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栖

    糟糕!今日出门着急忘了带雄黄粉。

    逃跑已经来不及,栖栖用蒲扇挡脸,只能祈祷爹爹快些回来,把还没有全身毒发的自己带回去医治。

    栖栖紧握住蒲扇的手已经沁出汗珠,好一会儿功夫,她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那蛇吐信子的声音竟然渐渐远去,她小心翼翼从蒲扇后探出脑袋,适才对栖栖势在必得的毒蛇竟然扭动着身子悻悻而去,一转眼已经离开了山洞。

    “别怕,不会再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槐序哥哥?”栖栖上下牙齿还在打架,哆哆嗦嗦地叫着。

    “嗯嗯,是我。”似乎想要缓解栖栖的害怕,槐序加重了语气中的肯定。

    槐序走到她身旁,与栖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栖栖咚咚直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谢谢你救了我,槐序哥哥,我请你吃我娘亲做的红豆饼,可好吃了。”栖栖擦了擦手上的冷汗,掏出红豆饼递到槐序面前。

    槐序看着红豆饼,犹豫了片刻,终是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栖栖搓着小手望着槐序,槐序在她眼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怔了一瞬,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缕魂魄,还奢求能在别人眼中看到自己?

    栖栖开心地笑了:“槐序哥哥,是不是好吃得你都惊呆了?我娘亲做的红豆饼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了。”

    槐序含着红豆饼,微笑点头。

    其实,任何食物对一个魂魄来说,都是味如嚼蜡。

    此后,正午时分,栖栖总会假装太阳光猛烈,求爹爹让她去山洞里休息,爹爹心疼栖栖,每次都将他送到山洞口,栖栖在山洞里时常都会遇到同样在躲避正午阳光的槐序。

    槐序性子沉默,多数时候都是栖栖跟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小到今日自家母鸡下了几个蛋,大到隔壁小胖出了水痘,栖栖将她每日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如同说故事一般讲述给槐序听。

    大部分情況下,槐序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回答上一两句,栖栖就开心到不得了。

    金黄的秋叶覆盖住烂漫的山花,因为栖栖的“絮叨”,让槐序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参与了人世间的生活,寂静的山谷里多了一丝烟火气儿。

    对于栖栖来说,槐序并不只是一块听她说话的木头,他总是能够给她惊喜,栖栖找不到的稀有药材,槐序总是能在两三日之后带给她,栖栖问他哪里采的,槐序总是轻描淡写说是路上偶遇的。自从遇到槐序后,这山里所有的危险似乎都远离了栖栖,她的眼中只剩下山花烂漫,药草弥香,还有伊人槐序。

    槐序似乎有提前感知到栖栖心情好坏的能力,每每遇上栖栖心情不好的时候,槐序就会给她送花,或许是因为二人相遇在槐花花开的季节,槐序尤爱送栖栖槐花。槐花花开的季节,槐序摘新鲜槐花送她,花谢的季节,槐序就洒落漫山的干槐花花瓣,栖栖看着槐序,闻着槐花香,一切的烦恼似乎都会瞬间消失。

    栖栖家的医馆,因为槐序给她的稀有药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医馆。爹爹越来越忙,后来,栖栖便一个人上山采药了。她心里是欢喜的,因为这样,她与槐序独处的时间也会变长。

    时光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小女孩在眨眼间长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而槐序,却还是他们最初相见时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们一起在山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年。

    五月,山里的槐花准时绽放,层层绿意点缀在白色的花海间。这日,藏在槐花间的少年抱着一束槐花等到日暮,才看到那个红色的人影向自己走来。

    栖栖双眼红肿,呆呆站在老槐树下,槐序瞥了一眼,平日里满满的竹篓,今日,却只有零星几株野草,他跳下树来,小心翼翼将槐花递给栖栖:“今日没有收获?”和栖栖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槐序也能识得哪些是药草,哪些是野草。

    栖栖垂头看着手中槐花,小声道:“槐序哥哥。”

    “嗯?”

    “我要出一趟远门,咱们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着面了。”

    槐序眼里的光黯了一瞬:“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栖栖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槐序,笑道:“槐序哥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在这里等我。”

    槐序看着栖栖,微微一怔,少顷,无声地点了点头。

    泪水夺眶而出,落到洁白的槐花之上,栖栖想要伸手抱住槐序,晚风穿林而过,沾泪的花瓣打在她的手背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叫醒,指尖微微一顿,她缓缓收回手,看着槐序微微一笑。

    晚风轻拂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漫山槐花缓缓飘落,落在他们肩头,夕阳的金色笼罩着一人一魂,这一刻,亦如他们最初相见的模样,只不过,没有了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每一片花朵都浸透了离别的气息。

    栖栖离开了,槐序重新过上了孤魂野鬼的生活,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有了期待,有了生活的目标,他期待着栖栖的笑声在山谷里响起,期待着那个红色身影如精灵一般带着他穿山越岭。

    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光阴,不过没关系,对于魂魄来说,这只是他们漫长漂浮魂魄生涯的短短一瞬,槐序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

    直到有一日,槐序心口忽然痛了一瞬,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生生从身体里抽走了一般,他捂着胸口,面色诧异。

    无心之魂,何来疼痛?

    那一日后,栖栖的模样渐渐开始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他知道,他之所以会忘了那些亲人,是因为他们逐渐离开人世,那栖栖呢?她的身影为何会渐渐模糊,栖栖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恐惧袭上槐序身体的每一寸,他终于走出了这片漂浮了不知多少年的山谷,来到山下小镇,想要打探栖栖去了哪里。

    一日夜晚,槐序坐在茶楼角落里,终于听到了关于栖栖的消息。

    原来,西北边的西吉国琉璃山一带出现了瘟疫,他们国家的国君为了表示两国友好,选派了一些大夫去那里帮忙看病,栖栖的爹爹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爹爹没日没夜的看病救人,早就已经积劳成疾,栖栖担心他身子吃不消,出发那天,用了些法子让爹爹多睡了几个时辰,留下书信,就跟着大伙儿出发了。

    说八卦的人喝了一口茶,周遭人都在感叹这位小姑娘的孝顺、勇敢。

    一阵阴风飘过,窗户“砰”一下打开了,风势太猛,震的窗页来回撞了好几次。

    窗外,槐序发了疯一般朝着西北边飘去。

    槐序走过喧哗的闹市,穿过僻静的山林,时间随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栖栖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飘了大半年时间,他终于来到了琉璃山下。

    不知何故,琉璃山下不要说村庄,槐序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的栖栖究竟在哪里呢?

    此时,栖栖的模样在槐序的脑海里已经模糊到快要看不清面目了,槐序以琉璃山为中心,找了将近两年时间,毫无收获。

    槐序也惊讶地发现,他找寻栖栖的执念越深,内心的恐惧越大,自己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后来,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那一身灿烂的红衣,他开始不放过这里任何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宁可抓错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冰窖里,白水豪壮的声音戛然而止,拂熙和刺猬精四手相握,听得是泪流满面。

    卿尘靠在太师椅上,翻了她俩一个白眼。

    “后来呢?后来呢?白水师兄,你怎么停了?”

    “就是,就是,生猛大哥,你倒是接着说啊!”

    “额,后来,后来不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白水指了指面前被灵符定住的魂魄,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冰棺,最后,目光落在了白衣仙子身上。

    眼前被灵符镇住的魂魄是故事的男主槐序,这一点拂熙和刺猬精早就猜到了,不过,看白水的反应,这故事的女主人公,莫非就是眼前的白衣仙子?

    “我就是栖栖。”

    拂熙接过卿尘甩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疑惑道:“你既然都成了仙,为何不下来看一看槐序呢?”

    栖栖叹了口气:“当年,我随着其他大夫一起到了发瘟疫的村子,我们费劲心力给村民们看病,终于控制住了大家的病情,就在我以为可以回去见槐序哥哥的时候,一夜之间,很多人的病情突然恶化,最后,就连我自己也被感染了。”

    拂熙一拍桌子,愤愤道:“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让你们这种好人遭罪!”

    卿尘敲了敲拂熙的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你别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成仙的。”他抬眼看了看上面,故作神秘道:“君上在上面看着你呢。”

    拂熙忙捂住嘴,偷瞄着头顶道:“呸呸呸,君上说的对,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头顶的冰槐花缓缓下落,没有人注意到,封在九九面上的收鬼符,渐渐湿透。

    刺猬精看着栖栖,羡慕问道:“那你是怎么成为仙子的?”

    “就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太上老君来琉璃山找五彩石炼丹药,路过瘟疫村,他将我的灵魂寄托在槐序哥哥送我的槐花花瓣上,带我回天庭修炼。我那时开心极了,想着自己成了仙以后就可以回人间找槐序。修仙之路远比想象中困难,如若不是白水君相助于我,我到现在还不能化为人形。”

    闻言,刺猬精拍了一下白水的肩膀:“生猛大哥,厉害啊!什么时候相助一下我呗!”

    白水摸着腰间大刀,翻了她一个白眼。

    刺猬精吓到后退两步,嘟囔道:“小气!”

    卿尘瞟了一眼九九,朝着栖栖缓缓道:“栖栖,今日找你下来,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现在就摘掉收鬼符,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栖栖点了点头。

    一道流光弹出,九九前后两道收鬼符“咻”一声消失了,一道黑气破体而出,片刻,黑气汇聚成一个清风少年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到栖栖身上,眼神里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栖栖缓缓向前:“槐序哥哥,我是栖栖,你还记得我吗?”

    槐序落到地面,定定望着栖栖,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氤氲。

    栖栖慢慢靠近,一点点诉说着那些只属于他们俩人的故事,她每说出一个故事,冰窖都在发生着一点一滴的变化,冰槐花上的冰凌慢慢消散,纯白的槐花犹如串串铃铛垂落枝头,绿意散开,树叶如伞如盖,夕阳的余晖穿过叶间缝隙,洒在地面铺成一片碎金。

    栖栖话音落地,眼前的冰窖已然换了一副模样,栖栖泪目,这是他与槐序哥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的槐序哥哥记起她了。

    这一次,栖栖没有迟疑,她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槐序,槐序的身子微微一僵,双手慢慢环绕着栖栖,两人相拥在漫天的槐花树下。

    槐序的唇角慢慢上扬,他的双眼浸湿着笑意:“栖栖……我终于等到你了……”

    相拥之人恋恋不舍地分开,栖栖牵着槐序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槐序笑得如此开心。

    “槐序哥哥,对不起,栖栖让你久等了……”

    泪水流淌过栖栖的脸颊,落到槐序的手上却没有停留,它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落到地上,槐序的身子正在一点点消失。

    栖栖没有害怕,她知道,他的槐序哥哥,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再见了,栖栖。”

    “再见了,槐序哥哥。”

    栖栖的指尖穿过槐序的身子,指尖停留在空气中,一串槐花落入她的手中,她笑着将槐花收起,放入袖中。

    拂熙和刺猬精盘腿坐在白水的说书桌上,头靠着头,还沉浸在一阵喜悦中难以自拔,就看到槐序似乎就要消失了,两人的头一下子弹开,怎么回事,话本里不是这么演的啊,此刻应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啊!

    拂熙着急道:“大师兄,槐序他怎么了,他的魂魄怎么好像变淡了?”

    卿尘的手摩挲着白水的醒木:“心愿已了,执念已消,转世投胎去了。”

    “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

    拂熙和刺猬精几乎是异口同声。

    刺猬精紧张兮兮:“槐序转世了,栖栖可怎么办啊?”

    白水一阵猛推将两人赶下自己的说书桌,一挥手撤走了桌子:“怎么办?回天上继续修仙呗,大师兄,我只跟太上老君借了栖栖两个时辰,差不多是时候要带她回去了。”

    那厢,槐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栖栖转身,多谢了卿尘和白水之后,化为一朵槐花,落入白水手中。

    白水瞥了眼刺猬精的头,粗声粗气道:“那什么精,抱歉啊,下手有点重。”说完,他化为一道疾风,飞驰而去。

    刺猬精摸着自己的头发:“道歉作甚,我倒觉得这爆炸头跟我的刺很像,很符合我的气质!”

    拂熙望着白水消失的方向道:“大师兄,他俩就这么分开了吗?从此以后天人相隔了吗?”

    卿尘睨了眼拂熙:“有缘自会相见。”

    槐序消失了,眼前属于他的一切幻境也随之消失,此刻,空荡荡的山洞中,只剩下卿尘、拂熙和小刺猬。

    角落里有金光闪闪,拂熙上前查看,原来竟是适才保护自己的铜镜,此刻,那铜镜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生出的小手已经消失不见,它静静躺在地上,等待有人将她拾起。

    “咦?”拂熙拾起铜镜,皱眉道。

    “怎么了?”卿尘上前。

    “大师兄,这铜镜它……碎了。”适才形势紧急,拂熙也没注意到铜镜是被黑气打碎的,还是摔在地上摔碎了。

    “破镜难以重圆,扔了吧!”卿尘瞥了瞥嘴。

    “那可不行,就算是碎了,也要物归原主,只是有一件事难办,若是二师兄让我赔偿,我还真不知道拿什么东西赔给他,哎!”

    瞧着拂熙唉声叹气的样子,卿尘一个栗子飞了过来,拂熙吃痛道:“大师兄,你干嘛打我?”

    “我打你?我是在帮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抱着手道:“我将你头上打个红包出来,回去你就跟洗风说是铜镜打的,到时候你不仅可以不用赔偿,还可以反讹他一笔,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是是是,大师兄英明神武,您想出来的法子,别说是一举两得,简直就是一举无数得啊!到时候二师兄要是不相信,您可得给我作证啊!”拂熙心下翻了他一百个白眼,这人到底有没有正经的时候啊?

    卿尘凤眼藏着笑意:“那是自然,你大师兄一向助人为乐,我可是会亲眼看着你将铜镜还给他的。”他转身道:“好了,是时候处理正事了。”

    拂熙和卿尘为了铜镜“你来我往”的时候,一直咋咋呼呼的小刺猬却突然静了音,她盯着地上上百个正在昏迷中的姑娘们,双眼直直,眼睛都冒着光。

    半晌,只听到她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当大国师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拂熙和卿尘齐刷刷看向近乎“疯癫”的小刺猬。

    少顷,卿尘慢悠悠从刺猬精面前行过,停在其前面,一挥手,面前上百个姑娘全部消失不见。

    “啊啊啊啊啊!这位大哥,你在干嘛啊?”

    “明知故问,送她们回家。”

    刺猬精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好歹你也给我留一两个,好让我去跟皇帝老儿邀个功啊……”

    拂熙拍了拍刺猬精的脑袋,刺猬精抬头看着笑靥如花的拂熙,没好气地说:“干嘛,还嫌我不够惨吗?”

    拂熙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指,顺着拂熙手指的方向,刺猬精看到了还在昏迷中的九九。

    刺猬精转忧为喜:“我就知道大哥你还有点人性,放心,这个交给我,我一定安安全全将这姑娘送回去。”

    拂熙还欲交代一下九九家住在何处,卿尘拉住她的袖子就往外走:“既然要做未来的西吉国国师,这姑娘的住处你就自己弄清楚吧!”

    刺猬精慌忙驮起九九,气喘吁吁追在后面:“喂!喂!等等我!带我出了这洞穴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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