燕皇面子。

    御亲王走在了她的跟前，将她的身影挡去了大半。可靳鸯也没有逃避，台阶很高，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望台之上，燕皇身着玄色鎏金龙纹袍，虽已年过五旬，双鬓染上风霜，可他身躯傲然，一把骨头倒还硬朗得很。他身侧站着大燕的皇后，还有他的皇子。两边文武大臣众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曾经自己的所求之人，如今却对着自己卑躬屈膝，谁又不喜欢这种地位颠覆的感觉？

    而整整八十一级台阶，御王爷和靳鸯都没有露出任何不如人的怯色。

    御王爷神态安然，以一己之力挡住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他不卑不亢地走到礼台之上，由礼官一一念出梁国进贡的物品。反而行完礼之后，抬起头来，审视燕国的朝局。

    只见众多皇子之中，红衣朝服虽是一致，却有两人最为突出。一人风光霁月，面目慈善，世间纷扰倒像影响不了其半分，只专注着他在意的事情；而另一人眉眼凌厉，周身英武之气却已然盖过众人，似乎连燕皇都要被他比了下去，可他似乎什么都不是很在意，。

    而臣子那边三五成群，似乎还有讨论之声，几百双眼睛不时观察着圣上。只见他眼睛并没有因美色所动，也没有因为流水一样进贡来的财物而偏移半分，众人才稍稍满意一些。

    御王爷一瞧便心知肚明，不过嘴上沉默。一同与燕国圣上行过礼后，便以燕国的礼制去往偏殿赏宴。而朝中之事后宫自然不能多参与，公主便被邀去另一处宫中，与其他女眷另行观赏。

    临走之前，靳鸯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内宫的高墙一样是红砖琉璃瓦，只是在燕国，好像更要沉重一些。

    她知道，赏宴是假，当她踏入宫后，这辈子就再难出去了。

    入了燕地以来，靳鸯鲜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今日更是觉得脑袋沉沉的，像是压了不少铅块，四肢百骸也迟缓起来。

    琅画还以为是公主今日的首饰太过沉重，可细细看后，她也明白了。

    “公主，回头再看一眼吧！”琅画扶着她，忍下心中的酸楚，低低说着。

    靳鸯的脚步更慢了一些，她仪态庄重，头上繁重的步摇也没有丝毫晃动。

    回头？

    她离开南巡行宫的时候没有回头，走过燕梁边境的时候没有回头……今遭，回头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偏偏这般难受，她还觉得自己的后背犹如火烧，像是有人盯死了自己，哪怕是死，也得同堕地狱一般。

    靳鸯心中发慌，却只听见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喊叫：

    “皇上皇上！！！”

    那声音苍老至极却又使劲了全身力气，惊得众多后妃都差点不顾礼制回头看去。

    “皇上！那梁国妖女不得进入啊皇上！苍天为鉴，我大燕三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个女子身上啊！”

    靳鸯扶着琅画的手猛地抓紧，她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模样，可分明却又做不到。

    她猜着，应该是哪个老臣看不过眼，听着外面流言纷飞，瞧着她的样貌，知道她若在宫里便是祸害。这一遭才根本按捺不住，不顾燕国和燕皇的体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选择了出声阻拦。

    只听得后方有些许骚-乱，伴着拖拽和死命呼号的声音，一切又好像没有发生过。

    皇后娘娘是个极为端方的人，虽没有其他后妃一样那么姣好的容颜，可母仪天下的气度，倒叫靳鸯喜欢。她见形势尴尬，脸上竟然还挂着笑，邀靳鸯的轿撵与自己同行。

    眼波流转间，靳鸯看后宫的经验也足，一会儿就瞧了个清楚。

    燕皇的后宫不过两方势力，一方定然是皇后，而另一方是与自己起过争执，也就是玉纨的母妃姚贵妃。而不知是不是同属藩国的缘故，翊妃为寿王之女，却拜在姚贵妃之下，倒叫人惊奇。靳鸯也心烦起来，她得罪的两家人，竟然凑到了一起。

    而其他人，多数是选边站着。唯有一人，清清白白，自自在在，倒像是谁也不在乎。

    那是宸王陆予憬的生母，也是照拂凛王陆予淮长大的允妃。靳鸯不自觉地想多探寻一些，可她似乎还是淡淡的，根本没有察觉。

    “娘娘，妾身等先去更衣。”翊妃容色清丽，颇像水墨画里的人一般。细瞧看来，倒能发现几分曹相集的儒气，生来便叫靳鸯恶心。“那，梁国的赛阳公主，是安排去昭礼宫还是玉华宫稍作休息呢？”

    靳鸯是客，自然随意由人安排。可听着这话，却倒叫人不舒服，她生来对曹家人的警觉，都觉得她没有安一点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