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水已经漫过凤琉璃的腰际。凤琉璃取下墙上的烛台往水里照。
裴明像条河鳗似的潜在水里，手上不知在捣腾什么东西。
过了半晌，裴明钻出水面。“待会我数到三，你憋气跟我一起往下跳。”裴明黑发如墨，宛如河妖。凤琉璃完全听不懂河妖在说什么。
“一、二......”
“等一下！”
“三！”
不等凤琉璃问出口，裴明揽住凤琉璃的腰就往下跳。
地板从中间裂开，两人齐齐坠入水中。大水漫灌，吓得凤琉璃魂不附体，四肢紧紧地缠在裴明身上。周围一片漆黑，裴明发现头顶处有光亮，迅速往上游去。
不一会两人浮出水面。
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凤琉璃如获新生，大口喘气。裴明拍拍她的后背，让她睁开眼。周围烟波浩荡一望无际，身边一艘巨轮投下铺天盖地的阴影。
“我们在河里？！”凤琉璃惊魂甫定，牙齿打颤。
“准确来说，是在海里。”裴明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巨轮，“水牢就是从这条船上垂下来的。”
上谷郡三面环海，凤琉璃只在之前化缘时到过一次码头。她从小不喜欢浩渺之物，但此刻漂在海面上，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感。
这些日子有太多不真实的时刻，连凤琉璃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些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裴明抱着凤琉璃往巨轮游去。船尾处垂下一条铁链，裴明攀着铁链往上爬。
这人在紫府时还弱不禁风的，怎么被海水泡过之后就变得这么矫健？还有，他怎么知道房间地板是块暗板？是自己缝针时发现的......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凤琉璃来不及细想，人已经上到甲板边缘。
两个黑衣人靠着桅杆睡觉。裴明蹑手蹑脚地上到甲板，削掌劈到两人脖子上，然后娴熟地扒了两人的衣服，再一脚踢进海里。凤琉璃已然见惯不惊，没等裴明开口自己便拿了其中一件套在身上。
船身约莫四十余丈，上起三层楼，左右前后各置四桅杆。竿上旌旗飘动，一个“谢”字迎风招展。
凤琉璃跟着裴明鬼鬼祟祟地往船头走。“我们这是去哪儿？”凤琉璃小声问。“去找那几个箱子。”裴明形如鬼魅，有几次凤琉璃都差点跟丢，又被裴明找了回来。裴明让凤琉璃牵住自己的衣角，凤琉璃跟小尾巴一样在裴明身后左躲右闪。不一会儿，两人来到船头，裴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凤琉璃后退两步。
凤琉璃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独孤公子背手立在船头，桅杆上还绑着一个人。
“你们这些丑陋的汉人，货已经送到了，你们还想怎样？！”桅杆上那人大喊大叫，身上还穿着裴明的衣服。
凤琉璃仔细一看，那卷发深眼窝高鼻梁的男人十分面熟。哈桑？！凤琉璃下意识吐出两个字，被裴明狠狠地瞪了一眼。
“丞相明明要了八箱货，你们只给四箱，另外四箱压着不放是什么意思？”独孤公子来回踱步，衣炔飘飘，月光下仙形幻影不像一个狠厉之人。
“都说了货还没到！又不是香蕉屁|股梨，哪能说有就有。”哈桑一着急，苹果说成屁|股，凤琉璃忍不住猛掐自己大腿。
独孤公子绕着哈桑走一圈，倏然折扇一开，扇柄处弹出一个明晃晃的尖刀扎进哈桑肩膀。
“那你们交给紫陌夫人的那四箱是什么？苹果梨吗？”独孤公子目色森然，扇柄在哈桑身上转来转去。哈桑疼得龇牙咧嘴，咝咝地呼着冷气：“紫，紫陌夫人的出价是你们的两倍。我们做生意的，当然是价高者得。”
独孤公子哼一声：“我看你们是想两边压货，两边加价吧。”
紫陌夫人也收了胡商的货？凤琉璃不明就里，瞥一眼裴明，他也是一脸懵。
独孤公子抽出刀，在哈桑，哦不，裴明的衣服上擦了擦。“让葛尔丹拿剩下四箱货来赎你的命，他要是觉得你的命不值钱，我就把你剁成肉块扔海里喂鱼。”
哈桑抄着胡语骂骂咧咧，独孤公子拿出一块破布塞到他嘴巴里。
凤琉璃：“那箱子里装得是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抢？”
裴明：“烈焰石。一种浓度很高的火药石。半斛烈焰石可以把这条船炸得粉碎。”
凤琉璃：“那四箱不得把海底龙宫给掀了。”
裴明：“......”
忽然，一个浪打来，船身剧烈晃动，凤琉璃脚底一滑跌到栏杆上。
“谁？！”独孤公子闻声往凤琉璃的方向走来。裴明急忙搂过凤琉璃的肩膀转身，摇摇晃晃道：“吐完了吗？吐完了我们回去继续喝！妈的，今天给那小子折腾坏了，射了他那么多箭都没射死，真他娘的不是人！”
凤琉璃会意，也跟着打起醉拳。
独孤公子见是自己人，放松警惕。往回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那矮个子的黑衣人竟然穿着一双女人的绣花鞋！
裴明左摇右晃，忽觉后背一凉，余光一带，身后一团黑影向他直直地逼来！
“你到底是谁？屡次三番坏我好事，谁派你来的？！”独孤公子的扇子快如闪电，形成一道锋利的白光封住裴明的去路，裴明一掌推开凤琉璃，凌空落到独孤公子身后：“哈哈，是你大爷派我来的！”
船里的黑衣人听到动静纷纷上到甲板来。凤琉璃一看局势不对，瞅见角落处一堆酒坛子，赶紧躲到背后。
黑衣人再一次把裴明团团围住。裴明双拳难敌四手，赤手空拳与对方兵刃相接，很快落了下风。身上的伤口裂开，倏而脚底一滞，被独孤公子一刀划在脸上。
“紫府是伯安侯的地盘，难不成公子也是伯安侯的人？”独孤公子边打边问。裴明脚下速度不见，翻手截下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反守为攻。“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啊。”
独孤公子眼睛里凝起杀意：“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光剑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另一边，凤琉璃躲在酒坛背后心急如焚。
周围是茫茫大海，逃也逃不掉，等独孤公子收拾完裴明，自己这条小命还能留到几时。凤琉璃抱住膝盖缩成一只鹌鹑，听着外面风声鹤唳忍不住捂住耳朵。
海风袭来，卷起一阵酒香。凤琉璃乍一抬头，发现房檐上架着几只火把。有了！脑子里白光一闪，凤琉璃提着两坛酒摸黑走到船尾。
凤琉璃身子瘦小，那帮黑衣人的注意力又全在裴明身上，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凤琉璃来到船尾，酒往甲板上一洒，取下火把，点燃烈酒。这个船是木质结构，火着了道迅速窜开。凤琉璃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独孤公子听到声音，抬头往船尾一瞟，目之所及火光冲天，一股焦臭混着海腥味扑鼻而来。
“快救火！”独孤公子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散到船尾。裴明趁乱割断一个小木舟的绳子，在黑暗中寻找凤琉璃。
场面极度混乱。黑衣人提水，凤琉璃提酒，大家谁也看不清谁一股脑地都往甲板上倒。
人们的呼喊声，烧焦的木炭声，火光像金龙脱甲般撕开昏天黑夜的帷幕。凤琉璃感到兴奋不已，体内一股颤栗的快|感瞬间充斥四肢百骸。一个黑衣人发现凤琉璃的异样，挥剑向她刺来！
“找死！”
凤琉璃眼神发狠，顺手提起一个酒坛子劈头盖脸砸在那人头上。那人也不是吃素，脸上混着酒渍和血渍，手上的速度却不减。凤琉璃脚底被一个焦木绊住，就在剑锋快要刺进她身体的一瞬间，裴明冲过来徒手抓住刀刃。
“还不快走？！”裴明一脚踢在那人小腹上，拉着凤琉璃就往小木舟的方向跑。
两人穿过纷乱不堪的人群来到小木舟上方。裴明扔下一条绳索：“快，下到小船上去！”
凤琉璃冷眼一瞥，二话不说直接跃过围栏跳下去。裴明一怔，伏在围栏上往下看。凤琉璃落在船头，摇着船桨自己离开了......
“喂！”裴明纵身跃到小船上。船身晃了晃，凤琉璃皱紧眉毛，抄起船桨向裴明打来。
“小尼姑，你清醒一点！”
裴明躲过船桨，欺身把凤琉璃压在船板上。
凤琉璃目光凶狠，嘴里发出嘶嘶声，张口就咬在裴明的手背上。裴明任由凤琉璃咬着，死死地压住她挣扎的身体。裴明的血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浸入凤琉璃的鼻息，凤琉璃的眼神逐渐变淡，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好痛。
凤琉璃蓦地推开裴明，大惑不解地瞪着他。好端端的，干嘛压着人家？！
忽然，身后的大船炸起一团火球。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凤琉璃瞬间失去听觉。碎片从天而降，在海面上滚出一簇簇火球，来不及逃跑的人们被烈焰吞噬。顷刻间，浓烟滚滚，惨叫声连成一片。大船开始缓慢下沉，海面卷起一股巨大的漩涡。裴明来不及多看，划着船桨赶紧离开。
划着划着，船桨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裴明使劲一提，从水里提上来个人来！
独孤公子破水而出，对准裴明狠踢一脚。裴明跌入水中，下一秒就被漩涡卷得不见了踪影。凤琉璃扑到船檐，惊呼：“裴公子！”
四周惊涛骇浪，凤琉璃望着无尽深渊，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独孤公子一半脸被烧毁，另一半脸诡异笑着。“想下去陪他我就送你一程！”独孤公子扑到凤琉璃身边，一手扼住她的喉咙，把凤琉璃扔出船外。
一浪打过来，凤琉璃还来不及呼喊，人已经被海浪卷到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