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

    房间里一片狼藉。

    褙子、中衣、罗裙、罗袜散落一地。察合台隔着蚊帘,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人半露香肩玉腿横陈和葛尔丹抱在一起。这......察合台脸上瞬间红霞飞,一只脚迈进去又退出来。

    独孤公子才不管那么多,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

    凤琉璃咬住后槽牙,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刚趁独孤公子还没查到这个房间时。凤琉璃把裴明一股脑塞到葛尔丹的被窝里,点上幽冥香,自己脱了衣服躺到床上,装出一幅楚云湘雨的画面。幽冥香不仅能压住房间里的血腥味,还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本就醉醺醺的葛尔丹,此刻更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独孤公子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异样,然后一步步走向床边。

    凤琉璃手脚冰凉,浑身颤抖。被窝里,葛尔丹忽然伸出一只手压在她的手上。凤琉璃啊地一声,扯下枕头朝蚊帘外的人扔过去。

    “走开啦!”凤琉璃娇羞道。

    独孤公子侧身躲开枕头,蚊帘拉到一半,被紫陌夫人制止。

    “出去。”紫陌夫人指间夹着一块刀片怼在独孤公子脸上。独孤公子一言不发地看着紫陌夫人,两人僵持片刻,独孤公子举起双手一步步退到门外。

    “夫人可要想清楚,你现在是在跟丞相作对。”独孤公子的脸上显出阴鸷的神色。

    紫陌夫人冷峻道:“他日若丞相怪罪下来,就说紫陌护短,看不得自家姑娘受人欺负。丞相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不像有些人,横冲直撞,跟个没教养的狗一样。”

    独孤公子往蚊帘里看一眼,讥笑道:“欺负你家姑娘的可不是我,是睡在那张床塌上的人。”

    紫陌夫人:“我家姑娘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管得着吗!”

    凤琉璃听到这话差点当场晕过去。

    一番闹腾之后,众人离去,留下屋内一片死寂。

    凤琉璃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葛尔丹死沉的胳膊底下坐起来,揭开被子查看裴明的情况。裴明涨红了脸,两个乌漆的眼珠子死盯着凤琉璃。

    妈呀!凤琉璃臊得又把被子捂上。

    裴明一只手抓住凤琉璃的手腕,把凤琉璃拉进被窝。

    “没死都给你捂死了!”裴明杀气腾腾。凤琉璃看到裴明“回光返照”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自己衣不蔽体连忙用手捂住胸口。

    “现在才知道害羞?晚了。”裴明扫了一眼凤琉璃戏谑道

    凤琉璃一想到自己刚刚吓个半死,这厮就躲在被窝里饱眼福,气不打一处,恨不得把裴明眼珠子挖出来。

    葛尔丹睡在两人中间,忽然翻了个身,胳膊正好压在裴明伤口处。裴明疼得龇牙咧嘴,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最靠外的凤琉璃顶到床下。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不管你了!”

    凤琉璃在紫府这段时间琴棋书画没学会,骂人的话倒是精进不少。

    裴明艰难地支起身子,脸色比苦瓜还苦。“小尼姑,我问你个问题。柴房的钥匙除了你有,还有谁有?”裴明收起戏谑的表情正色道。

    凤琉璃:“七娘,她有紫府所有的钥匙。”

    果然不出所料。

    那批货是在大家用膳时不见的。当时独孤公子和胡商都在现场。能开柴门又不引人注目的除了紫府的下人没有别人。可这么几个大箱子,门外还围了一圈黑衣人,她怎么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搬走?

    难道......她跟那帮黑衣人本来就是一伙?!

    凤琉璃见裴明脸上阴晴不定,叹口气道:“我是上辈子欠你钱吗?每次遇上你准没好事。”

    裴明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元宝,咧开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微笑。“那就请姑娘继续欠着,送我出府吧。”

    午夜子时,小院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棵千年香樟树立在中间,枝繁叶茂,杀气腾腾地守着一方土地。

    凤琉璃把裴明背在身上,用布单盖住他的头。

    “意守丹田,气聚百会,气清身轻,气浊身沉。”凤琉璃现学现卖,口中默念裴明的轻功心法,一脚跳到对面的香樟树上。香樟树摇了摇,稳稳地接住两人。

    “我真是天纵奇才,一学就会!”凤琉璃心府轻快,顽皮得像个孩子。身后一盆冷水浇下来:“你只是力气大而已。”

    两人像一只巨大的蝉蛹贴在树干上,凤琉璃小心翼翼地往下滑。滑到一半发现树下站着个人。

    佟七娘提着赤铜簪花宫灯白晃晃地照在凤琉璃身上!

    “谁?”佟七娘惊道。

    “七娘,是我。”凤琉璃狼狈地转过脸。

    “大晚上的你在树上干嘛?”佟七娘常年一副见惯不惊的表情,此刻也跟见着鬼似的五官全皱在一起。

    “我,我在锻炼身子呢,白天太忙只有晚上有时间......”凤琉璃编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凤琉璃感觉佟七娘的目光始终她身后的布单上晃悠,一巴掌拍到被单上:“嘿嘿,负重运动,负重运动......”

    佟七娘悠了半晌,撤掉那明晃晃的光,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径自离开了。

    裴明躲在被单里,手早已攀上短剑。自己这么明显个“包袱”,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这佟七娘是装没看见还是真信了凤琉璃的鬼话?

    裴明一颗心七上八下,凤琉璃却跟没事人似的蹦到地上。

    “走后门。”裴明低声道。

    “别指挥我。今晚要不是我,你都死了八百回了。就你那点智商,留着回去喂狗吧。”凤琉璃嘀嘀咕咕,一改往日怯了吧唧的形象,在裴明面前抖起威风来。

    两人走到后门。门一开,一张煞白的脸怼在凤琉璃面前。

    “凤姑娘,你今天很忙呢。”

    独孤公子折扇一开,两个麻袋分别套在凤琉璃和裴明的身上。凤琉璃还想挣扎,一记闷棍从天而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睡梦中,凤琉璃仿佛回到了尼姑庵。

    推开房门,定音师太坐在桌前缝补衣服。一灯如豆,在她身上投下恍若隔世的微光。定音师太对着凤琉璃轻轻一笑。

    你回来了。

    凤琉璃心中离愁万绪,泪如泉涌,扑倒在定音师太的怀里放声大哭。娘,我好想你。定音师太宠溺地抚摸着凤琉璃的头发,凤琉璃紧紧环住她的腰。

    一滴、两滴......冰凉的液体滴到凤琉璃脸上。

    凤琉璃抬头一看。定音师太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尖刀,血从伤口处迅速化开,如同火焰鸢尾般染红整个衣衫。

    不!不要!

    定音师太目光凄然,伸手擦拭凤琉璃的眼泪。

    琉璃,听娘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琉璃,琉璃......定音师太的声音越来越弱,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强......凤琉璃!凤琉璃!

    一声疾呼,凤琉璃睁开眼!裴明的脸横在眼前,微弱的光落在他眉角处,仿佛山棱起|伏,丘壑纵深。

    “你压到我了。”裴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凤琉璃陡然发现,自己伏在他身上,两只手缠在他的腰间。

    “啊呀!对,对不起......”凤琉璃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弹开,后背撞上一块硬物。

    整个房间四面都是墙,没有门也没有窗。

    “这是什么?”凤琉璃低头一看,自己两只脚没入水中。“这是水牢。”裴明指了指墙壁。

    凤琉璃顺着裴明手指的方向看,墙上有个碗大的孔洞一直在往里渗水。“我观察过了,孔洞的进水速度大概一刻一尺,这房子拢共七八尺。也就是说,不到一个时辰咱俩就都成淹死鬼了......”裴明说得轻描淡写,凤琉璃却不淡定了,跳到铁栏杆上,一口一个救命。

    “没用的,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裴明捂着胸口咳出一摊血。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凤琉璃一脸苦相。

    裴明扔给凤琉璃一个布包:“会女红吗?”

    “会一点。”

    “帮我把背上的伤口缝一下。”裴明转过身背对凤琉璃。

    “你从哪儿拿得针线?”

    “刚刚在紫府顺手拿的。”

    凤琉璃一整个蒙住了。她布匹都没缝几次,现在要她缝人皮?!裴明脱掉上衣,回头见凤琉璃傻愣着一动不动,冷哼道:“别装傻,你又不是没看过。”

    仔细一看,裴明身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皮肤。伤疤阡陌纵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凤琉璃缓缓走过去,手落在裴明的伤疤上。

    “疼吗?”

    “废话。你砍自己一刀试试。”

    “......”

    凤琉璃借着昏暗的光线开始穿针引线。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实力有限,反正手哆嗦了半天愣是没穿过去。裴明瞅一眼凤琉璃。只见她小脸憋得通红,额上浸出丝丝密密的汗,两颗眼珠子已经快要穿成一条线。

    凤琉璃一急,针尖呲得扎到自己手里。

    “别慌,你就当在紫府,该怎么做怎么做。”裴明语气温柔,听得凤琉璃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这么慈悲为怀。如果佛祖知道自己死之前还在做女红,会不会下辈子投胎安排自己去当织女......凤琉璃思绪乱飞,总算把线穿过去。

    “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缝了。”

    “缝吧,缝好看些。”裴明笑了笑撇过头去。

    凤琉璃屏住呼吸,针尖扎进裴明的肉里。

    房间里流水声和裴明的呼吸声融为一体。水已经漫过膝盖,裴明纹丝不动,手臂上暴起一排青筋。“要歇一下吗?”缝完一道伤口,凤琉璃大汗涔涔,手指僵硬地舒展开又聚拢。

    “不歇。”裴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凤琉璃深吸一口气,埋头继续干活。

    半个时辰之后,两道丑陋的疤像百足虫一样攀在裴明背上。凤琉璃浑身虚脱地靠在墙壁上。水已经漫到凤琉璃的腰,凉意入衣裘,凤琉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裴明把衣服搭在凤琉璃肩上,来回搓她的手臂。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那件大红鹤氅吗?要是有那件衣服在就好了。”凤琉璃脖子缩进衣服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怎么,你还想在这儿过冬啊?”

    裴明的脸色又臭又硬。敢情刚刚真是为了让自己缝好一点才那么温柔的吧。凤琉璃被一种莫名沮丧的情绪来回搓揉,手脚一软,跟个木桩似的直直地倒在裴明身上。

    裴明的手虚抱在空中,怀中人的发丝摸挲着他脖子,他一动也不敢动。

    要被淹死了吗?

    凤琉璃的心底冒出一个声音。以前看经书上写,生固未可喜,死亦不必悲,凤琉璃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悲,反倒生出些许从容。裴明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笼在她的鼻息处,凤琉璃大胆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凤,凤姑娘......这里是水牢,不是你的被窝。”裴明用手指戳了戳凤琉璃的后背。凤琉璃闷哼两声不说话。

    “你不想走,我想走。”

    凤琉璃心想,也就三四平米的地儿,你能走哪儿去?

    忽然,房间剧烈晃动一下,凤琉璃撑起身子惊恐地环顾四周。这房子还能动?!凤琉璃撒开裴明把脸贴到墙壁上。

    “会游泳吗?”裴明问。

    “......不会。”

    “那你完了。”

    裴明嘴角勾笑,凤琉璃心底一凉。下一秒就看到裴明一头扎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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