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10

    发心是崇高的,可世事是无常的,会泅水是一码事,哪怕让她在北疆的冰河捉鱼也捉得,但拖人沉浮又是另一码事。

    曹姝意铆足了气力往水中跳,拽住六殿下衣襟没多久便先被对方折腾得呛晕过去,也不知别人会不会连她这个救人失败的拖油瓶一起扯上来……差点儿出师未捷身又死。

    等神魂回笼,她感觉自己正裹着温热的衣袍躺在某个避风处,左手紧握女子柔荑,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

    “不知是谁,邀我在池边见面,说赠送我憧椛堂最新的话本,结果我刚到就被人推下水。”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音,想必是落水的六殿下赵鄞忱,“真难过,还以为能提前看到憧椛堂最新话本,原来是骗我的。”

    曹姝意睫毛颤抖,明明刚从死里逃生,却还惦记着话本,不愧是老赵家的皇子。

    “声东而击西,早先以为目的是我,所以四殿下的暗卫都布置在我周围,这才中计。”高卿涟的声音,但语气更加低沉冷静。

    “用个人畜无害的笨丫头当诱饵,连四哥和你都骗过了,好阴险。”赵鄞忱拍手调笑,听起来却无责备之意。

    听完这话曹姝意嘴都气歪了,好歹是真心跳过池想救人的,虽然失败了,但她也勉强算作六殿下的表面恩人,怎么就成诱饵了?怎么就笨了?

    感觉脸颊被指腹戳了戳,耳边再次传来赵鄞忱的声音,“不过,她从刚才就一直抓住你的手,口中含混着‘别死’‘别离开我’‘我来救你’之类的,倒不像个要害你的人。你能懂吗?就像话本‘双花怜’里那种,那种……”

    原来她左手紧握的女子是高卿涟,但现在装晕,不能放手。

    “我自然知晓她不想害我。六殿下若是再看些乌七八糟的话本,奴家可就要修书一封告到少师那里,叫他把你的话本都烧了去。”

    “诶诶诶,别别别!我住嘴,住嘴。”

    曹姝意正想找个适当的时机“缓缓苏醒”,可赵鄞忱的一声亲热的“四哥”再次打断她。

    “抓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女使小厮,都坚持自己是明德侯爵府的老人,还说‘宁死不屈’……反正问不出来话的我全处置了,避免胡乱攀咬。”赵鄞恪挟着南风靠近,他喊打喊杀的语气如同喝茶般平淡,“就剩眼前这位了,还挺会装晕的。”

    11

    可恶,一眼拆穿。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也不知情。”

    曹姝意睁开双眼慢慢坐起身,伸手裹紧衣袍,这才发现摆子上金贵的缂丝狮子纹,竟是赵鄞恪身上那件。难以启齿的记忆再度袭来,旃檀暗度,香气幽绝,不断侵入她的耳鼻舌身意,脸颊绯红。

    仰起头,其余三人六眼全都望向她,眼神中各怀深意,她咽了口水,感觉自己像极被群狼环伺的羊。

    “闫家诗琴会上小心池边被害。这句话,想必出自曹三娘子之手罢。”高卿涟轻执信笺于鼻尖扇动,又将曹姝意牵过的手一齐嗅过,“熏香气味一致。”

    “高家姐姐也太武断了些,仅凭香气……而且这也并非我的字迹。”

    “这么烂的字,左手写的罢。”高卿涟笑着开口,一箭立毙。“我还知道,你喜欢三殿下,是三殿下的人。”

    “啊?我我我我不是!”

    这话把曹姝意急得,直想跳起来翻跟头。喜欢之事暂且不表,都上辈子的错,但她现在真不算三殿下的人,顶多就混了个眼熟。

    “从第一次见你,就想着如此明媚的小娘子,又是曹编修的妹妹,嫁到我高家该多好。后来询问过你的次兄,他却说你衷情于玦王殿下。”

    啊?若非当着高卿涟的面儿,她肯定又哭又闹,这都是什么大义灭亲的哥哥呐!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我承认,我先前确实对玦王殿下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喜欢,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多,也绝不会为他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

    曹姝意很想解释这件事,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三指并拢举天,先看向高卿涟,对方似信非信、若有所思;再看六殿下赵鄞忱,对方嘿嘿痴笑,就差一盘果子让他边吃边看热闹,嘴里念叨着“我懂我懂,三哥还是很招小娘子喜欢的”;最后望向立在远处的琅王赵鄞恪,一张冷脸早就坠入冰窟,瞳孔溢出的情绪除了漠然就是厌恶,正闭口无言中。

    “不管怎样,今天没人出事就挺好的嘛。”至少都在曹姝意的计划内,高卿涟没死,六殿下也无碍,唯一惨点儿的就是她,不仅成了落汤鸡,还提早被琅王殿下加入黑色小名册里“重点关怀”。

    白瓷娃娃模样的赵鄞忱在她跟前盘腿席地,托腮笑道:“曹三娘子倒是乐观豁达,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有趣呀。”

    “方才我遣女使去报了信,六殿下落水乃大事,家眷们也快赶来了。曹三娘子安心领受六殿下救命恩人的头衔便好,莫要节外生枝,说不着哪天就变成推六殿下入水的从犯了。”

    语罢,高卿涟开始整理容妆衣发,让自己看起来颇为狼狈可怜。

    赵鄞恪临走前伸手讨回了他的外袍,“如果你想过几日被写进憧椛堂的话本里,大可以继续裹着。”

    不提还真忘了,何止是憧椛堂的话本,教坊司都能连夜编出戏文来。曹姝意连忙脱下衣衫上缴,原本轻透的料子沾水紧贴身体,玲珑躯段近乎一览无余,让赵鄞恪再次主动移开目光。

    “多谢琅王殿下的衣袍……我,我还是装晕吧,什么都不清楚,一切听由高家姐姐编排,你们自由发挥。”

    无论是太子,未来的太子妃,三殿下,四殿下还是六殿下,瞧她能惹得起谁?曹姝意仰头躺倒,翻了个身重新蜷缩回高卿涟脚下。

    眼不见,嘴一闭,图个自由自在。

    12

    耳朵紧贴地面,繁杂的脚步声倒是听得真切,跑在最前的应该是女使婆子们,三两手就拿薄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发髻,对保护她的名节非常上心了,但这副模样也招来了一些误会。

    比如恨不得脚踏风火轮转瞬即到的四妹曹姝悠,飞扑至她腹上那股子冲劲儿,差点再给她按出两盆湖水。

    然后就听见她夹着哭腔的责问声:“我管你们家是侯爵府还是伯爵府,我姐姐可是活着走进来的,竟然……别以为我们武将家的女儿是好欺负的!”

    妹妹是好妹妹,就是这话听着,别扭。

    还是六殿下“噗嗤”笑开,低声提醒她:“小娘子莫要急着舞刀弄枪,你姐姐她只是晕了,没死。”

    风风火火的曹家四娘子再没说话,安安静静,曹姝意估摸她此时必定羞赧,巴不得也钻进一条薄被里装晕。

    待众人皆至,便是鸡飞狗跳的南曲大戏,赵鄞忱突如其来的哭闹着实吓曹姝意一激灵,这位哪还有方才从容不迫的样子,将金贵、任性、跋扈的小皇子形状表现得淋漓尽致。

    反观高卿涟这边,虽是怔忪不宁,但高门贵女大家闺秀,还算镇定自若地哭诉当时急迫情状与曹姝意英勇救人但失败的惨状。

    满屋子女眷又是哄又是劝,将六殿下与右丞相之女团团围住,甚至还有人经过时没留意地上,顺腿儿踹了曹姝意几脚。

    大意了,早知道赵六的动静这么大,方才就该躺远些,给他留个宽敞的大戏台子。

    “明德侯裴家绝不会谋害六殿下,但宴席上人多手杂,让奸邪歹徒有机可乘,亦同我裴家及闫家皆脱不开关系。此事裴闫两家定会严厉彻查,也好给宸妃娘娘以及六殿下交代。”

    明德侯爵夫人是宸妃娘娘的大嫂,六殿下的舅母。这番话看似将罪责揽至己身,实际也暗示了,六殿下落水是他们的家事,其他人就别多问了。

    一家人抱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最开始是针对高卿涟与东宫的,现在也没法摆在明面上说了,不晓得是否就此揭过。

    可惜了原本热闹的踏春诗琴会,仓猝散了宴席。

    曹姝悠非要亲自跟着女使去后厨拿驱寒姜汤,曹姝意则被裴家的两位嬷嬷抬上马车,终于能从薄被中钻出来松松筋骨。

    她摸了摸潮湿的头发,卸下钗环,脱掉鞋袜,刚打算摆出个六亲不认的躺姿,就听见马车外小女使与他人的说话声。

    “曹三娘子救人有功,这是我家郎君赠予曹三娘子的貂毛披风,最是御寒保暖,池水冰冷,还望小娘子保重身体。”

    短促明亮的嗓音,暗示此人绝非普通长随小厮,更像亲兵护卫一类。可小女使从未见过这种世面,怯生生地追问着郎君名讳,对方不说她就不收。

    两个认死理的僵持半晌,听得曹姝意都想亲自开窗伸头解围,却被别的声音抢了先。

    “没想到四弟不仅懂得怜香惜玉,还会玩红粉赠佳人却不留名的小把戏,倒让我刮目相看。”

    来人语气似水温柔,却将马车内的曹姝意惊出半身冷汗。

    那亲兵护卫站定行礼,不卑不亢回道:“玦王殿下,属下只是奉命行事,郎君所传话语中既无名讳,那属下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好啦好啦,一板一眼真是无趣,东西留下,你回四弟那边复命吧。嗯?竟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当真惊掉我的下巴。”

    “玦玦王殿下,奴婢……”小女使舌头打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嘘,不必张扬。车门打开,让我瞧瞧你家三娘子。”

    曹姝意重新裹紧薄被,一双眸子落在厢门处凝结成冰,等待赵鄞忻再次出现,出现在她眼前。

    直教她忘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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