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靳鸯百无聊赖地看天看地,看远处亭中端立的两人,自己极力猜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耳旁的嘈杂声更甚,不觉间还听着脚步声靠近。

    浓重的花粉香气不由让靳鸯掩了鼻子,她知道来的人很多,但也没在怕的。

    她正视前方,不给她请安,她便当看不见。

    “哟,不愧是梁国的公主,一坐一行仪态都颇为稳重,竟连本公主来了,都不曾起身相见。”

    这银铃般的声音甚是耳熟,可比起方才席间听到的,此刻倒不觉得这声音有多少天真可爱了。

    “此公主也非彼公主,我梁朝的公主除了要与梁国的长辈和太子行礼之外,倒不晓得什么公主值得本宫起身呢!”

    “你!”玉纨方才已被嬷嬷教育过一顿,此刻本就窝了火,这时候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更是下不来台。

    她身后跟着不少高门贵女,一听到玉纨受了委屈,登时一个两个都站了出来。

    “赛阳公主可曾听闻‘丧家之犬’这个词?今日倒觉得很像某些人……”

    “什么丧家之犬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狗又忠心又可爱。”靳鸯接过瑶琴给她团的一个小雪球,拿在手上,更衬得她的手指皎白。

    “通俗意义来说,便是梁国定要居于我大燕之下,梁国的公主也得对我大燕的公主行礼。”

    “梁国势弱,只有讨好我大燕才能换得一息尚存的余地,赛阳公主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靳鸯将她们扫看一眼,知道她们言语虽多有不敬,但没到咄咄逼人的地步,不过是碍着公主的颜面,又不得不护着她的缘故。

    若真是为了大燕步步紧逼,她倒也佩服,但更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之人。

    手尖捏着的雪球已经被盘成透明的状态,靳鸯隐隐觉得被冻得生疼。她扬起手将手中的雪球丢了出去,瞬间雪球就被砸得粉碎。

    靳鸯嫣然一笑,周围女眷虽不屑于她,却也难免被她的容色所倾服。

    “道理我懂与不懂都不要紧,我只知道,无论如何你们还会尊称我一声‘公主’就行。”

    靳鸯将手搓热,才笑吟吟地接过瑶琴递来的汤婆子。

    众人听了这话,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神色,唯有玉纨,见几人都没用,咽不下这口气的她便几个大步走到靳鸯面前。

    “靳鸯,你神气什么?你以为你还是梁国的公主,今天我给你三分薄面,你倒蹬鼻子上脸!再傲气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与我父皇,伺候我父皇一辈子?”

    见她的小脸气得通红,靳鸯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啥也没干,怎么就得罪这位小公主了?只是这小公主看起来不甚聪明的模样,倒像是被人当提线木偶使了。

    可惜,她也不是个被欺负就不还手的人,心下倒起了作弄的心思。

    “怎么听着公主的意思,嫁给圣上那么不好吗?”靳鸯眼珠一转,单纯又无辜地说:“可是我觉得极好呀,圣上乃当世枭雄,女儿也这么明艳可爱。我嫁与燕皇还能白得这样一个女儿,可真叫我我好生欢喜呢!”

    说罢,靳鸯的手还试图轻轻摸上玉纨粉嫩的脸,可被气急败坏的玉纨一掌拍开。

    “你们梁国来的人,怎么这样不知羞!”说罢,还狠狠瞪着她。“我父皇会让你这样的祸水进宫才怪!你给我等着,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见她带着一众女眷气呼呼走开的样子,靳鸯和瑶琴终于忍不住,按着肚子笑了起来。

    跟靳鸯比顽劣?这14岁的玉纨才哪到哪啊!

    而玉纨可不认为这是玩笑,她气得要命,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便要去找太子哥哥评理。谁知道绕了一圈,才找到了梅林深处,只看得有人在跟太子哥哥禀报些什么。

    “太子殿下,昨日在长街之上,凛王府的人保下了一名疑似梁国细作的人。因官差人手不够,又不好在大街上公然与凛王府的人对峙,因而放过。”

    “而今遭在知府门前却看到一名昨日举报梁国细作的官差头颅,此人身首异处,死状惨烈,难说不是凛王府在给我们下马威。”

    “大人,如今是多事之秋,此人是否真为凛王府的人还难下定论,还是暂且查明缘由,以免生分了太子殿下的兄弟之情……”

    太子似乎是才急匆匆从长亭出来,身上竟是连大氅都没有披。天寒地冻,但似乎都比不过他眉心的寒光。

    手底下的人在争论着,听着他们做的这些蠢事,陆玉安不禁心下烦躁。才想说点什么,却只看见梅树后面有红衣闪动,便厉声道:“谁在那里?”

    侍卫拔刀而去,只见玉纨吓在那里一动不动,颤颤巍巍地说:“太子哥哥,是我……”

    侍卫们见状便收刀退到一旁,等着太子发落。

    “玉纨,你听到什么了?”陆玉安摸着总放在手心把玩的一块羊脂玉,这玉光滑油润,人间少有的极品。

    “我……”玉纨没见识过这种事,一时竟连狡辩都忘记了,只呆呆地看着太子,她身后连一个跟着的、护着的人都没有。

    “你不在女儿堆里待着,到处乱跑什么。”陆玉安皱着眉头看她,只怪她言行无状,没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倒好像并没有怪罪其他。

    “太子哥哥,梁国的公主欺负我……”见太子还是如往常一样正常地对自己说话,玉纨胆子才大一些。到底在宫中几个哥哥还是很宠她的,倒不像路玉之,只会跟她做对。

    “人家远来是客,如何能欺负得了你。定是你按捺不住前去冒犯,倒叫别人无奈还击了才是。”太子看玉纨眼泪都憋不出来,想着她从前的脾性,便知道这不过是过来拉自己当帮手。他轻叹一声,这又不是跟玉之一样闹着好玩,她倒也好意思?

    玉纨支支吾吾的,倒没有想到一下被太子给猜中了。她心中有许多不服,且不说别的,单那句“白得一个女儿”便能叫她气得要死。

    “太子哥哥,你不能让这祸水进宫!她若成了父皇的妃子,定要将我大燕上下搅得不得安宁!”

    “玉纨,越发放肆了!”太子的语气变重了。“父皇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更不要说父皇是明君,哪里需要你去多担心?明日起你便待在宫中,不许再出来一步,直至出嫁为止!”

    “太子哥哥!”玉纨一听这禁足令,登时眼圈就红了。

    她不知道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梁国的公主一来,教导嬷嬷说她这好那好,玉之也说她容貌胜她万千,现在就连平日里最疼自己的太子哥哥也如此这般……

    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玉纨努力擦了一把,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旁的国都知府悄声说道:“太子殿下,公主听见了,不要紧吗?”

    太子收回眼神,朗声道:“姚贵妃,不足为惧。”

    而另外一边,朱霖峤也是想不明白。

    一是到底谁在给国都知府以及他背后的太子下马威,二是为何长公主府上的任觉绍要送来一筐又一筐的贡橘。

    “四哥,原是我对不住你……”予憬看着榻上悠闲看书的陆予淮,即便四哥再不在意,他心中也有愧。

    那天要不是自己执意帮梁国的公主,四哥也不至于泄露凛王府的身份。这时候昨天的官差一出事,大家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凛王府,白叫四哥为了自己受猜忌,而后与太子为敌。

    陆予淮似乎并没有听到一般,只是陷在书里,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朱霖峤看着予憬这委屈样子,又有些心疼不过,对他笑笑算是安慰。而后看向陆予淮,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原想不通任觉绍为何要往府里送这么贡橘,虽也珍贵,可也不至于。”朱霖峤的眼神落到了陆予淮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笑道:“要我说啊,这任觉绍倒是个人情练达的鬼才。”

    陆予淮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他静静看向自己的手,只见指尖还是有洗不掉的微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周身竟然温和了起来。

    “今日我没准备梁国公主的见面礼,青晏。”陆予淮散下袖子遮住手,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去库房里随便挑一件,再拿上这些贡橘,配上一袋细盐,给她送去。”

    予憬不知道他们两在打什么哑谜,只疑惑地看向他们。今日去长公主府,除了要给长公主拜礼,自然也要送梁国公主见面礼。四哥没有准备实属不当,而现在就算是补了礼,可又是贡橘又是盐的,算什么?

    “殿下今日没去,不知道这梁国公主好生厉害,竟然把玉纨公主给气哭了。”朱霖峤忍俊不禁地解释道,丝毫不知道有关于玉纨的任何事。

    “她做什么了?”予憬很是好奇。

    “这话我多少有些说不出口……”朱霖峤笑道:“听说大抵不过是,能成为圣上的妃子荣幸至极,能成为公主的母妃也让她好生欢喜之类的吧……”

    “……”予憬一时接不下话,倒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倒有嘴角不禁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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