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恍惚越来越冷了，直到日上三竿，陆予憬从承乾宫出来之后还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寒气。他却顾及不上，只跟着诸位皇子，赶去皇后的宫殿。

    本朝对后宫要求繁多，皇子生下来后，最多在妃嫔身边养到五岁，此后便集中教养，每月仅有一次请安相见的机会。18岁之后，皇子们要去到各自的封地，以后更是长年累月地见不着。

    若不是此次梁国公主前来和亲，远在封地的各位皇子也不会归朝。

    恰好到了给母亲请安的日子，为防太过搅扰皇后，大家伙几乎都是默契地凑在一起，先去嫡母宫里。

    陆予憬本来就提心吊胆了一上午，担心在舟城的事还是会传到父皇耳朵里。可圣上国事繁重，也好像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看到四哥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自己身侧，见他始终对自己是不一般的，难免高兴得很。

    “四哥，等见完母后，我们便一同去母妃那里。”

    陆予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奇怪他突然而来的喜悦。他本是想要跟众人隔开距离，却又不想被圣上单独留下来，便只有跟他们一道，安静走在相对熟悉的陆予憬身侧。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实际上并不喜欢有人一直相陪，但想着予憬还是与他人不一样，便还是答应了他。

    皇后的宫里早早就准备好了茶和点心，一屋子人不少，怎么样都热热闹闹的。

    李皇后虽不是皇上的发妻，但也跟先皇后是姊妹关系。因其极为柔善宽和，所以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都十分受到敬重。她膝下共有两子，一位是十四皇子陆玉之，一位是当朝太子，先皇后的二儿子陆玉安。

    这两人此刻正坐得离她最近，无论皇后此时正在关切其他人什么，眼神却总时不时落在这二人身上。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子们便一一告退，既是要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又是要给皇后留亲生母子共处的时间。

    “老四，母后还有话跟你说。”

    皇后微笑着目送各人离去，唯独陆予淮起身的时候被她叫住。

    陆予憬见状便只有自己先走，他正犹豫着是等四哥还是自己先去母妃那里，便听到前面细碎的言语。

    “四哥现在可真是大红人一个，连母后都一改往日性格，要拉着他给儿子铺路呢！”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满朝上下现在谁敢不把他当回事？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因无母家庇佑，才被送去梁国的质子吗？”

    “八哥这话说的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当年把他欺负得那么狠，他现在不言不语，日后不会心存报复吧！”

    “他敢！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武将，等北境危难一解除，他又能蹦跶到何时……”

    看着老八老九离去，陆予憬捏紧了拳头。若不是知道这二人是一贯的嘴硬，差点就要上去理论了。

    他四哥在北境屡立奇功，不光能镇守一方，甚至还能开疆扩土，实乃国之栋梁。不过几年的光景，父皇对他是越来越看重，朝臣的溢美之词也不绝于耳。可他觉得，这都是四哥用命拼出来的，这是他该得的。

    陆予憬自诩没有四哥的本事，平日里能效仿一二已觉得不容易。即便有时候四哥会冷面冷心地让自己碰壁，自己却还是一心向着他，不喜这些在人后随意编排。

    好不容易压下情绪，到了母妃那里，他才准备着一脸的笑容，便看到母妃正在风口处等着，只为早点看到他。

    一年没见，她清瘦了好多。远看脸上的气色还是不错的，近处陆予憬却看出了她脸上的妆容遮盖了多少。

    他心疼得都来不及请安便扶着母妃进去，着急道:“母妃，小心身子！”

    允妃却问道:“你四哥怎么没来？再等等！”

    “四哥被母后留下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允妃一听便清楚情况，先笑着把儿子看了一圈，又叫婢女端来温水给他净手。

    “黑了，壮了，在外一定是辛苦。”

    “母妃……”看着一旁的嬷嬷掩面偷笑，虽知道母妃一贯心疼自己，但陆予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儿子是去封地当王爷，能吃什么苦。”

    “地方豪强势力错综复杂，仅凭是圣上的儿子便想统管境内，哪里容易！”允妃嗔怒道。“当初叫你跟着你四哥去北境，不说建功立业，你四哥也能照顾你一二，你倒好，非不愿意。”

    “母妃，我不能总躲在四哥后面，儿子多少也有一点本事，能够顾好自己。”陆予憬也不恼，笑着反驳。

    “我不要我的儿子有多少本事，我只要他身体康健，每日顺心高兴！”

    “儿子在外每天都很好，就是常常惦念母妃。”

    允妃一滞，登时眼圈就有些红了。陆予憬拉过她的手，很久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与我讲实话！”半晌，允妃看了时辰，连忙问道:“你在舟城的时候当真搅进了那样的事？”

    允妃远在深宫却还能知道这些事，定是……

    “鸿鸣这小子，说这些事让母妃担心做什么！”

    “不是鸿鸣。”允妃深吸了一口气。“你难道以为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别人不敢参怡亲王，难道还不敢参你？是你四哥在后面处理着这烂摊子事，你今天才能安然坐在这儿！”

    陆予憬自知理亏，有话又说不出口。他想到四哥昨日冷漠的样子，又听母妃说着他不知道的事，不由又生出几分感动来。虽说被父皇处罚他也不怕，但也不想长年累月病着的母妃担心。

    “儿子等会儿就跟四哥道谢去……”

    允妃看着自家儿子精神萎靡的样子，不由心疼。这些后妃虽远在深宫，但只要母家还有势力，便不可能完全不理朝局。想着现在国都现在的一滩浑水，他一时也不能去拜访他舅舅，允妃便自行给他分析着各方势力，提点他多多注意。

    “母妃不该只留在后宫，若是男儿定是要在朝堂官至丞相。”陆予憬听得皱眉，又怕母妃担心，倒开起玩笑。

    “所以我不知道你这天真的性子是随了谁，总叫人担心害怕。”

    允妃没忍住咳了起来，陆予憬赶紧递过热茶，帮她顺气。

    “憬儿，我不要你出头冒尖，只愿你平安顺遂，不要陷入这朝堂之争，你可记住了？”

    “母妃，儿子不是要出头冒尖……”只不过是真心想为大梁做一些好事。

    陆予憬话没说完，看着允妃苍白的面容，虽心有不甘，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娘娘，圣上说一会儿过来，还要四殿下和十殿下留着中午一同用膳。”侍女进来禀报了允妃，一时宫中不禁透着一些喜色。

    皇上来宫中并不稀奇，可留皇子一同用膳，那可是皇后宫中曾有过的待遇。

    允妃倒没有十分高兴，不过是吩咐了小厨房尽心去做，喝了一碗药后，又叫宫人将门窗打开散散味道。

    因母妃还要更衣打扮，百无聊赖的陆予憬便在院子里踱步想着事情，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小脑袋在母妃的宫门口探来探去的。

    他一瞧那满头的金玉便知道是谁了，陆予憬这人包容性极强，再不好的女孩到了他面前，他也总能说服自己找出对方的一二优点。可这个，他算是没办法。

    他假装没见着，转头便要往里走。

    谁知后面的声音很是清脆，但也实在怯懦。

    是啊，连玉纨都怕的，也只有四哥了。

    “四哥，你能不能帮我把十哥哥叫出来？”

    叨扰他也就算了，还敢去烦四哥？陆予憬认命了，一回头，只见四哥才走到宫门口，若玉纨不主动唤他，四哥定然是会当作没看见直接进来的。

    “我来了我来了！四哥，母妃正在更衣，我们稍等片刻。”

    允妃宫里又不止一个房间，但陆予淮也是守礼之人，这时自然规矩地在外守候。

    才回国都，事务不少。他在府外还可闭门不出，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来客。可在宫里，却是逃也逃不过的。

    在这片刻无人顾及的时候，他盯着院里盛开的红梅，似乎无心欣赏，不过是在放空。他本就生得高大颀长，常年练武更是身姿端正，犹如苍鹤。若不是一张俊脸面若寒霜，那路过的宫女还能再多看几眼。

    不一会儿陆予憬好不容易支开了玉纨，才走到他身后。

    “四哥，你倒也不问玉纨来找我有何事。”陆予憬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看向他的眼神也多有奇怪。

    “玉纨？”陆予淮好像一时想不起来。

    “是啊，姚贵妃的女儿，父皇疼爱的紧，虽非中宫所处，名字里还是赐了玉字。”陆予憬解释着，虽知道四哥对自己不关心的事多有忽略，倒没有想到能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了。”陆予淮说着，不以为意。

    陆予憬便不敢问了，他知道，四哥这是完全漠不关心、不想被人打扰了。

    可他依然头疼得很，玉纨倒十分会麻烦人，四哥她不敢去找，自己又不方便出宫，就打起自己的主意来。他一不答应，玉纨便哭天抹泪的，吃定了他心软。

    “我的副将苦尽甘来，你可不要因玉纨小孩心性，便断送他一生。”

    陆予憬一滞，没想到四哥什么都懂。

    玉纨喜欢朱霖峤喜欢得紧，前几年因为霖峤是镇国公家无权无势的庶子，便不敢将心意说出口。而今朱霖峤跟在四哥身侧效忠多年，现在该有的一样都不差，玉纨便等不及……

    可若是公主的驸马，朱霖峤后半生便只能在府衙中渡过，再无法驰骋疆场，于众人而言这是天降的美事，可于霖峤而言呢？他四哥看着什么都不关心，可他身边重要的人，他都在无声无息间一一照拂。

    “四哥，我就是打算灭了玉纨的念头，又不知道怎么做合适，才想要问您。”许是先前做了很多不合适的事，陆予憬现在不论干什么，人都有些瞻前顾后。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论好坏，我会处理。”陆予淮看向他，语气平稳，似是泰山压来他也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