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这些天,国都上下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长公主府了。因大梁的公主就暂时住在此处,几日后便要面圣。加上明日的赏梅咏雪的茶会,长公主府里里外外都忙得不行,但数百名护卫包夹此处的长巷,料想着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可是,相对而言,里面的人却好出去。

    午后,两名小少年在长巷的转角下了车,车夫领了赏钱,便立刻驾着马车弯入一旁的小院中躲了起来。

    “这么容易就出来了?”靳鸯自己都有点不信,回过头一看,琅画多少有些得意洋洋。

    “小公子,我办事您可放心!”

    两人对视着嘻嘻一笑,而后便彻底丢下女子在闺阁时候的那些样子。

    扬起下巴抬起头,双目平视,挺起胸脯,连脚步都要迈得更大一些。这般模样,任谁看了不问一声这是哪家的俊秀小公子?

    只是她们毕竟身量较小,短时间内琅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男人大氅来帮着公主御寒。可一到了离长公主府最近的东街,靳鸯觉得新奇,左看看右看看的时候就完全顾不到冷了。

    东街的内侧开了许多铺子,各种各样的挤在一起好不热闹。而街头最好的位置却是一家酒肆,路过的时候,都还能闻到浓浓的肉香。沿街还有许多小商贩,有的是支起了布棚,有的是推着小车,一路绵延几里路,看不到尽头。

    见靳鸯没有什么想吃的,也没有什么想买的,琅画拽住还要往前走的她,认真道:“小公子,我们去那儿吧!”

    顺着琅画指的方向看去,靳鸯发现东街临着一条大江,遥遥看去还能发现几个码头。不过现在天寒地冻又长久不下雨,浅浅的江面载不动运货的大船,只看到几艘小的停靠在岸边。

    “这里的江水真浑浊,比不上梁国一点。”这条路混着融化的雪水,多少有些泥泞难走。靳鸯坐惯了马车,走到这里已实属不易。

    “公子,我们要快一些,那船要是开走了,我们就又得等上一个时辰!”琅画慌慌张张地拿下自己的包袱,摸索到出关的文书,才要拿出来,却被靳鸯按住。

    “我真的不走!”靳鸯来不及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一听到身后有赶路的马蹄声,便将她拉到一边。

    “公子,之前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要是再不走,过几日就要进宫伺候、伺候……”琅画说不出口,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走了她们怎么办?大燕和梁国双方又该怎么办?”街上,两个少年又不好真像女子般拉扯在一起,靳鸯想抽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却发现身上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呢,我只想公主幸福。”她哭得呜呜咽咽的,一时间什么大义什么天下,琅画都顾不上了。“您别管别人怎么说,什么天下侍养您的恩德,梁国那么多饱食天下禄的闲散王爷,要我看,该把他们送出来和亲才是,倒会欺负您,逼您过来……”

    靳鸯本来心中也有些酸楚,听她这一说,倒被逗笑了。

    “琅画,你忘了,我母妃还在,我繁弟还在。纵使可以不管别人,但我不能不管他们。来日我肯定会走,但一定不是现在。我有我的使命,有我的不得已,等我都完成了,我相信等梁国上下振作起来,他们还能接我回去。”

    “可是穆将军……”琅画小声说着。

    “别说了琅画,这是我的命。”靳鸯看着准备启航的船,也只觉得自己的半条命也跟着走了。

    “公主,您以前不信命的……”

    琅画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被远处的几声暴喝给打断了。

    鞭子声挥舞作响,一下下打到人身上,听着着实剜心。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差拿着响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倒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人衣衫破烂不堪,面容上也是一团乌黑,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脚上还绑着沉重的锁链,这时被这样打着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杀了你!”他身边的纤夫似乎已是不想活了,不顾脚上的锁链,和摇摇晃晃没有力气的身子,竟是要上去拼命。

    拿着响马鞭的中年男人一点也不把他当回事,他还未近身便被一脚踹翻在地,被一鞭又一鞭地抽着。

    “你们这帮梁国人就是命贱!好好的活路不要,非要找死!”

    周围人该干嘛的干嘛,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好像在他们眼里,梁国人的命根本不是命一般。

    “住手!”

    靳鸯在听到这些挨打的人说的地方腔调后,便赶紧往这边过来了。此时她怕被人看出自己是梁国人,所以耐着一腔的愤怒,还努力压粗嗓子,说着才学的官话,倒真像个本地人。

    “这位官爷,我爹病重,那僧人说但行好事,方能为我爹攒福积寿。”琅画震惊于公主竟然在诅咒皇上,可公主看了眼她,琅画便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官爷。“您看,这帮子人哪还有拉船的力气,倒不如卖个人情给我,帮我攒个功德。”

    “小公子,若是帮别人,那定是能攒功德。可帮了这梁国人,倒不知道燕国的大佛认不认。”他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琅画见状便又拿出一锭,学着靳鸯装男人的样子,说道:“算了吧小爷,竟是为了梁国人攒功德,确实有些不值当。”

    “哎哎。”那官差回头一看,那污脏的几个纤夫此时竟都还挤在一起,正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死了没有,转念一想,便夺过琅画手中的银子,对他们说。“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见那官差劈开几人的脚链,转身走远了。几人虽还狼狈着,却都跪在地上对靳鸯道谢。

    怕官差去而复返,靳鸯连忙换回梁国的官话,一张嘴,几个人听着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沿街小面馆中,因天冷且店面破损,里头本没有什么生意。这时七个人占了两桌,可吃完堆起来的一摞粗瓷碗数量却太可观。方才路上靳鸯给他们买了衣服靴子,几人现在虽然还蓬头垢面的,但终归看起来那么像逃犯一样引人注意了。

    靳鸯面前的男人终于放下了碗筷,他似乎是这几个人的头,吃饱了之后才用龟裂的手抹了一把皴黑的脸,而后抱拳又道谢。靳鸯问过之后才知道,他叫袁勤伍,本是边境的梁军,半年先前战败后被活捉了,这帮底层的兵士被抓往燕国各处做苦力。来国都的这帮人,竟死的只剩这五个了。

    “兄台来国都已半年,而我才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可否与我说说这里的朝局。”见那人虽处窘境,但谈吐不凡,在码头这等人头复杂的地方,定能知道一些事,靳鸯试探性地问着。

    “愿为一试。”那人并未探究为何靳鸯会说梁国的官话,也没有去问及她的来历。只是推开眼前的汤碗,又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分别是:

    太、四和王。

    太指的是太子,四指的是四殿下,王指的是藩王。

    靳鸯凝神静气,手边没有纸笔,只得细细听之。

    “当朝太子是先皇后的二儿子,哦,这位先皇后是后来追封的。早在燕皇还是王爷之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就已病逝,后来一年,这位王妃的大儿子也战死沙场,燕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一时受不了连番打击,便不顾众人反对,将年仅两岁的二儿子立为世子,登位之后,这位世子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

    “可这位太子似乎养尊处优二十余年,根本没有多少能力,反而在燕皇不知道的地方惹了不少祸事。即便这样,燕皇还是包庇于他,甚至年老之后,还一度要为这位平庸的太子铺路。”

    男人的手指滑向了“王”字。

    “当年梁皇为赢得各方支持,在登位之前,将燕国先祖原有的六大藩王扩充到了十二位,后续为牵制各方势力,又多立了五位小藩王。这些藩王,在战时确实是燕皇的左膀右臂,可若在这个太平盛世,他们却在自己的封地里宛如圣上,只管问朝廷要钱粮,却不缴纳该缴的税银。”

    “燕皇苦其久矣,后来又想了个法子,将自己只要年满18岁的儿子或者优秀的旁宗室所出的世子送往几个封地,也就地封王。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地又怎可有两个主子?于是,有人的封地被蚕食,有人的封地直接被取而代之。十年光景,一十七个藩王便只剩九位,可又来了个问题,藩王之难稍微消解了,燕皇能保证这份江山一定姓陆。可几位皇子起了势,倒有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意思。”

    靳鸯正听得起劲,男人又用手指蘸水,将“四”字圈起。

    “其中,以怡亲王陆予实和北境凛王陆予淮最为势大。”

    “我知道怡亲王,燕皇都让他去迎梁国和亲的使团,可您为何只写个‘四’字,而不写‘怡’字呢?”靳鸯没忍住,插了一嘴。

    “这乱世,以武为重。凛王手上是实打实有自己的军队,而怡亲王却不一定。这说来也话长,您只需记着,现今凛王势大,且雷厉风行心狠手辣,连燕皇都要顾忌三分就行了。”说着,他又遗憾道:

    “其实大燕的江山也不是很稳固,我梁国皇上若再撑一撑,倒也不用将公主送来。哎,罢了,若大燕不求娶,日后魏国也会强要之,这乱世中的美人,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噢,这是我一点谬论,还望贤弟莫放在心上。”

    靳鸯点点头,因一旁的琅画在催着回去,她便只能再问几个问题,便留下一些银子与这几人告别了。因他们是降兵,即便能翻山越岭回去,梁国也不可能再接受他们。而留在燕国,也不知能不能在黑市买到活下去的机会。

    她两走在回去的大路上,都有心事。琅画知道,公主在为自己的子民在燕国被当作牲畜一般受难而伤心,她便在沿路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逗公主开心。

    靳鸯在随父皇南巡的时候虽然也见过冰糖葫芦,可梁国的冰糖葫芦生得秀气,这大燕的糖葫芦山楂硕大不说,长长一串,竟是压弯了签子。

    两人笑着,又不敢在当街上吃,怕露了女儿家的仪态。

    这般做作地走着,根本注意不到远处有人在看。

    朱霖峤一行人才从郊外的马场回来,今日在外待了一天,虽来回几十里是有些疲惫,但总比在国都呆的要舒心。这一遭也奇怪了,明明是乔装简行,陆予憬要跟着也就算了,连陆玉之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来。只是他年少,被朱霖峤和陆予憬故意在马场逗着折腾,回来的路上就累得睡着了,朱霖峤才叫瑞喜把他送回宫去。

    “玉之太不中用了,只可惜他提前定的这一桌好菜,他竟是一口都吃不上。”朱霖峤玩笑道,才发现没有一个人理他。

    一看,面前的两人眼神早就不在桌上了。

    陆予憬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一双眼睛亮得出奇。而正对着街口而坐的四殿下还是一贯冷着脸,只是这张脸上为何还多了一丝不耐与愠怒。

    循着他们看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长街之上,白雪之间,唯有两个俊秀的少年郎招眼得很。端的是富家公子的仪态,可细看那小小的身量,细细的腰身,白白的皮肤,还有……那有些熟悉的面容。

    朱霖峤还没想起来,只见长街转角处一人骑着马,带着列队的府衙官差往这里来,数来竟有二十多人。也不知为何,朱霖峤便知道这是为两个少年而来,可偏偏他们还在街上悠闲地走着笑着,急得他都不禁手心出了汗。

    才想着要不要搭把手,面前一道闪影飞过,浅碧色的衣襟消失在晒台之上,陆予憬竟然一跃而下!

    可还来不及震惊,后面又是一道玄色身影,虽起身晚了一点,速度却还要更快一些。

    像是心爱之物即将会被毁掉一般。

    朱霖峤有些心烦,这陆予憬总是脑子一热就闯祸,害得四殿下还要去拦他!

    他还能怎么办?一咬牙,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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