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粮

    山中多蚊虫,尤其雷雨过后,树林草窝里处处都蹦跶着叫不出名字的怪样飞虫,这些伤不着人性命的小玩意儿循着人身上的热度从裤脚衣领爬进去,越钻越深,直到趴在地上的人扭着身子都抓不着时才没了踪迹。

    “啪!”

    王羌曹朝趴在前头的兄弟屁股拍了一掌,低声呵斥,“瞎蛄蛹什么?”

    前面那人回过头委屈道,“头儿,有虫儿钻在大腿根咬我,痒得很,我寻思挠挠来着。”

    “挠着了没?”

    “唔……扭得时候好像夹死了……”

    “不痒了就继续好好盯着,难得在慕将军手下办事,都机灵些。”

    这一片盯守的几位衙役都低低答了声是。

    他们连着在虔来山年底猫了好几日,除过刚开始那日见过几队或拉车或巡守的土匪喽啰外,就再没在这山里见过一个活人了,成天对着满目的绿草灰树顺带给蚊虫当血包,就算跟着办差的是个补天的大英雄,这些人心里也难免生出抱怨之意。

    王羌曹手下一位胆大的见都护军离他们老远,这会儿又正是午后大家伙儿困顿的时候,扭头对王羌曹噗呲两声,小声问,“头儿,虔来山又不是咱的地界,我听说兵部都从都护司拨了两千军给慕将军了,怎的上面还让咱安南县衙出人遭这份罪啊?”

    “安南山紧挨着虔来山,仅凭这一点安南县衙就没法推辞上面的借调,而且咱们前段时间还派人在这两座山里巡逻勘察过,怎么说都要比慕将军熟悉些,总能帮得上忙。”王羌曹警惕的扫视了一圈,见没什么动静才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当初寻死觅活说想跟着慕大将军当差,怎么……这还没几天呢,就厌倦了?”

    “才没有!就是不明白,朝廷让剿匪,可慕将军列队操练没两天就整合队伍拉着咱们一帮人来这儿猫着,也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慕将军想干什么,哪是你这小子能猜出来的,只管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别给咱们安南县衙丢人。”

    有一阵脚步声朝这边传来,王羌曹伏着脑袋向后回望,眯眼想了许久才认出走过来的人是慕峰青的亲信岑虎。

    “岑副将?”

    “是我。”岑虎半蹲在王羌曹身边,道,“王县尉,慕将军有要事与你相商,烦请你随我走一趟。”

    慕峰青此次奉命剿匪,除了有兵部给的都护军两千人、兴民城派的州府驻军五百余人,其他就是从安南县衙调配的这十几个小衙役,虽说安南山与虔来山紧挨,可安南山距离那虔来山的土匪窝地带仍十分遥远,如果不是专程走山间小路寻找,恐怕安南百姓要步履不停的走七八日才能过来。

    王羌曹其实也不明白上面为何会让八竿子只挨着了一点儿边的安南县衙参与剿匪事宜,尤其是在他听说兵部尚书为了此次剿匪还举荐了幽王薛霁协助。

    众所周知,薛霁虽贵为大兴王爷,是小皇帝堂兄,但因先皇遗诏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错肩之后,落在他身上的唯有承袭的幽王名号,尊贵但实在无用,天下百姓都看出他的心有不甘,因而在唾骂中默许了他贪赃枉法的不义之举,毕竟人家身为皇亲国戚,没有权,总得捞些钱财傍身。

    而慕峰青就不同了,映月一战天下闻,年纪轻轻就凭那场战役官拜征北大将军,并执掌赤霄军大权,慕名而来追随的兵士数不胜数、一呼百应,真真是将叱咤风云、权倾天下这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倘若先皇还在,这两人是决不可能凑在一起的,但如今这两人非但凑在一起,还凑得合情合理,王羌曹原本还为自己和这帮兄弟能跟着慕峰青当差倍感荣幸,可不知怎的这几天趴在草窝里总觉得有些心慌。

    跟着岑虎来到一处用爬墙虎掩护的简易军帐,王羌曹一眼就看见身着便装的慕峰青正在其中低头注视着铺在桌上的山地图。

    集结那日,兵士众多,人人脸上不是激动兴奋就是因奔波跋涉而显得急促慌乱,他们一行人单势弱,被安排在队列最后,只能远远看见站在点将台的慕峰青一身银白军甲气势如虹的高声喊话。

    但那会儿人太多,距离又太远,慕峰青长得什么模样、说的什么话他们啥都没看清听清,手下几个兄弟为此还拍腿遗憾好半晌,而今日,这个为天下人敬仰的大将军近在自己眼前时,王羌曹才真正看见这位名扬中北的征北大将。

    “将军,王县尉到。”

    岑虎行完礼,转身将跟在后面的王羌曹礼让在前,慕峰青闻声抬首见人已经带到,立即热络地虚揽王羌曹入座。

    “我近来事务着实有些繁忙,直到今日才得空与王县尉见上一面,不知王县尉在这深山老林中办差是否习惯,若哪里有不称心的都可与我详说。”

    一位朝廷新贵就算再礼贤下士,也没必要与一个小县尉如此客气,王羌曹终于明白上面为何会让安南县衙参与这次剿匪,他立即起身向慕峰青拱手,惶恐道,“为朝廷尽忠,对将军尽力,下官何德何能敢请慕将军如此照拂。”

    慕峰青笑了笑,按下王羌曹行礼双手,“我常年带兵在外,对这虔来山脉知之甚少,朝中虽派幽王殿下协助于我,可殿下身份贵重又病体缠身实在不便进山在这里受罪,幸而兵部尚书王启王大人不忍留我一人东捞西摸,私下又向我推荐了一位智勇双全,有勇有谋之人,我打听过后才知晓这人是靠自己一身过人本领才得以在安南县衙担任县尉一职,不久前还在安南书院遇匪时护佑一众师生平安,并生擒十数位虔来山土匪,王县尉,你既熟悉虔来山一脉地形,又与虔来山土匪交过手,请你带人前来不是我照拂你,而是需要你关照我啊。”

    慕峰青用人前虽然也做了一番调查,可是并没有深入筛查过安南县衙里的可疑之人,这也就是说,他并不知晓中北的官府衙门里或许已经混进了北漠奸细,自己报给安南知县庹尼敖的消息要么是那个鸵鸟精隐瞒了朝廷,要么就是朝廷隐瞒了百姓,王羌曹料想庹尼敖的小胆子藏不了这么大的事,那便是……

    朝廷有意用剿匪之行将此事揭过了?

    王羌曹支吾道,“说是与虔来山土匪打过交道,生擒了十数土匪,不过是沾了安南书院夫子与诸多聪慧学生的光,而且生擒的那些土匪中有一半人在牢中杀了另一半人后全数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不被治罪已是下官福大命大,若您要用关照一词顶替将功折罪,那可真是折煞下官了。”

    安南书院遇匪一事慕峰青在调查王羌曹时略有耳闻,不过,他同其他听说这事儿的人想的一样,一帮半大孩子如何是持刀土匪们对手,大多是这骇人的消息传来传去,传的没边了。

    朝中官员无论大小都惯会溜须拍马,慕峰青并没有将王羌曹这些客套话放在心上,他看向铺盖在桌上的地形图,正声道,“咱们如今并肩作战,那些见外的话便就此打住罢,王县尉,你且来看这幅虔来山地形图有何不妥?”

    王羌曹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这图中沟谷坡度,呈脉状分布,沟壑之间有重叠、有交错,十分清晰,但是图上四周并无制图六体中任一一体,因而无法让人得知如何放置此图才能分辨各处分布的具体方位,他嘶了一声,纳闷,“这地形图绘制的极为清晰,可绘图之人为何不将山脉名称与图像方位标记其上?”

    慕峰青问,“王县尉曾着人巡查过安南至虔来两山,认不出这是虔来山地形图么?”

    “这是虔来山?”王羌曹围着方桌转了好几圈,才在慕峰青对面站定,“这是虔来山。”

    慕峰青绕到王羌曹旁边,听他又说,“虔来山脉连绵不绝、坎坷盘绕,恐怕在那山中窝了数十年的土匪也不敢说自己对其中每条小径都了如指掌,何况我们这些只敢在商队常走的路上巡查之人。”

    “那你如何确定这图所绘正是虔来山?”

    “将军请看,从你我所站方向看去,这里有一处状似虎豹之首的山头,虔来山土匪几乎都是不识字的莽夫,他们想不出什么威武响亮的山寨名号,故而大多都依据所占山头扎寨起名,像这座山头下驻扎的两个寨子,就分别叫威虎寨与豹子山,距离两个山寨百里外这处上宽下窄之地中的山寨叫黑鹰岭,旁边有一洼地,便是刀客谷,虔来山中虽说有数不清土匪窝,可叫的响亮的只有这四家,只是…这些山寨据点十分隐蔽,往年朝廷派重兵攻打也摸不到深处,下官所知的山寨分布消息还是从掏钱买路的商队与镖行口中听到的,慕将军是如何有这般详细虔来山地形图?”

    “这图是幽王送来的。”

    幽王?

    他没事研究虔来山地形作甚?

    是想在求医问药时翻山抄个近道?

    还是为招兵买马时进山藏个暗哨?

    王羌曹干笑两声,“难怪幽王殿下不进山,有了这图任谁都能摸清虔来山,他又何必再来跑这一趟。”

    “报!”

    帐外有一小兵低语,岑虎侧身问他,“何事?”

    “幽王殿下派人送了供给过来,此时正在山底等着。”

    “岑虎,你带人速去迎他,清点无误后直接给轮班的兄弟们分发便是。”

    “是!”

    岑虎领命转身出去,慕峰青又问小兵,“幽王这回派了多少人过来?”

    小兵答,“见了,只有两人。”

    “两人?”王羌曹疑惑,“两千余人的口粮,就派两个人送来?这是人手不够还是东西太少啊?”

    小兵说,“属下扫了一眼,来的车……并不少。”

    王羌曹看向慕峰青,见他沉吟片刻,而后道,“带我过去瞧瞧。”

    山里天黑的快,刚过傍晚饭点,月亮便徐徐爬上枝头。

    虔来山一处僻静山谷的草丛中,没有风,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发出这声音的手见连在树上打盹的麻雀都惊动不了时,将才从怀里掏出的白饼一分为四后把其中两块递给趴在自己身后之人。

    “伍二哥、郑四哥吃饼。”

    姜九张嘴用气声喊自己的大哥接饼,而只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的初小哥,“给。”

    初小哥:“多谢。”

    四人边吃边紧盯着前面一条上山小径,初小哥问,“天色已暗,这条路上还会有往来路人么?”

    他们已经才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可是半个鬼影都没见着,初小哥问出这话本来没有恶意,但听在姜九耳朵里倒像是怀疑他们连这点儿看家本事都没有,于是呛声,“我哥哥们领你去哪儿你只管悄声趴在哪儿,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土匪还是我们是土匪啊!”

    伍二蹙眉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扬了扬下巴,低声嘱咐,“闭嘴,有人来了。”

    四人一齐朝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看去,只见一位背挎包袱,腰间别着一把大斧的汉子脚步轻快的沿路走来,这条上山小径偏僻又曲折蜿蜒,大商队从不在这里经过,土匪又瞧不上在这儿溜达的‘羊肉渣’,故而一些小商小贩常侥幸从此处穿山而过,这汉子大概还没听说朝廷剿匪的动静,不然也不会还独自进山赶路。

    看见人,姜九得意地用手指去捅初小哥,“就说有人了,咱们上去办了他吧!”

    初小哥仔细观察那汉子四周,说,“再等等。”

    “等的黄花菜都……”

    姜九还没嘀咕完,忽然从那汉子身后跳出五个蒙面壮汉。

    此情此景,无需一人多言,那汉子也清楚这几人是要做甚,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身上包袱丢给他们就往反方向跑,为首的蒙面壮汉大吼,“娘来个腿,这么麻利,钱肯定是揣在他兜里了,给老子追!”

    就在此时,初小哥起身低语,“按照我下午交代诸位的,各干各的活儿,事成之后只管打,不许出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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