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走!”

    话音落下,三道身影与他同时窜了出去。

    姜九率先躬身蹲到初小哥事先算好的位置,紧握住露在土上的一截麻绳首段。

    他看准五位蒙面壮汉中跑在前面那人的步子后,甩手用力一扯,浅埋在土里的麻绳便瞬间悬空在路中,跑在前面的壮汉被麻绳绊倒后又绊倒身后紧跟着他的四人,就在他们相互堆叠半天起不来时,郑四在姜九对面桐树上拉下一跟绳索,于是一张捕兽大网又从天而降的将五位壮汉紧紧缚住,网内几人挣扎拉扯却被大网越缠越紧。

    领头的蒙面壮汉刚翻过身想看看是谁使出这招黄雀在后,头顶又被人盖了一层煞白大布,初小哥看伍二已将白布铺上,便款款过来把手中早就备好的棍棒递给办完各自事情的其他三人。

    四个人东西南北分开站好,笑眯眯相视一眼后抡起棍棒就朝白布用力挥去。

    丢了包袱的汉子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天抢地的喊救命,那些声音粗壮凄惨、此起彼伏,后面没人追赶,汉子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好奇的躬身躲在一方巨石后侧身回望过去,竟瞧见四个瘦高男子两两相对着举棒猛锤在地上乱拱的白色布袋,直到那布袋逐渐没声了才喘息着停下手来。

    像是察觉有人在看他们似的,其中一个腰细肩窄的男子朝汉子躲藏的巨石瞥了一眼,四目相对后居然当没看见他一般又兀自蹲下揭开了白布。

    汉子转过身背靠巨石惊恐地吞了吞口水,而后才连滚带爬着悄声跑开。

    伍二问,“死了?”

    初小哥摇头,“都还有鼻息。”

    “真被他们说中了,这包袱里就几个铜板。” 姜九隔着捕兽网摸出他们抢的包袱翻看后,咒骂一声,“晦气!”

    郑四:“忙活儿半天就这么几个铜板,诶你还要这捕兽网作甚?”

    “这五位身上可不止这几个铜板。”初小哥示意他们搭手揭开大网,挑眉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搜啊。”

    抢土匪?

    三人只面面相觑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分别翻找晕在地上任人摆布的蒙面大汉,他们越翻脸上的喜色就越大,就连平日向来不苟言笑的伍二都勾着嘴角拍着鼓鼓囊囊的胸口,道,“嗨呀,还是这种‘羊’吃着省事。”

    躺在地上的壮汉们被扒的只剩底裤,郑四看向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初小哥问,“初兄弟,你不来点?”

    初小哥四下看了一圈,随后在路边弯腰提起一只大斧,那是方才逃跑的汉子在惊慌中遗失的。

    “我要这个就成。”

    报完该报的仇,解完该解的恨,初小哥带着他们转身离开,郑四捂着高肿的脸颊又踹了其中一位瘫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壮汉脑袋一脚后赶忙追了上去。

    月黑风高山中夜,当那只被踹晃荡的脑壳不再晃荡时,脑壳的主人缓缓睁开自己肿胀的左眼如猎豹捕食般盯着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山底土石树林里,分发完口粮的小兵们将剩余其他供给板车铺上草皮以作遮掩,借着他们手中的微弱灯火,王羌曹捧着手中白花花油亮亮的花卷馍馍,心中有些感叹。

    朝廷拨款向来墨迹,每回县里给上面要薪俸都像是要上官命似的,要多少给多少是全然不用妄想的,能在底下人撂挑子不干前发放些零头已是谢天谢地,如今跟着慕峰青办事,虽说环境恶劣了点儿,可是能吃喝不愁也算是过着好日子了。

    花卷馍馍上的油星在忽闪灯光中越发诱人,可王羌曹看顶头大上司都还没张嘴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快朵颐,他小心将手中馍馍包好塞进衣兜,走到慕峰青身侧。

    “剩下的口粮足以支撑三至五日,高寒临走时还说,下一批供给也在准备着了,他家主子身子不好进不了山,唯有在这些小事上多操些心了。”岑虎昂扬又道,“将军,眼下供给充裕,只要严守进出山这条必经之路,看那些山中土匪能与咱们耗到几时!”

    两千余人按兵力来说不算多,但要是按等着吃饭的嘴来数就不算少了,能在如此仓促的行动中筹备到足够充裕的口粮,那位幽王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慕峰青感叹完,背手看着往来忙碌的小兵们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清点供给时,我见你并未与那位叫高寒的说过几句话,怎么?此次运送供给一事幽王不是全权交予他来办的?”

    岑虎想了想,答,“高寒是幽王亲信,外头跑的差事大多都是他干的,不过……下午他们赶着粮车过来时,高寒只是与我打了个招呼,剩下的活儿都是随他过来的另一位小哥跟着兄弟们忙前忙后的,只是听说姓范,话不多,人既谨慎又麻利,大概是幽王手下新提上来的罢。”

    “你可注意到,高寒在清点供给时去哪了……”

    “啊!”

    一声男子的绝望惊叫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王羌曹听见喊声立即拔刀循声冲了过去,没一会儿便同几个小兵押解着一个有气无力、满脸泪痕的汉子过来。

    说是押解,可岑虎刚看左右挎着汉子的小兵将胳膊抽出来,就见他软着腿一摊烂泥似的扑倒在地。

    “你是何人!为何在深更半夜从虔来山中下来!”

    岑虎高声询问,那汉子却目光呆滞,久久说不出话来,王羌曹见多这样被吓坏的目击证人,上前‘啪啪’在他脸上甩了两个响亮的巴掌,汉子懵了一下,抬头看清自己四周围着的皆是身着官府制服之人,终于扯着嗓子嚎哭起来。

    “小的是安南庄人士,这些年常来往兴民城做些小生意,今日夜攀虔来山,不过是想循着偏僻小路抄近道回家,以前总去的那条路无论什么时候都无事发生,可今夜……今夜小的好端端的遇上了两拨土匪,要不是小的跑得快,恐怕……呜呜呜……就没命见着各位官爷了…呜呜呜…”

    两拨土匪?

    慕峰青问,“都说虔来山土匪凶狠,你如何能从土匪还是两拨土匪手里跑出来?”

    汉子又想起那双手握棍棒的冷厉眼眸,哆嗦说,“那两拨土匪不是分开拦我的,是先有几个蒙面壮汉要抢我,我将包袱丢给他们后转身就跑,然后才有另一拨土匪跳出来。”

    岑虎:“跳出来又将你抢掠一通?”

    汉子摇头,“不,没抢我,他们抢了那几个蒙面壮汉,天黑,小的也没看清,后跳出来的那群人将蒙着面的那群人蒙头打了一顿,小的趁他们动手才悄悄溜走,一口气从山那头跑到了山这头,原以为自己平安逃脱,不想又在山下看见此处有火光,还以为又遇上土匪今夜铁定要交代到虔来山了。”

    土匪抢了土匪?

    王羌曹和岑虎瞪着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后,同时望向了慕峰青。

    周围人的视线此刻都落在慕峰青身上,那些期颐灼热的眼神好似滚烫的沸水透过衣物扎的他浑身刺痛,原先在军中,坦然站在众人面前接受质问或求助的人是慕初,而他要做的唯有将慕初想出的法子安排交代下去便可,怎么如今只不过是在慕初的位置上站着而已,仅就是这些目光都叫他喘不上来气呢。

    “岑虎,带他去填填肚子,待他心绪稳定后再详细询问那两拨土匪的身形特征与山中详细情况。”

    “是!”

    岑虎带人将汉子拖走,慕峰青看向了王羌曹,“王县尉,你此前可曾听说过这虔来山各寨土匪不睦的消息?”

    王羌曹回忆片刻,答,“虔来山中路径四通八达,各个山寨大多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拦路做生意,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听常在山中过路的镖行当家说,只要向叫得出名号的寨子缴钱,收了钱山寨当家就会派人沿路护送,经过谁家地盘,塞些买路银子意思意思也就顺利过去了,他们各寨之间瞧着都是和和气气的,没听谁说他们有什么不睦的。”

    大寨子吃肉,小寨子怎么着也能跟着捞些油水,怎么自己才带人在此处蹲了几天,山里就开始黑吃黑?

    这也太快了。

    身边无人商议,慕峰青心里有些慌乱,他见王羌曹还在等自己询问,于是松了眉头,与他说,“我晓得了,今日劳烦王县尉与我解答疑惑,时候不早了,王县尉快快轮值歇息去吧。”

    “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慕将军您先忙,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王羌曹从爬墙虎军帐钻出来,走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行军草帐,刚坐下身边就有县衙一众小子凑过来兴奋地小声询问。

    “头儿,那慕将军长得咋样?俊不俊?”

    “头儿,你都跟慕将军说什么了,到这会儿才回来?”

    “头儿,慕将军是不是跟传闻一样神机妙算、豪爽嚣张?”

    “头儿,慕……”

    王羌曹将他们推搡开,佯呵,“去去去,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儿瞎搅和什么!”

    “我都跟县衙里的兄弟说要跟着慕将军办差了,可这都好些天了,要干啥不知道,慕将军也没敢凑近去瞧,回去可怎么跟他们吹啊,头儿,咱们这里面,就您最出息了,能得慕将军亲自邀见,快和弟弟们说说,不然哥几个今晚真是睡不着啊。”

    “你们问这么多倒是想让我先说哪个?”

    “我曾听人家说慕将军是玉面铁腕,我等实在好奇他究竟长得像不像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

    闻言,王羌曹开始细细回忆初见慕峰青时的所见所闻,“他今日没穿军甲,身形瞧着十分清瘦,长得倒是不错,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会将他认成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矜贵少爷,不过咱也没有真上过战场,哪里晓得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应该长什么模样。”

    “那能在马背上拉弓,敢在敌军中劈砍之人眼中的凶狠与锐利总能看出来吧,头儿,慕将军那双眼睛骇不骇人?”

    “人家做将军的看敌人凶狠没毛病,可对着自己人哪有那样的,滚滚滚,都快睡去,待会儿夜里还得轮班值守,谁当差时敢犯瞌睡,到我这儿可没有好果子吃!”

    王羌曹扬手在他们脑门上一人敲了一下,看他不像开玩笑,衙役们都捂着额头悻悻爬回自己的铺盖。

    夜深人静时,王羌曹盘腿坐着,从怀中取出那只油亮的花卷馍馍就着水囊干啃,下意识地咀嚼时突然想起慕峰青听那汉子说虔来山土匪抢土匪后,那双掠过一丝闪躲与慌乱的眼睛。

    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知道,那种闪躲与慌乱,不该在一个能在马背上拉弓,敢在敌军中劈砍的将军眼中出现。

    啃完最后一口馍馍,王羌曹握着水囊开始仰头大口吞咽,他任由清水从脸颊滑进脖颈,而后舒展着双臂闭眼躺下。

    管劳什子应该不应该,他只求今朝水足饭饱今朝睡。

    虔来山底,官兵的驻扎之地悄无声息,而虔来山中,威虎寨里却是觥筹交错、灯火通明。

    齐威虎举着压箱底的老窖敬向初小哥,“今日得初兄弟相助,为威虎寨报了抢‘肉’之仇,解了伤人之恨,我齐威虎心中感激,先干为敬。”

    初小哥没有多说,起身也跟着干了一碗。

    两人落座后,齐威虎又道,“初兄弟言出必行,我一定也说到做到,改日便命人将关在后山大牢的知命老道平安送走。”

    初小哥说,“山下全是官兵,此行不必让威虎寨兄弟们去冒险,我与那老道患难三日,也算一场缘分,到时就由我将他送出去罢。”

    齐威虎哈哈大笑,“不过小事,何须初兄弟费心操劳,再说这山中小路初兄弟并不熟悉,还是让……”

    “我去!”

    楚六从桌前站起,“惩治豹子山小的没有出力,这些庆功酒水至今喝的也不踏实,还是让小的去送老道走吧,就当为前几日的不敬,给初兄弟赔罪了。”

    郑四看楚六从他们带着喜讯回来就一直拉着脸,他知道自己这位兄弟见山寨来了个想抢他二当家位置的小子好像真有几分本事,心中怕是有些不痛快,于是也起身道,“大当家的,小的愿与楚六同去,正好我俩结伴也能有个照应。”

    齐威虎:“初兄弟你看……”

    初小哥再次起身向楚六与郑四拱手,道——

    “那便多谢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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