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

    “小洲。”连妩儿刚坐下来,就习惯性叫了婢女小洲的名字。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她将茶点放置到桌上,然后,脚步轻盈地行至连妃身边,行礼道:“奴婢连翘,参见连妃娘娘。”

    连妩儿撑着额头的手微微一怔,少顷,她放下右手,抬起眼眸,蔑了一眼眼前的婢女,轻启朱唇道:“你就是连翘?”

    面前的婢女颔首:“正是奴婢。”

    不知何故,连妃只是蔑了一眼这个父亲新派给她的婢女,就已心有不悦。

    连妃目光越过连翘,落在其身后的桌子上,袅袅白烟从壶中飘出,她鼻翼微动,似是察觉到什么,开口唤了一句:“连翘。”

    连翘恭敬道:“奴婢在。”

    “桌上放的是什么?”

    连翘回眸看了眼桌上,微笑道:“奴婢听说娘娘您几日奔波劳累,今夜又是没吃什么便出宫了,所以特地准备了一些糕点,您若是饿了,可以吃上几口。”

    “那壶中是什么?”

    “是飘亭绿雪。”

    飘亭绿雪,是连妃在相爷府未出阁前最爱喝的茶,那时候,连妩儿尤其喜欢对月饮茶,有时候,还非要逼拂熙喝上几口,拂熙却不是能在夜晚喝茶的人,只要一口,那一夜就别想闭眼,所以,但凡喝了茶,拂熙便会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练一晚上的剑。

    连妃的目光似乎随着缥缈的白烟飘到了远方:“怎么想起来泡这个茶?”

    连翘笑眼如月:“相爷说娘娘在出阁前喜饮夜茶,还说您最爱的就是飘亭绿雪,奴婢见您这几日奔波劳累,特地为您泡了一壶。”

    连妃看着连翘弯弯的眼睛,微微出神,突然,她神色严厉道:“你大晚上给本宫泡茶,你是想让本宫今夜无眠?”

    被连妃这样一反问,一般人都可能会吓得腿软跪地,连妃也做好了居高临下俯视连翘的准备,不曾想连翘是个胆大的,只是拂了拂身子,轻言道:“奴婢思虑不周,不知娘娘在宫中多年,生活习惯和爱好有所变化,奴婢现在就将茶水撤下。”

    连妃盯着连翘,就像是毒蛇盯着猎物,只要从她眼中探究出一丝的害怕与退缩,她就会冲上去咬死她,很可惜,连翘与宫内一般的小白兔似乎有些不同,连妃慢慢收回眼神中的犀利,恢复了一派和颜悦色,最后,佯装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就放这里吧,你下去准备下,本宫想沐浴。”

    “是。”

    “对了,以后在本宫的寝殿,不要擅作主张,凡事听本宫吩咐就行。”

    “是,连翘退下。”

    连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丫头,未免太过淡定了,还有,她说话的神态……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人已死,怎可复生?

    是夜,连妃沾枕即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眼前一片漆黑,耳畔风声凄凄,连妃在黑暗中徘徊,她似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片刻后,突然停下步子,开口道:“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半晌,无人应答。

    “出来吧!”

    “梦魇精,你给本宫出来。”

    “本宫命你出来!”

    连妃越唤声音越大,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全然忘记了自己贵妃的身份。

    耳畔风声骤停,有声音幽幽响起:“你不是不相信这世上有精怪之事,为何还要唤我出来?”

    连妃寻声望去,不远处,一朵如睡莲状的花在黑暗中发出幽紫色的光,显得格外诡异。

    连妃抿了抿嘴,袖中拳头握紧,徐徐靠近紫花。

    “你既然已经不信我,又何须唤我出来?”紫花又问了一次。

    “你真的不是人?”连妃微微抬起下巴。

    “人?”梦魇精嗤笑一声:“人是这个世上最自私自利的东西,我才不屑为人,但我们梦魇喜欢看到你们人为了一己私欲,自相残杀,那种感觉,可要比你们说的‘观戏’要精彩多了。”

    “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不是我选中你,是你召唤了我。”梦魇精顿了顿,继续道:“我与你说过,我们梦魇一族不贪婪,我们一生只受一人召唤,只入一次尘世,我能被你召唤而来,自然是因为你内心的执着与贪恋要胜过其他人,我才会甘心为你出来。你且放心,既然我出来了,就一定会祝你达成心愿。不过嘛,我要与你说清楚,自相残杀这种事,观赏一次就够了,所以,我只帮你这一次。”

    连妃轻笑一声,故意要气梦魇精:“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有一位神医进宫,他会医治好千里。”

    “哈哈哈哈。”梦魇精笑到花枝乱颤:“你们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说‘神医’,既是‘人’,又如何能称‘神’,若是‘神’,他又怎会轻易下凡,神医不可信,其所言,更不可信。”

    连妃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千里她不会醒来?”

    “那倒不是,她已经醒了。”

    “你……敢耍本宫?”

    “不是我耍你,是你自己的心不坚定,你唤我出来,我的灵力高低,取决于你对我的信任程度,如今,你对我产生了怀疑,自然,我在千里体内的灵力就会下降,不过,好在你又来找我了,这说明在你内心深处,还是相信我的。”

    “那又如何,那个贱人已经醒了。”连妃一想到皇上看千里的眼神,就打心眼里恶心。

    “因为你召唤我出来,所以,她又睡下了。”

    “……”

    “如果,你想她再也醒不来,就将这个给她喂下去,切记,一定要你亲手喂下去,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你就看着她坐上皇后之位,然后和皇上恩爱到白头吧!”

    梦魇精说完这话,便消失不见,但“皇后之位”四个字却在连妃耳边徘徊,久久不能散去。

    连妃抬起右手,不知何时,一个紫色小瓷瓶已经握在她的手心。

    眼前画面一转,黑暗转瞬即逝,一道白光在眼前乍现,风声由凄凄转为呼啸,雪花随风砸到连妩儿的身上和脸上,她感到如刀削一般的刺骨之疼。

    远处有铜铃声响起,夹杂于风雪之中,犹如夺命之铃。一片白茫之中,一女子着七彩舞衣缓步上前,铜铃系于其腰间,连妃看清来人,竟是千里。

    而她自己,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千里走到连妃身边,笑颜如花,她缓缓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将连妩儿推下悬崖。

    “啊!”连妩儿兀得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她坐起身子,身下的温床软枕早已汗湿一片,她摊开手掌,掌心除了湿漉漉的汗水,再没有其他东西,连妃似乎不敢相信,这不可能只是一场梦,她将被褥一股脑推到地上,趴在床上寻找着那应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连妃正翻找到床尾角落。

    “娘娘,是连翘。”

    连妃睡觉前交代过,除非千里那边有情况,否则不可打扰她。

    “进来。”

    连妃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冬日衣衫单薄,她又一出一身汗,连翘开门的那一瞬间,连妃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何事?”

    连翘行至塌边,恭敬道:“娘娘,咱们的人来传消息了,说千里姑娘醒了一次。”

    “醒了?”那梦魇精果然没有骗我。

    “是的,大概寅时一刻的时候醒了,后来不知何故,又睡着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现在已经卯时三刻。”

    “寅时一刻醒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何她醒的时候,你不来叫醒本宫?当本宫说的话是耳边风吗?”

    “奴婢叫了,可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都害怕您出事了,大着胆子在窗户上戳了个洞,看到你躺在床上安然入睡,奴婢才放心退下的,后来,外面又传话说千里姑娘又晕过去了,所以,奴婢就没叫您了。”

    “千里真的醒来又晕过去了?”

    “千真万确。”

    “那她醒来以后,有没有说什么?”

    “来传话的时候说,千里姑娘醒来的时候很虚弱,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晕了过去。”

    “替本宫更衣。”

    连翘忙上前帮连妃更衣,行至床榻边时,她忽然驻足,小声“咦”了一声。

    “怎么了?”连妃问道。

    “这是何物?”连翘蹲下身子,捡起一个紫色的小瓷瓶:“娘娘睡前奴婢仔仔细细检查过寝殿,并没有这个东西啊!”

    连妃看到连翘手里的瓶子,眼中几乎放出光来:“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连翘双手奉上。

    “这是本宫落下的,你不会理会,更衣吧。”

    连翘是个会看眼色的丫头,当下什么都没问,开始替连妃更衣。

    连妃来到千里所住小院的时候,正好听到屋内有瓷碗摔碎的声音,不一会儿功夫,一个面生的小公公被拖了出去,景公公一边走,一边对着做错事的小公公止不住地摇头叹气,那神情活像望子成龙的老父亲,对上了不成器的儿子,打嫌重了,骂嫌轻了。

    景公公全神贯注地摇头叹气,险些撞到迎面走来的连妃,连妃收起平日里准备教训人的嘴脸,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深得圣宠的小公公,问道:“发生何事?把小景公公气成这样?”

    见来人是连妃,景公公忙行礼后回道:“回娘娘,皇上不让平日里伺候的那些个进千里姑娘的院子,是以,奴才挑了些新人,奈何新人初见龙颜,一个个紧张的很,这不,就犯了些错。”

    连妃收了收笑容,紧张道:“他犯了何事?将景公公愁成这副表情?”

    景公公一拍手:“这个手不长斗的东西,端个碗都手滑,这不,打碎了碗,烫伤了皇上的手,奴才这就拖他下去重罚,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吩咐往死里打!”

    被拖住的小公公一个劲儿地叫着“饶命”,却不知,景公公的话才真是在救他,若是连妃心系皇上,要亲身惩罚他,他就连“饶命”二字都没机会喊出口了。

    连妃瞪了那小公公一眼。

    景公公忙道:“娘娘,皇上刚被烫伤,现下还无人赶得及来探望……”

    景公公话未说完,连妃脚下生风一般进了屋子。

    景公公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看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小公公,摇头道:“今日算你命大。”

    景公公走到院外,恰好从连翘身边经过,忽觉肩头一重,似乎被人拍了一下,耳旁又传来人的笑声,他鸡皮疙瘩登时掉了一地。景公公忙回头细看,却只看到一个婢女垂首乖巧站在门边,那宫女他瞧着面生,但观其穿衣打扮应是连妃宫中的,他对于连妃宫中之人,向来只是远观,故而没有上前寒暄,景公公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心下道:找机会得让神医小弟子给自己把把脉了,实在不行,观观面色摸摸骨也是可以的!

    屋内,洗风正低头为皇上包扎伤口,他手法娴熟,不过片刻,就包扎完毕,完了还补充道:“皇上,等下喂药这事儿,您还是不要亲自做了。”

    皇上正欲开门,门外传来连妃微颤的声音:“臣妾参加皇上。”

    二人闻声看向门口,一个泪人儿站在门外。

    皇上示意她进来,连妃走到皇上身后,眼睛盯着皇上的手,泪如雨下。

    洗风见状,忙退到一边,道:“皇上,草民要亲自去厨房看着火,才好放心。”

    皇上微微皱眉,起身道:“朕同你一同去。”

    美人落泪,还是为了自己,皇上竟然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连妃往日里这一招可是百战不殆,今日竟然失灵,她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抽出帕子,擦了擦白流的泪水。

    “皇上……”连妃开口:“您受了伤,还是休养着为好。”

    “这点皮肉伤算什么,连妃这几日也累着了,昨夜不是还为了千里,回了丞相府,想必也是在为千里寻良医药方吧!”

    连妃心中一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妾见千里姑娘一睡不醒,忆起当年臣妾也是被神医所救,遂未经准许就偷偷出了宫,回丞相府见父亲大人,就是想再寻一寻当年那位神医的下落。”

    “那可有消息?”

    连妃低叹一口气:“那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父亲也不知晓其下落,不过,他老人家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

    “连妃费心,你身子本不好,还要如此操心,快些回宫休息吧。”

    连妃伸手进袖中,瞥了眼床榻,开口道:“皇上若去厨房,恐无人照顾千里姑娘,臣妾就留在此处,帮着照看一会儿吧,您回来了,臣妾再退下。”

    “如此,便辛苦爱妃了。对了,神医,让你那个弟子也进来吧,若有什么事儿,也可去唤朕。”

    连妃心中嗤笑,唤男子进来照看千里,看来这个千里在皇上心中,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白水进来后,皇上和洗风很快便离开了。

    连妃望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她入宫十余载,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她凭什么?

    皇上和神医洗风离开后,白水按照洗风的吩咐,乖乖守在床尾,他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站着,跟个被烧黑的木头桩子无异。

    连妃走到床边,用手指轻轻撩开纱帘,看了一眼正在“酣睡”中的千里,随即放下帘子,看向站在床尾的神医弟子。

    “你唤何名?”

    白水粗声道:“白水。”

    “白水?”连妃上下打量一下白水:“你爹娘定是对你予以厚望的。”

    白水眉间扬起一丝得意:“那是,不然如何会同意我跟着师父走南闯北。”

    “师父?你唤他师父,可本宫听说你只是他的保镖。”

    白水轻哼一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师父早晚会收我为徒的。”

    连妃顺着白水的话说道:“好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宫记得你们一行有三人追随神医,怎么今日只剩下你一人在此?”

    “哦,师父开了一剂新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草药难寻,师父命他二人昨夜连夜出宫去找草药了。”

    “看你四人年纪相仿,怎会甘心追随他做游医,唤他一声师父?”

    “这有何甘不甘心,行医之人,医术才是第一,师父有本事,我们服他,拜他为师,又有何奇怪?不过嘛,”白水摸了摸头,话锋一转:“说实话,三人之中,我跟着师父的时间虽然不是最短的,但我医术是最差的,我到现在连把脉都把不准呢!”

    连妃秀眉一挑,道:“日日跟在神医身边,医术就算是再差,也要强过一般的大夫百倍……”

    话未落音,她突然捂住胸口,面色极为痛苦。

    白水吓到跳脚:“你你你……你怎么了?”

    连妃俯着身子:“本宫也不知何故,突然胸口如针扎,要不,你过来帮我把把脉?”

    白水不进反退:“我我我……把脉不准的。”

    “你师父是神医,你就不必谦虚了!”连妃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伸向白水。

    白水见鬼一般,又是连退三步,道:“唉唉唉,我观你面无血色,嗯,嗯,你……你是那天吗?”

    “啊?哪天?”连妩儿紧紧捂住胸口,模样痛苦至极。

    白水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们女人每月都要经历的那天,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葵水,对,来葵水那天?”

    连妩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见过来葵水胸口疼吗?”

    “那可不一定,师父说了,百病有百症,其他人没有的,你说不定就有呢!”

    “神医弟子莫非是在与本宫说笑?”

    “当……当然不是,这种事岂能说笑,说是最差,就是最差!不过,我也不是没用的啊,师父说了,游医走南闯北,遇到的病人各色各样,难免会遇上几个脾气火爆的,师父说,自从有了我,吵架的人都变少了呢!”

    连妃几乎要翻白眼,却只能忍痛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本宫若是晕倒在你面前,你跟皇上不好解释,你既然不能帮本宫,就快去叫你师父吧!”

    白水踌躇道:“可,可师父让我在这里看着千里姑娘。”

    连妃厉色道:“那你是不是要看着本宫死在你面前?”

    “好吧,好吧!”白水一边后退,一边指着连妃道:“连贵妃是吧,我现在去叫,你先别晕啊,别晕啊!”

    白水一溜烟跑出屋子,他没有看到身后连妃慢慢直起腰,面上的痛苦之色正在一点点消失。

    连妃望着白水的背影,她看不到,白水一边往外跑,一边笑到见牙不见眼的神气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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