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

    大高个死不瞑目,狰狞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凤琉璃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东西在哪儿。”斑纹男问。

    “在,在地窖。”

    斑纹男指了指旁边受伤男子对凤琉璃说:“可否请小师父帮忙把他扶起来?”受伤男一手扶墙一手撑腰:“这种事就不劳烦小师父,我自己能......行。”话音刚落,受伤男子就被凤琉璃像扛麻袋一样抗在肩上。

    “公子别客气,我们尼姑庵的米都是我扛的。”凤琉璃熟练地掂巴两下,男子眼睛睁大两圈。

    斑纹男推搡着老板娘往地窖走,凤琉璃扛着“麻袋”跟在身后。

    “麻袋”头一回被女人扛,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挂在脖子上不合适撇在腰间也不合适。“别动!”凤琉璃嗔了一声。“麻袋”果真一动不动,手臂像钢板一样支在半空中。

    “你叫什么名字?”

    “凤琉璃。”

    “哦......凤小师父。我叫霍婴,前面那个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男人是我师哥,裴明。”麻袋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凤琉璃聊天,凤琉璃嘴上应和着,脚底却丝毫不敢怠慢。

    福来客栈的结构比她想象中复杂许多。回廊七歪八拐,跟蚊香似的盘在小院里。四人行至一口八角井,老板娘指着井说。“就这了。”

    “打开它。”裴明道。

    老板娘瞄了裴明一眼:“平时都是我男人干这事,我劲小打不开......”裴明一把短剑横在老板娘脖子上:“别废话,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舌头割下来。”老板娘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去挪八角井上的石块。

    “小师父,我能看一眼吗?”

    霍婴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凤琉璃猛然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视角不是自己的背就是地上的草,忙侧过身子让他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陡见天日。老板娘想喘口气,裴明冷峻的声音又飘过来。

    “下去。”

    妈的,比阎王还催命!老板娘狠狠瞪了裴明一眼,顺着竹梯乖乖往下爬。

    “你俩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裴明紧跟老板娘。凤琉璃趴在井边探头探脑。霍婴却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

    “别看了,反正咱俩下去也是添堵。”说完,顺手抓来两片树叶垫在身下。刚躺下,井底传来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霍婴跟凤琉璃大眼瞪小眼儿。

    “我下去看看。”霍婴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往井边爬,爬到一半被凤琉璃摁住。“你你......你有伤在身,我下去看。”凤琉璃小手颤抖不已,嘴巴憋得比扁豆还扁。

    “不行,你个姑娘家,要去也是我去!”霍婴跟凤琉璃争了起来。

    凤琉璃懒得理他,捡了两根小树枝塞到霍婴手里扭头就跑。

    “喂,你给我这干嘛?扇蚊子吗?回来,听见没有?!”霍婴挥舞着比胳膊还细树枝。凤琉璃早已没了身影。

    余音绕梁,肃杀的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霍婴犹豫片刻,从腰间抽出一个窜天猴,对着天上发出一枚火焰弹。

    井下浓烟弥漫,什么也看不见。凤琉璃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地藏文殊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消灾避难,福寿无边......”凤琉璃哆哆嗦嗦往前走。忽然头下一凉,一柄短剑横在脖子上。

    “小尼姑胆子不小,居然敢自投罗网下到井底来。”老板娘蛇吐信子般绕到凤琉璃耳边。

    凤琉璃心头一紧:“裴,裴公子......你把裴公子怎么了?!”

    老板娘冷笑道:“自己都小命不保还关心男人。喏,你的情郎在那儿。”老板娘抬抬下巴,凤琉璃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看过去,朦胧中一个火红的身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公子!”

    “别喊了,他死了。”

    死了?刚刚还跟鬼刹罗一样的人怎么说死就死?

    凤琉璃看着地上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中了我的埋伏,五脏六腑已被炸得粉碎。哈哈...敢当着我的面杀我男人?!我要让他挫骨扬灰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老板娘笑容愈发癫狂,尖利的声音充斥在凤琉璃耳边。

    突然,老板娘不笑了。

    一只钢筋铁骨的手抓住她的脑袋,咔嚓一声,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嗡——嗡——

    巨大的耳鸣声像几万只蜜蜂在脑袋里飞。

    裴明缓缓睁开眼,一只玉骨冰肌的小手覆在自己手背上。

    小......小师父?裴明嘴巴动了动,发出几个浑浊的声音。凤琉璃趴在地上头发散乱,仿佛受到某种感应,陡然惊醒过来。

    “裴公子死了,裴公子死了......”凤琉璃目光空洞,四处摸索。裴明一把抓住她的手,凤琉璃尖叫一声,一股沁润心脾的凉意从指间传来,眼里慢慢有了红衣男子的身影。

    裴明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凤琉璃。就在刚才凤琉璃失魂落魄的时候,裴明瞥见了老板娘......奄奄一息的尸体。

    “你什么时候来的?”裴明问。

    “我听见一声闷响,怕你出事就下来了......然后,然后老板娘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她说你......说你......嗯?你没死?!”凤琉璃发现自己的手被裴明握着,像碰到烙铁一样往回抽。裴明却死死地拽住凤琉璃的手不放,甚至还加了些力道。

    凤琉璃又惊又疑,身子往后缩,裴明加到七八分力时,凤琉璃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你,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凤琉璃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裴明道。凤琉璃不会骂人,想了半天才挤出‘忘恩负义’这个词。裴明也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尸体。“不交代一下吗?”

    凤琉璃扭头一看,吓得半死。

    老板娘惨白的脸正对着她,一颗脑袋歪歪斜斜挂地挂在脖子上,好像也想听她“交代一下”。

    凤琉璃脑海中顷刻间挤进来许多画面,

    她如何下到井底,如何被老板娘拿刀抵着脖子,如何看到裴明倒在地上,如何......忽然画面断掉了,整个人遁入一片空白!

    “所以你杀了她?”裴明眉头微蹙。

    凤琉璃的心被这几个字死死揪住,浑身落入冰窖般彻骨寒。“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晕过去了......”凤琉璃蹲下来抱着头,一股狂躁不安内力似乎要把她的头皮撑破。

    裴明走过去,一双大手覆在凤琉璃肩上。“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凤琉璃没有说话,全身颤抖得厉害。

    裴明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脖子后面的斑纹隐隐作痛。

    “喂——老裴?凤小师父?”

    井外传来霍婴的声音。裴明应了一声,对凤琉璃说:“你还能走吗?”凤琉璃腿脚软得跟棉花似的,想站又站不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裴明。

    裴明哭笑不得。这人明明刚刚才徒手拧断了别人的脖子。

    霍婴在洞口等了老半天不见人,脖子伸长了又缩回来,跟个王八似的。霍婴身后站了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提着俩扁担。

    “呵,离驿站不到五里路也能被别人坑,还让我们两个‘黄金脚’专门替他跑一趟。”“可不是嘛,连乡野村夫都打不过,还敢自称自己是凌霄阁武力值探花......昙花还差不多。”

    两个黑衣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霍婴忍不住吼道:“说这么大声以为我聋吗?我是被下药了!下药了知不知道!”

    “我看你是被吓尿了!”两个黑衣人嘻嘻哈哈扭作一团。霍婴掰着五指关节,发出咔咔声。

    说着说着,裴明的头从井口冒出来。

    “老裴——”霍婴扑喊着,仿佛被人欺负的小娘子看到当家的回来了。

    裴明撑着井口边缘跳出来。凤琉璃披头散发地挂在裴明身上,一副含羞带臊的样子,脸比裴明的大红鹤氅还红。

    “你,你俩这是?!”霍婴一双手上下比划。裴明腾出一只手抓住霍婴的手腕。霍婴没皮没脸地朝裴明挤眉弄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货在下面,我检查过了完好无损。”

    裴明不理霍婴,对两个黑衣人说。黑衣人对裴明的态度明显恭敬许多,二话不说提着扁担下到井里。

    “老板娘呢?”霍婴问。凤琉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被我杀了。”裴明掸掸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道。凤琉璃偷瞄了他一眼,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下来。

    “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裴明把霍婴扶起来,霍婴故作娇态地缠在他的腰间。“放开!”霍婴不依不饶。

    两个黑衣人从洞口钻出来正巧撞上这一幕,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把他给我抬回去!”裴明指了指霍婴。黑衣人拒绝。裴明掏出两个金元宝塞黑衣人怀里:“我加钱,加多少都行。”黑衣人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最终在金钱面前败下阵来,用扁担勾住霍婴的衣服一前一后挑着往外走。

    “裴明你个龟儿子!老子不要面子?”霍婴骂声渐行渐远。

    裴明总算六根清净。回头看一眼凤琉璃。微风把她的头发挽成乱柳,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不出任何暴戾恣睢的痕迹。

    凤琉璃感觉到裴明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尴尬道:“贫尼先回去了,公子自行珍重。”说完,转身就走。

    裴明闪身挡在凤琉璃的面前:“月黑风高,这荒郊野岭小师父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回吧,就当还你刚刚的救命之恩。”

    裴明眼睛里泛着比月色还让人捉摸不透的清光。凤琉璃心里咯噔一下。

    三月夜露寒重,凤琉璃衣衫单薄,风一刮便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裴明走在凤琉璃身后,沉默不语。

    两人行的无声,比一个人时更加尴尬。

    凤琉璃心乱如麻。自己这狼狈模样如果被妙音师姐看到免不了又是一番捉弄。老板娘死去的表情始终萦绕不散。凤琉璃晃了晃脑袋,想把那残存的画面全都晃没。

    忽然裴明捂住凤琉璃的嘴,把她摁倒在树丛里。

    “有人!”

    裴明伏地身子,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凤琉璃透过树丛缝隙,看见两个官兵押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头戴尼姑帽身穿灰色道袍,不是妙音又是谁!

    “师姐......”凤琉璃闷声叫喊,被裴明大力压在怀里。

    “你认识她?”裴明低声问。凤琉璃点点头。“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被金吾卫抓到?”凤琉璃不知道金吾卫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妙音,思虑半晌又摇摇头。

    一问三不知,问了也白问。

    裴明抓着凤琉璃尾随在官兵身后,打算自己一探究竟。

    一众人走到尼姑庵面前。

    “进去,把人带出来!”一个金吾卫重重地推了妙音一下,妙音脸磕在地上,哭个不停。“动作快点!”另一个金吾卫又踢了妙音一脚,妙音哀泣道:“我说了那东西不是我的,你们为什么就不放过我!”

    “哼,放过你?你有几个脑袋,敢拿兵符去做抵押?”金吾卫捏着妙音的下巴。妙音一脸茫然。“兵......兵符?”这两个字离她青灯古佛的生活十万八千里,她不过是想用那东西换点银子罢了。

    凤琉璃感觉抓住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回头一看,裴明眼里竟流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或许是听见门外动静,尼姑庵里走出来两个尼姑。年纪稍长的看见妙音被人打立马冲了过去,另一个则安定如山静静地站在门口。

    金吾卫伸出剑鞘挡住冲过来的老尼姑面前:“你是定音师太?”

    妙音摇摇头指着对面站着不动的女尼道:“是她!她是定音师太!”

    那金吾卫走向女尼,掏出一个黑色物件:“这东西是你的?”女尼盯了那东西一眼,眼底骤起波澜:“不是,贫尼从未见过此物。”

    “她撒谎!那东西就是她的!十六年前......”妙音话赶话,恨不得一股脑全说出来。住持师太呵斥一声:“住口!”

    凤琉璃心跳加速。一双手攥紧拳头垂在袖袍里。

    金吾卫冷笑一声,利剑出鞘抵在妙音脖子上:“接着说,十六年前怎么了?”

    妙音眼泪流个不停,颤声道:“十,十六年前,她带着一个女婴出现在尼姑庵门口。师父救了她,并收留她们在庵里隐居十四年。那个东西,就是当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我只是觉得好玩收为己用,从未曾想过那是......什么兵符。”

    妙音只想活命。她不想因为一对来历不明的母女和一个破兵符丢了性命。

    金吾卫越听越来劲:“哦?还有个女婴?她人呢?”

    凤琉璃倒吸一口凉气。妙音正欲开口,却被住持师太抢了话:“吾儿胆小,口不择言,还望官爷不要将她的话当真。”

    金吾卫一把抄起妙音的手按在地上,妙音还未反应过来,大拇指已经落在地上。叫声划破天际,妙音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忿恨地看了一眼定音。

    定音哀叹一声,忽然发狠直直地往墙上撞去!

    一个火红的身影抱住定音玉石俱焚的身体。电光石火间提剑刺穿了两个金吾卫的身体。

    “娘!”凤琉璃从林间冲出来。

    定音师太看到凤琉璃脸色骤变:“不要叫我娘,我不是你娘!”凤琉璃顿住脚步。

    裴明收起长剑,转身朝定音师太走去。“你,你是......”定音瞥见裴明脖子上的斑纹。

    “师太认得我?那师太是否认得这手镯?”裴明从怀里取出一个玉手镯递到定音师太面前。

    定音师太颤抖地接过玉手镯,泪水划过她残破不堪的脸颊。

    那孩子竟然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裴明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人,没有发现地上苟延残喘的金吾卫又爬起来,抽出长剑朝他狠扑过来。

    “小心!”

    定音毫不犹豫地扑到裴明身上,长剑瞬间没入她的胸膛。

    裴明回头,从金吾卫的腰间切开一道口子。金吾卫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再也没了动静。

    “娘——”

    凤琉璃扑到定音师太身边,伸手捂住她的伤口。可那伤口太大,凤琉璃根本捂不住。鲜血染红她的双手,也染红了她风平浪静的生活。

    定音缓缓抬起手臂覆在凤琉璃脸上。十六年前,自己也曾这样绝望地看着一个人。

    你走,你赶紧走。他们的目标是我。太子妃硬生生地将她推开,自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定音呆呆地望着漫天星幕,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

    太子妃,奴婢尽力了。

    奴婢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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