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不知不觉,国都下了第一场雪。雪量甚为可观,落下之后,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可即便是这样严寒的天气,在梁国公主抵达国都的那一天,民众依然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热闹得仿佛是在过年节。

    那日,陆予憬正在四殿下府中研讨兵法,一听到外面的人潮庆祝起来,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专心。”

    陆予憬的头上被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他瞧着四哥正走在偌大的沙盘面前,用手上的推子来排兵布阵,那般随意又统揽全局的样子,不像是在为战场做准备,倒好似只是在下一盘棋。

    朱霖峤在一旁看得很是专注,而自己才略微分心就被四哥抓住了。

    “主子,十四殿下来了。”青晏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有时候我倒也佩服玉之,别的本事我也没见着,溜出宫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朱霖峤看了眼沙场,知道今天也就说到这里了,才揣起手准备放松,却见四殿下眼色不对,便急忙改口。“是十四殿下才是。”

    “就说我病了。”陆予淮放下推子,拿了帕子擦过手,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有任何蹋肩垮腰的姿态。“青晏,拿壶酒去我房里。”

    予憬和霖峤二人看到他走了,顿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兄长是不是觉得我反应太慢?”予憬惆怅道,可到底没有真的领过兵,今天几个回合就被四哥杀得片甲不留。

    “你研究这些做什么?”霖峤笑道:“四殿下是想让您知难而退,您身份矜贵,不该在这上头费心思。”

    “四哥做得,我怎么做不得?”予憬生来便听过很多这样的话,只是没想到霖峤也不懂他,便有些不高兴。

    霖峤自然察觉到了,可他也没有过多解释。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不说性格天赋,便是连出身都大有区别。四殿下和十殿下在名义上虽同为一母所出,可只有十殿下是亲生儿子,四殿下生母地位低下且早逝,不过是养在允妃娘娘膝下而已。这么些年就算允妃娘娘对四殿下再多照拂,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因着母家,十殿下不必去拿命搏。

    就算予憬有这样的心思,甘愿去吃苦,四殿下也承受不起允妃娘娘的心疼与迁怒,因而对着予憬也只有忽远忽近,才能平衡各方势力。

    这一切,也不知道予憬明白多少。思量间,霖峤竟又心疼起四殿下来。

    “朱将军,四殿下病了也没事,您要是没病也成,他找您也一样……”

    朱霖峤看到青晏去而复返,脑子开始嗡嗡响。

    “青晏,你为什么要说我在这里?”

    “可是,十四殿下说若您不在这里,他便去镇国公府上找您。”青晏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朱霖峤一时气结,倒不知道怎么回应。

    “霖峤,什么时候你竟怕起我十四弟来了?”看他吃瘪的样子,陆予憬觉得好笑。

    “我能不怕吗?皇后的儿子……”他还给皇后的儿子下了迷药,这小子定是察觉过来,早早就憋了气,就等着找机会出宫,不敢跟四殿下对峙,便来找他算账。

    听他这样揶揄他自己,陆予憬也倒义气。

    “行了,你们不想见便不见,反正我十四弟心思单纯,还是我去说吧!”

    朱霖峤抱拳谢过,看着青晏不光端了酒,还拿了一沓拜帖,便一一接过,自己去找陆予淮了。

    陆予淮在哪里,他便总是也在哪儿,所以即便是新得的凛王府,他也几乎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边进去边朗声笑:“凛怀兄,这么多帖子你多少也亲自读一读……”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停住。

    是自己看错了吗?他的四殿下竟然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拿了一方藕荷色帕子出来细细端详着,那神情就好像无限执着与迷恋一样。可一晃眼,他便没看到那方帕子了,只瞧得他坐在位子上,神情冷淡的样子。

    “怎么了?”见他没有说完,陆予淮问道。

    “噢,就是我看这还有长公主殿下和几位国公发来的帖子,青晏虽尽心且善武,但统管全家这事上总归差一些,他应该拿给你看看的。凛怀,要不要将在北境的管家调来。”朱霖峤很想揉揉眼睛,但在他面前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事,我也不会在国都待很久,不看帖子也是我的意思。”

    许是刚刚的冲击太大,朱霖峤一时还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一方藕荷色的帕子才让他觉得,自己和四殿下孤身已久,长年在外征战,以家国为重便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以至于在这个年纪,回到家里还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

    他也总奇怪,这一遭连自己回来,父兄都有想给他牵线做媒的,何况现在是当朝红人的四殿下呢?从前总看他不近女色,原来不过是心中已有了人。

    能让四殿下都惦念不忘的女人……朱霖峤想不出来。

    “凛怀,别的不去也没什么,后天长公主府上的宴席却是非去不可的。”朱霖峤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事,所以聊起了别的。“梁国的公主已到达国都,五日后正逢吉日才去拜见圣上。梁国的使臣住在国都驿馆,由怡亲王和礼部尚书接待。而公主等人,被指去了长公主府居住,看来那里的宴席多少也是由皇上授意的。”

    “几日没有活动筋骨了,明天我打算去郊外的马场。”

    见他不正面回应,朱霖峤也不强求。

    夜里,雪终于停了。

    “公主,大燕的崇宁长公主来了。”

    靳鸯独自吃完晚饭,才准备沐浴休息,听了这消息便只有打起精神来。

    崇宁长公主毕竟是这里的主家,又是长辈,所以虽同是两国的公主,靳鸯还是浅浅对她行了个礼。

    “长公主好。”

    “公主别客气!”

    细细看来,长公主在宴会过后连满头珠翠都摘去了大半,此时看着颇为清丽朴素,倒自有一番韵味。她毫不见外地拉过靳鸯的手,上下把她看过,便赞到。

    “见了你,我才知道世间真有这样的美人,这倒是我大燕的福气。”

    “公主谬赞了!”靳鸯原以为她会过来摆摆架子,显显燕国的威风,怎知这长公主一过来就殷殷切切地将自己一夸,倒让靳鸯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这里比不上梁国的气候,11月便已天寒地冻的,叫公主受了委屈。”长公主一说,她身后的人就端来了两件雪白的狐氅,那油光水滑的料子,一看便是北地的极品。“屋内虽有地龙,出门倒是要时时注意身子。你一个孤女千里迢迢来此多有不易,若不嫌弃本宫已大你两轮,对这燕国上下有何不懂、想问的,只管来找我,我定庇佑于你。”

    靳鸯忙不迭地道谢,两人又七七八八说了一炷香的时间,靳鸯才送了长公主出去。

    “公主,都检查过了,长公主送来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瑶琴说着,又不解道:“我总以为一来这边会针尖对麦芒地来上一仗,这长公主倒让我奇了怪。”

    “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说不准是看我们公主这般容貌,就算是在燕国,也一定会颇受宠爱,才过来巴结的。”琅画正服侍着公主沐浴,自来了大燕之后,她对外人总是留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

    “但是,她这样的身份巴结我做什么呢?”靳鸯泡在水里,小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她连老燕皇都可以几年如一日地避而不见,巴结我又是为什么呢?”靳鸯碎碎念着,却想不出答案。

    “也许是后日公主必须得出现在府上的宴席,她为了面子,也得提前跟您处好关系。”琅画为她擦干净身子,只瞧得公主身上白皙的皮肤细腻得宛如玉瓷,饶是服侍久了,琅画还是会有看失神的时候。

    “我知道。”靳鸯穿好了寝衣,趴在柔软的床上,没什么规矩地将琅画拉了上来。“那明日府上是不是要做准备,来来往往会有很多人?”

    “是,不过都忙在前院。不过公主说的也是,明日我们这里也得做好护卫,免得又叫人钻了空子。”

    靳鸯一笑,她哪是说的这个呀!

    “琅画,你现在趁姑姑不在,去给我找两套侍卫的衣服来。”

    “公主,你想逃跑?”琅画是自小跟在靳鸯身旁的丫头,她只要眼睛一转,琅画就知道她心里没什么好事。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弃天下大义而不顾呢!”靳鸯敲了敲她的头,还是托腮忧愁道:“我上一回偷溜出去还是两年之前,没几天就又要进宫,每天每日就对着四四方方的高墙,等我死了,从宫门抬出去,我的魂灵才会知道这大燕的国都长什么样!”

    “公主才是胡说,您为了天下大义,应该是千岁才是!”

    “少来!”靳鸯板起脸,不依不饶道:“你去不去?”

    琅画也不怕,笑吟吟道:“公主这样真好,头些时日整日哭着喊着闹着,接着又病了,可把奴婢吓死了。”

    “你若是不去,我明日定还是那副死样子。”靳鸯也乐,看着琅画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她才慢慢敛了笑。

    她手心隐约还是觉得很痛,摊开来看,是那日她握着粗粝的马鞭握得太过用力的缘故。伤口诚然会愈合,可有些事却从来回不到原点。她想起那几个备受□□而死的梁国侍女,只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全压在自己的心口,让自己喘不过来气。

    那曹相睿罪该万死,但有几句话她却听了进去。

    即便她再不愿意,可她若成了老燕皇的枕边人,她总有本事让他听自己的。虽不至于让大燕的江山分崩离析,但也能搅得朝堂上下成一滩浑水。

    她无用,不能战场杀敌,但她既然来了,便至少要将曹相睿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擦干眼角的泪,叮嘱自己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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