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冬日的阳光洒在积雪上,平铺成一层柔亮的金色。连妃隐在门后,看了一眼白水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即将门关上,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床榻之上,纱帘被关门时候钻进来的风轻轻撩拨了一下,下一瞬,有人将纱帘狠狠拉开,连妃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睡美人。

    时光可以留住世间万物,却留不住女人的青春。连妃想了很久,千里唯一能胜过她的,不过就是她的年龄,一个不需要任何脂粉堆砌,就会让人心生爱慕的年纪。

    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千里着实不那么令人惊艳的脸庞,自言自语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为何皇上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呢?”

    她失笑一声,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一夜。

    拂熙死后,她经过一番挫折,终于如愿嫁给了皇上。那夜,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新房中,心中既期待又紧张,大红的喜帕攒在手中,眼看着就被揪成皱皱巴巴的一团。

    一边的小洲看不下去,生怕那喜帕被娘娘揪烂了不吉利,忙笑道:“娘娘,不用紧张,您生得美,奴婢一个女子见到心都嘣嘣跳,待会儿皇上见到您哪,估计魂都要丢了,还不知道会怎样爱您宠您呢!你这喜帕就别再揪了,等下皇上过来看到可能会不高兴呢!”

    连妩儿忙住了手,被小洲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是多么的紧张,若是被皇上看到,不就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小洲这丫头性子直,心中想什么,嘴上就会说什么,连妩儿道:“小洲,后宫不比相府,切记,谨言慎行。”

    对于小洲说的话,连妩儿嘴上教训了她,心里却是受用非常,毕竟,谁听了好话都会开心,尤其是那些正正戳中心思的话。红盖头之下,她的笑容犹如春日的花朵,在脸上一点点绽放,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静下心。

    出嫁前,相爷夫人神秘兮兮将女儿领到屋内,自己转身便出去了,离开前,还特意关上了门,留下连妩儿和一位老妇人单独相处。

    连妩儿还记得,老妇人说,这夫妻生活能否幸福美满,这房中之事是重中之重。

    那老妇人虎得很,她从包袱中掏出一个人面布偶,还当场演示了几番,看得连妩儿面红耳赤。

    连妩儿越想越觉得耳根子发热,干脆睁开了眼,正准备唤小洲的时候,听到小洲在跟人说话的声音,下一瞬,门就被关上了,周遭安静了下来,红盖头下出现一双男人的鞋子,连妩儿兀得捏紧了手中喜帕。

    是自己想的太入神了吗?竟然没有听到皇上进来的声音?那老妇人骑着木偶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连妩儿只觉得这盖头太重,重到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哗啦”一声响,红盖头被掀开,连妩儿深吸一口气,或许是在盖头下呆的太久,她觉得灯火耀眼,耀眼到她看不清天子的脸庞。

    “别怕。”低沉的声音随着灯火摇曳,带着特有的温柔。

    连妩儿看清眼前之人,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不笑不语时带着天子的威严。皇上睨着眼前的美人,轻轻勾了勾唇角,一双凛冽的眼眸霎时秋波盈盈,激荡了连妩儿的心。

    连妩儿曾想过,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就算皇上是个糟老头子,她也认了,大不了等到皇上百年归天,她成为太后之后,再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连丞相说过,只要有了权力,其他一切都只是时辰未到。

    但此刻,连妩儿想,如果是眼前这个男人,她愿意成为他的皇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帮他打理好后宫,让他在处理朝政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皇上转身将挑盖头的玉如意放放到桌上,再转身走回到连妃身边,只是几步路的距离,连妃却觉得有一世那么漫长。

    他低下眸子,慢慢靠近自己,烛火摇曳,晃动了连妩儿早已溃不成军的心,皇上的脸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那双让连妩儿心跳不已的眸子在眼前晃动,连妃闭上双眼,捏紧帕子,等待他们的第一次。

    半晌,身侧似乎有水滴声。

    连妃小心翼翼睁开眼,皇上已经转身往外走,他走到门后时,忽然停下步子,回头道:“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门关上的那一刻,连妃手中的帕子落地,她转头看去,大红的床褥上,有几滴深色的印记。

    那一夜,是连妃记忆中最屈辱的一夜。

    曾有一日,皇上喝醉了,连妃大着胆子问他,问他为什么如此待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上眼神迷离,微微笑道,他在等待一个人,一个甘心让他可以抛弃一切,一起远走天涯的人。

    他问连妃,如果朕抛弃了一切,不做这个皇上,你愿意跟朕走吗?

    连妃目光一滞,她会吗?她爱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所坐的那个位置?

    她本可以趁此机会表露忠心,获得皇上的好感,但是她迟疑了,虽然只是一瞬,皇上却突然大笑起来,转身离去。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问过皇上这个问题。

    她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他所谓的,可以让他放弃一切的女人,他对待所有的女子,都会像对待她一样,始终保持着温柔的距离感。

    她甚至曾经想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那个所谓的等待中的人,不过是一个幌子,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开始格外关注皇上的起居生活,但后来发现,皇上除了日常的君臣召见,没有做过任何越矩的事情。

    她试图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她没有子嗣,其他妃嫔也没有,虽然皇上还未开口,但最后,背靠父亲,皇后之位一定还是自己的。

    奈何,半路杀出个陈咬金,那个人就是千里。

    “朕一直在等待一个人,一个可以让朕放弃一切的人。”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魔咒,日日夜夜折磨着连妃。

    她轻轻摩挲着千里的鼻尖,轻笑一声:“本宫可以看出来,你就是皇上说的那个人,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其他人不一样,呵呵,不是说要远走天涯吗?为何还不消失在本宫眼前?还偏生要跟本宫争,你争得过本宫吗?”

    嫉妒让她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温婉,她的表情逐渐狰狞,变得如鬼一般恐怖。

    千里就像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反应,她越是没有反应,连妃心中的怒火越盛。

    连妃将手伸入袖中,掏出那个紫色小瓷瓶,客客气气道:“千里姑娘,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这后宫毕竟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子生活,你的性子活泼,不应该被拘束在这后宫之中,本宫思来想去,与其让你留在这里痛苦自己,伤害别人,不如就此而去,皆大欢喜,你觉得呢?”

    她突然逼近,嘴唇停在千里耳畔,低声呢喃道:“你不说话,本宫就当你答应了。”

    连妃捏住千里的嘴,将瓷瓶中的汁液全部灌了下去,一滴不剩。

    “哐当”一声,门被突然打开,连妃被门外突然多出的几个高大身影吓了一跳,不仅来不及将手中空瓶收入袖中,更因为惊吓滑落指尖,摔了个稀碎。

    按照厨房到这里的距离,皇上不应回来的如此迅速,况且,她来之前交代过连翘,若是她成功支开皇上,连翘就会盯着外面的情况,一有风吹草动,连翘就会在外面学鸟叫知会她,可是,从神医的傻保镖出去到现在,外面一声鸟叫都没有响起。

    连妃还在迟疑之中,皇上已大步跨了进来,乜了连妃一眼:“神医徒弟来报,连妃你突然胸口疼?”

    连妃忙站起身,抚着胸口道:“回皇上,臣妾适才确实有些胸闷,但坐着休息了会儿,已然好多了。”

    皇上俯身拾起一块碎片,问道:“这是什么?”

    连妃忙紧张道:“皇上小心手,这个啊,是臣妾特意为千里姑娘准备的,这瓷瓶瓶口窄小,便于为千里姑娘喂水,臣妾刚喂完水,这门就被风吹开了,吓得臣妾手一滑,就摔碎了瓷瓶。”

    皇上终于将眼神落在连妃身上,连妃回望着他,试图用自己真诚的眼神来打动皇上,陪伴在皇上身边十余载,她知道,除了对那件事的坚持与冷淡外,其他时候,皇上都是温柔的,她的要求,他基本都会应允。

    片刻,皇上轻轻叹了口气:“连妃……”

    连妃莞尔:“臣妾在。”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冬风吹动门窗的声音,洗风转身,小心翼翼将门关上,屋内又暗了下去。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外面冰雪的凛冽。

    连妃眨了眨眼:“臣妾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适才说的话,朕听到了,你做的事,朕也看到了,你不用隐瞒了。”

    连妃的脚后跟一软,险些一个趔趄,不过多年在后宫的摸爬滚打,让她看起来还是淡定如常。

    连妃抿嘴一笑:“臣妾近来看了一出好有意思的戏文,臣妾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碎碎念里面的唱词,有时候沉迷进去,还会用身边人的名字来代替戏文里的人名,适才臣妾看着千里姑娘,就在想啊,若是我在她耳边说说戏文,或者对她的病有好处呢,所以就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还用她的名字替换了戏文中人的名字,臣妾也不知道皇上听的是那一段,不过不管是哪一段,这戏文中的唱词皆不可当真。”

    白水看一眼洗风,偷偷在背后竖起大拇指,瞧瞧这临危不乱的后宫女人。

    “原来如此,那连妃知不知晓,你专门为千里准备的小瓷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神医事先准备好的解药?”

    “解药?”连妃双眼一凸,再也淡定不起来。

    皇上看一眼洗风,洗风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千里姑娘陷入沉睡之中,乃被人下毒所致,在未查明下毒之人是何人之前,皇上命草民称姑娘只是感染风寒。”

    洗风见连妃不说话,继续道:“连妃娘娘的婢女小洲,已经亲口承认,是娘娘给千里姑娘下的毒。”

    连妃道:“皇上,小洲说的话,不可信,况且,臣妾早就怀疑她有异心,故而将其驱逐出宫,她定是对臣妾怀恨在心,故而说出这番话来污蔑臣妾。”

    洗风道:“娘娘听草民说完,再下结论也不迟,小洲说娘娘在梦中被神人指导,一觉醒来得到一瓶毒药,说是可以让千里姑娘长睡不醒,神灵精怪之事草民本不信,不过既然娘娘相信了,草民便顺水推舟,熬了些能让人多梦的汤药,混入娘娘的茶水之中。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数时候,梦境都是用来满足人们白日里达不成的心愿,草民赌了一把,想不到娘娘,真的就梦到了。”

    “茶水……飘亭绿雪……连翘……”昨夜的景象在连妃脑中飞逝。

    门被轻轻打开,连翘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神医大弟子卿尘。

    适才连翘没有为连妃通风报信,她心下已知不妥,现在看到这般情景,连妃气愤,开口问道:“连翘,想不到你与小洲一样,都背叛本宫。”

    “娘娘,连翘没有背叛你。”连翘微微一笑,声音徒然变粗,俨然是个男子的声音,她轻轻抬手,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可惜了,我不是连翘。”

    人皮面·具下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连妃记得,他是神医的小弟子,那位被白水说成是去寻找稀有草药的小徒弟,事实上,另外一位出去找草药的大徒弟也站在这里。

    卿尘注意到连妃的目光,带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娘娘莫惊讶,我小师弟戏班子里长大的,还是唱的旦角。”

    至此,连妃已是无话可说,她知道此时再推脱不是自己所做已是无用,知错就改或许是个更好的法子,连妃“咚”一声跪下,膝盖磕在地上的碎片上,发出让人听了极其难受的声音,她的泪落到地上,和着血将地上染到殷红一片:“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才做出如此不堪启齿的事情,臣妾甘心领罚。”

    连妃觉得,既然皇上没有公开处理这件事,意味着她还有后路可退,毕竟以他爹爹现在在朝中权势,她相信皇上不敢动她,此时,只要自己摆出一副知错就改的态度,他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皇上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瞧连妃一眼:“如果说这次你是被嫉妒迷了心,那上次呢,你派人捣乱花车巡游,意图刺杀当时的凌将军之女,却意外将代替你表演的丫鬟拂熙杀死,事后隐瞒实情进宫,那时候,你还未见过朕,莫非,也是被嫉妒迷失了你的心与眼?”

    乍一听到“拂熙”这个名字,惊讶的不止是连妃,正主更是惊到要掉了下巴,拂熙没想到,自己离开了十几年,除了相爷和小姐,还会有人主动提起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个人还是皇上。

    “看来,有人要帮你报一箭之仇了。”卿尘传音道。

    拂熙白了卿尘一眼,“呱唧”跺了他一脚,后者一个抬脚躲了过去,拂熙也不会再“追击”,扭头看向连妃,此时,当着皇上的面,对于当年的事情,不知道她当年的小姐、如今的连妃会如何回应呢?

    此时的连妃,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没有了先前的淡定自若:“皇上,臣妾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在乎你了,臣妾自幼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展示才艺,便会手抖不止,发挥失常,这样的我,如何在花车巡游中脱颖而出,顺利站在你面前呢?无奈,臣妾只能让身边婢女拂熙代替臣妾去参加花车巡游,只是,想不到花车巡游上发生了意外,拂熙也因此丧命,对于拂熙的死,臣妾也很愧疚,  ”

    “你休要再狡辩,这件事,朕当年就知道了,不过朕念在你年少不懂事,行错一步,事后必会有所悔改,想不到你如今越发大胆,竟敢在朕眼皮底下行凶。”

    连妃已然顾不得颜面,连连摇头摆手:“皇上,皇上不是这样的!”她突然看向千里:“是她,是她跟臣妾说皇后喜欢她,要封她为皇后,还说等她做了皇后,要好好修理臣妾,臣妾也是逼不得已啊!”

    “连妃,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双眼只会盯着皇后之位吗?你知不知道,千里说她很喜欢你,还说你有一国之母的风范,说你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连妃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你喜欢她,你帮她说话!”她突然抓着自己头发,歇斯底里道:“这么多年,臣妾为了皇上,为了这个后宫,尽心尽力,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皇上,你告诉臣妾,臣妾究竟差在哪里,你要让臣妾守活寡!”

    连妃最后一句说完,在场诸人,除了皇上,皆是看天看地,唯独不敢看皇上。

    “皇帝哥哥……”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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