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曹相睿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扭曲,头痛得似乎将要炸开。随着那道声音,他努力睁眼将来人看清。

    只见一女子身着锦红缎面绸裙而来,他看不清来人的妆饰,却只觉她身段婀娜,娉婷得如夏日水池中摇曳的睡莲。她手中似乎正拿着什么走近,可他无暇注意,只因来的女人一双眼睛似月含星般明亮,像是燎原的烈火,意欲将他吞噬。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张脸,曹相睿蓦地心疼起来。他在恍恍惚惚间,想要抚平那蹙起的酥眉,想要逗笑那紧紧抿起的朱唇,想要这张脸为他绽放出哪怕一丝笑容,更想要将这他以为是月上嫦娥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耳旁的惊呼已是听不到了,似乎还有人想要拦住自己,可美人还在,美人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而后她便扬起了手。

    “美人……”

    靳鸯看着对面几近疯魔的人,她不管周围人如何阻喝,甚至一把推开赶来的素冉姑姑,她高高扬起马鞭,狠狠地对着来人抽了下去。

    那马鞭极为粗粝,可她是个女子,十成十的力气使下去,登时也只抽破了曹相睿的衣袍,脸上也只留了深深一道红痕。

    靳鸯还不够解恨,一时气红了眼睛连抽几下。她扬手还要挥鞭,可鞭子甩出去的时候御亲王却挡在了身前,他一把接过鞭子,而后一手拽住靳鸯。

    “赛阳!胡闹什么!”

    她封号赛阳公主,宫中的长辈习惯直接喊她“赛阳”。而这一遭靳鸯已是许久未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了,千里的漂泊,万里的思愁全都涌向她,混着这些屈辱,她才清醒几分。

    “皇伯伯……”

    这一声喊似乎已经将她完全拖出了泥潭。她是梁国的公主,梁皇的掌上明珠,却被送到这里,自己即将要被人糟践不说,带的她身边的婢女、侍卫都过不了一天好日子。

    埋怨起自己没用,少时偷懒没有好好练武,不然怎么也得把这始作俑者抽得皮开肉绽,然后送去见阎王,可偏偏皇伯伯还要拦在自己身前,让自己无法再前进一步。

    靳鸯想,现在的她一定是十分狼狈吧,不然为何大家都注视于她,为何大燕的亲兵和梁国的侍卫瞬时间拔刀相向。可那疯魔的男人还在地上扭动,不知道在摸索找寻什么,嘴里呓语着不堪的话。

    “曹相睿疯病在身,言语冒犯公主,惹公主不悦,鞭三十;昨日大燕赴会的大小官员,不听我令饮酒者,斩立决。”怡亲王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形式,尤其宸王一把扣下曹相睿,带着一身戾气将刀架在其脖子上,怡亲王沉吟片刻,才虎着脸下了令。“如若梁国谭将军愿意,鞭刑可否亲自代之?”

    谭将军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虽为虎将,但不是没有头脑。见怡亲王虚张声势,避重就轻这曹相睿的罪过,明明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过,不过是为了做给人看。但他只是副使,没有那么多生杀予夺的权利,他现在不过是一把刀,如今一切听从御王爷的号令。

    老王爷按住还欲动手的靳鸯,伸手捏向她的后颈,靳鸯只觉得一疼人就没了意识。

    御亲王将公主横抱起,脖颈已有青筋,似乎也是在强耐怒气。他并未看向怡亲王,而是对着了有些发愣的宸王陆予憬。

    “此混吝小儿本该死罪,但我等念及两国结好之心,步步退让,骆将军但执刑罚也无妨。还望大燕顾及两国颜面,此事莫为外人道也。”

    老王爷的话掷地有声,陆予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一口应下来。

    当日,寿王府只听鞭声三十下,而后七十九顶项上人头落地。此间有当地高官与寿王亲信前来相劝,都被气急的怡亲王一一呵斥,差点拉去一并行刑。这一遭过后,众官员也知道了怡亲王的铁腕手段,各个咬紧牙关,不敢再对外泄露半句。

    而陆予憬知道长兄心情不佳,随后的并未与和亲使团一路同行,而是径直骑马先几日抵达国都。

    一年未回,国都依然一片万世升平的繁荣景象,总归让他心里宽慰几分。

    陆予憬还未抵达自己在国都内的王府,一听说四哥早就回来了,便悄悄用化名去他新建的府上递了帖子,不一会儿青晏就出来迎了他进去。

    “这曹相睿,早就听闻他在舟城横行霸道、恶贯满盈。在寿王荫蔽下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何敢在和亲使团到达之时,对梁国的侍女下手。”

    朱霖峤一口恶气难出,还想再说什么,却只看到一旁的四殿下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不过还是拿着那本兵书细细地翻阅。他身后的玉梅树已然盛放,这般生机勃勃与他那张宠辱不惊的脸交相浑映在一起,竟然是不违和的。

    四殿下都没说什么,霖峤自觉不该先发表见地。他看向有些失落的陆予憬,不由安慰道:“十殿下,怪我当时没有再多劝诫。此番您已趟入浑水,在宫中要多小心翊妃,近日要避开寿王父子才是。”

    “还有,我那志虑忠纯的大哥。”陆予憬扯了一抹笑,多少有些无奈。

    朱霖峤也明白四殿下的意思,事情已然发生,多言也无用。照十殿下一贯的脾气,这事若一开始由他全权负责,定是百官肃然,根本不会发生曹相睿夜行欺凌之事。可这一回负责的却是大殿下,他为人谦和又无强硬手段,遇上狠将定然无从号令。怡亲王不见得有多少坏心思,却总是因瞻前顾后而误事,非常时候又拉了宸王下水,此番当然让十殿下寒心。

    “四哥,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陆予憬忍不住,还是问向了那漠不关心的人。

    “你自认做错了什么?”

    良久,陆予淮才抬起头看向他,一双凌厉的眉眼却没有因为他的亲近依赖有任何松动。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谁也不在乎。

    自认做错了什么?陆予憬细细想来,是自己不该冒昧跟上和亲使团的队伍?还是自己不该一听大哥召唤,就去了争端的正中心?还是没忍下一时意气,自己就拿刀扣下了曹相睿,逼得大哥不得不做出回应?

    他想不明白,他好像只错了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可若要他承认,他却不愿意。

    “我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才说完,他又好像觉得没什么底气一般,补充道:“那梁国的公主望着只有16、7岁的样子,倒是比我还要冲动,她持刀持剑都无法进入殿内,便拿起马鞭进来,对着曹相睿就是几鞭子。”

    说着,陆予憬的脸上便有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纵容。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虽没有刻意打扮,但眼眸如燎原烈火的小姑娘,执拗又倔强。

    陆予淮翻书的手一滞,半晌冰冷的眼眸看向他,十殿下的笑脸便不甘心地消失了,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

    陆予淮冷语道:“那你怎么不多学学她?”

    朱霖峤本惊诧于这位公主的行径,配着那天他看到的绝美仪容,他竟是想象不出来她挥鞭抽人会是什么模样。正准备追问陆予憬几句,可偏偏四殿下又这么说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四殿下的反话。

    到底是四殿下,谁做了什么离奇的举动,四殿下都不会意外。哪怕当日看到的是个娇滴滴的公主,他都一点不会好奇为何她能这般。

    “我到底已经出去历练一年了……”陆予憬说着,在四哥面前,他总是没来由心虚得很。可明明来四哥这里,不是被说就是习武时被打,他却总是甘之如饴。“我不至于像公主这般意气行事。”

    听了这话,陆予淮起身合了书。

    “你一回来该去拜见父皇才是,偷偷先来我这里实属不该。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与我一起同父皇、母妃请安。”

    说罢,便独自进了内堂。

    陆予憬和朱霖峤看着他挺拔稳重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觑。

    “我真的惹了很大的祸么?兄长怎么今日比平时还没有耐心?”

    朱霖峤看着兵书还落在桌上,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不禁有了些想法,便小声安慰道:

    “四殿下似乎并不喜欢听到梁国之事,他到底曾经入梁国当过质子,梁皇虽礼遇有加,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那赛阳公主听闻是梁皇的掌上明珠,四殿下在梁国之时可能多有接触。如今您反复提起,四殿下可能想起旧事心有不悦,殿下莫见怪。”

    “我自然不会。”陆予憬认真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朱霖峤的说法自己会不信。

    大抵是当时大燕的危难解除后,梁国便放回了身为质子的四哥。幼时的他记得母妃说过,四哥也只是个孩子,不过是两国之间的牺牲品,父皇、母妃和朝廷都愧对于他,可后续大家对四哥做的事却诚然与这说法不同。

    他定然是在外面吃了苦,不然不会在接回他的时候觉得他那么瘦弱。可四哥却只是把腰挺得很直,跟父皇说自己在梁国过得很好,梁皇对他很不错,脸上也不曾有一丝怨怼的神色。他还跟父皇讲述着在梁国的所见所闻,讨论着梁国的人文风貌和世家朝政。那般正义堂堂、开诚布公的模样,让几位公卿大家都不禁眼前一亮。

    兄长并不觉得这段经历是不光彩的,陆予憬知道。不论遇到什么,四哥都是这样坦坦荡荡的,陆予憬也知道。

    当那些不经世事的皇子以这事攻击、欺辱四哥的时候,当四哥直至及冠父皇都未想起要给他开衙建府的时候,当四哥被丢去北境几乎是自生自灭的时候……他没抱怨过,没犹疑过,他沉着心做自己的事,十年如一日地尽心尽力,直到今天,他成了父皇不得不封的北境王,成了世人赞颂的铁面镇国之柱。

    陆予憬一点儿都不意外。

    所以他想,四哥还是看不上自己吧,不能动怒便只有连书都气得忘记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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