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04

    吉安巷的曹府内院,今夜似乎格外寂静。

    曹姝意刚从后门悄悄钻入,就被家中两位小娘子左右包夹,左边是二哥哥的贴身女使三思,右边为她的幺妹曹姝悠。

    “阿悠,我好想你……额啊。”她展臂前拥,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躲开,险些扑进莲缸里涮个清醒。

    “阿姊,休要蒙混,老实交代,晚上偷潜出去干什么了?”

    瞧瞧她这长姊当的,哪怕父亲与长兄皆不在都城,也被二兄与四妹牢牢看管。正想以团扇掩面糊弄一二,却发现随身的扇子不见了,搜刮记忆后方觉糟糕,刚刚以扇代剑举给玦王,忘了讨要回来。

    不承认都不行,扇子是她在北疆时绣的,上边甚至留了她的大名姝意,若是被捅出来,就是夜晚勾栏私交皇亲,德行不检……多么厉害、多么响亮的把柄。

    这时雪环拎着两个食盒姗姗来迟,“咱们三姑娘出门去,当然是去龙津桥夜市买四姑娘最爱的獾儿肉、炙猪皮肉、肺鳝鱼包子,还有羊奶软酪。”

    “哼,买个吃食一身胭脂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勾栏瓦舍私会小郎君呢。咦?怎么眼圈还红红的,哪个敢欺负你,看我去狠狠拾掇他。”

    “若是寻常小郎君也罢,明明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曹姝意凑近自家小妹,挽着她的胳膊依偎而笑:“今晚我就去你屋里歇着,不但能吃到好吃的,还须得你来保护我呀。”

    她在笑时,双眸眯起如新月出云,琥珀半藏,唇绽樱颗,柔情绰态陡然闯入眼间,连曹姝悠都不禁耳根薄红,将脸扭到一旁,“哼,你还没说晚上出去干什么了呢,休要胡吣。”

    “既然三姑娘平安归来,奴婢便去给皓哥儿回话了。”三思行了礼,知趣地走了。

    曹姝意点点头,许久未见二哥和四妹,可想死她了,但也不好夜闯二哥卧房抱头痛哭,只得后边儿再拜见了。

    四妹尚未及笄而她年方二八,两位自小生活在北疆的小娘子裹着锦被坐在榻上,全然不顾高门淑女形象,右手执筷左手抓着点心,囫囵着谈天说地。

    “阿姊,好好感谢我罢,若不是我替你遮掩,绝对被二哥哥察觉,毕竟咱兄妹四人的聪明脑子几乎都生给他了。”用都城最有名的菜品小吃拉拢的内鬼妹妹好奇问道:“你可见到玦王殿下了?他本人如何?”

    “完了,全完了。”曹姝意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停滞,送还给对方一张被人捅了两刀还欲哭无泪的脸,她还惦记她那把扇子。

    “这……这么差……吗?”

    “莫要再提,我对他已死心。”

    “你这心死得真快,两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呢。”

    “你是我亲妹吗你?”曹姝意直将包子塞进她四妹嘴里,让她住口。

    帝都无人不晓鎏仙阁行首白茜兮最为清高桀骜,却甘愿为玦王所差遣,绝不单纯因为他的滔天权势与无尽钱帛,而是因为这位殿下不仅长相极美,又最会弄月吟风,琴棋书画舞乐样样精通,对勾栏女子依然温柔,从他口中说出的情话,句句都似真心。

    曾经,她也沉沦于这种不似虚情的假意中,无法自拔。

    “我从他那儿得了张烫手的帖子,闫大娘子办的踏春诗琴会,闫家小儿子是当今六皇子侍读,大女儿已经定了六皇子母妃娘家明德侯爵裴府,想必能见着都城许多高门贵女。”

    “闫家明摆着六皇子母妃裴家一派,他要你去那儿做什么?”

    在裴家地盘上谋害一下未来的太子妃,给两派之间埋下一根刺?曹姝意哪里敢说,只能随口编个理由哄哄自家幺妹。

    “可能嫌弃我刚来都城,让我去见见世面吧。”

    不过,彼时的踏春诗琴会上确实热闹非凡,能见着极大的世面,因为当天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赵家老四、琅王赵鄞恪回朝,他六年行伍尚未婚配,周围连半个女子都无,不管他个性如何,绝对是大琰高门首选佳婿;其二,皇上内定的太子妃,右丞相之女高卿涟意外溺死在鲤鱼池中,人心惶惶;其三,曹姝意被玦王母妃的外甥女陈妤仪当众泼茶羞辱,画面比教坊伶人的歌乐还好看。

    此刻回忆起,仍然历历在目。

    05

    归家的几天,曹姝意躺屋里吃吃睡睡,梦魇不断,梦见内狱中的漆黑冰冷,梦见高家姑娘从池中探出身子说她死的好惨,梦见父兄骑马提刀斩奸除恶,把她的小脑袋砍得满地滚,梦醒时分,她浑身汗透宛如大病初愈。

    那日宴上,是她撒谎将右丞相之女高卿涟骗至鲤鱼池边,没曾想对方竟被人推入水中溺死了。这明确的把柄如投名状般,让她顺利加入了玦王一派。

    之后,她协助玦王做尽坏事烂事蠢事,害人终害己。

    “赵鄞忻,我知你想要什么,你在觊觎太子之位……我虽阻止不了你,当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未尝不可。”

    曹姝意振作起身,寻来一张信笺,用左手写出【闫家诗琴会上小心池边被害】后以火漆封死,叫雪环找了个脸生的小丫头送往高丞相府。

    若高卿涟闭门不出最好,就算真的去了,届时也有个防备。

    不过静待踏春诗琴会的这几日,倒是从宫中流出了许多传闻,皆与琅王赵鄞恪有关。首先他刚回朝就擅自对管辖幽州军需供给的兵部官员抄家剁首,谏院参他的折子都快堆作小山,承光帝将他召进宫狠狠揍了一顿,收回虎符、罚奉两年、暂革军职;其二是承光帝催他火速成婚滚回幽州封地,他却大张旗鼓寻索一位鎏仙阁的小娘子,搞得高门嫁娶圈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鎏仙阁的小娘子……曹姝意记忆闪回至重生那晚,与她擦肩而过的高大身影以及隐约的血腥味。

    不会这么恰好吧?她干笑两声。

    玦王也就罢了,无力挽回;至于琅王,千万别来沾边,惹不起。

    待到诗琴会当天,曹姝意精气神恢复了许多,特意选了一件揉蓝衫子杏黄裙,腊梅暖钗眉沁绿,清英雅秀,如春棠含苞。

    曹家次兄官拜翰林学士院,事务繁杂,鲜少去赴这些个诗酒相亲会,多数都是曹姝意携幺妹前往。

    马车在路上颠了一个时辰方到,请帖上虽附有闫大娘子的名刺,实际借用了亲家明德侯爵在南郊的山水庭园,男女宾客分在两院,曲水宴饮抚琴赏花。

    曹姝意的父亲为从三品云麾大将军,长兄亦为五品游骑将军,但远在北疆难以还朝,次兄虽进士及第但如今并无品阶,姐妹俩沾着次兄的光,初到帝都不足一年,满眼高门贵女跟前都找不到插话的余地。

    她被女使迎入院中缓缓站定,一眼就望见前呼后拥的陈妤仪,熙贵妃的外甥女,若无意外,必定是将来的玦王正妃。昔日曹姝意与她既是盟友又是敌人,明争暗斗、互坑互害、撒钉喂毒,给对方使过的绊子能摞成山。

    如今再见,却忽地恍若隔世。

    那厢陈妤仪也望定她,于是领着众人跋扈踏来,看阵势,大概听了一耳朵她与玦王之事,又给上了眼药,过来给她下马威呢。

    还是老样子啊,我的好姐姐,好盟友,不知我死之后,你可有兔死狐悲之感?我可是很后悔没早些喝下你送我的毒药。

    曹姝意叹口气,抢在对方说话前迤迤然行了个万福,奉承道:“陈家姐姐这身孔雀罗如青烟翠雾,轻笼这锦缎上一双金眶鹟莺,细雨花胧,恰好与春日的庭院相映成画,衬得姐姐万分昳丽呢。”

    曹姝悠没想到自家三姐会对着情敌舌灿莲花,眼中不禁泛出异色;同样惊讶的还有陈妤仪,话到嘴边被马屁顶回去,微微愣住,她刚想说什么来着?

    这会儿曹姝意余光瞥见后宅女使端着茶盏逐步靠近,按照原先的状况,陈妤仪会端起茶盏泼她一身……但来都来了,她绝不会给对方一丝机会,要的就是乘人之不及,兵贵神速,于是伸手从女使怀中夺过茶盏,继续说:“久闻陈家姐姐蕙质兰心,相逢恨晚,我以茶代酒敬姐姐。”

    陈妤仪:?

    06

    待曹姝意吃完茶,陈妤仪良晌无言,干脆邀她同坐同聊,很难想象会有这么一天,两人心平气和没有争斗。

    “曹家妹妹真是个爽利之人,武将之女又能留在大琰的,我真没见过几位,好生有趣。”

    “我和幺妹在北疆野惯了,初到大琰时还闹了不少笑话呢。”

    说罢捡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糊涂乐事,讲得声情并茂,自贬而娱人果然有用,引得众女眷掩面而笑。

    “曹家妹妹生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还能这般窈窕姣妩,怪不得能引得玦王垂怜。”

    话音刚落,四周视线立马向她汇聚,一口茶的功夫又不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多少遍。

    又是个为讨好陈妤仪,拱火的不嫌事儿大的主子。曹姝意也不心急,娓娓道:“玦王殿下淑人君子,对任何女子都是相同的好,这点陈家姐姐最清楚不过了。”

    玦王“垂怜”过的小娘子可多了,至于他心中所爱为谁,曹姝意到死都不知,曾经她与陈妤仪互相猜忌,如今竟有些唏嘘,反正不是她,爱谁谁。

    她始终保持笑颜,自以为毫无破绽。陈妤仪独坐高位,将她一言一行望进眼中,忽然开口解围,“这位曹家妹妹的曾外祖父可是入了太庙的肱股之臣,虽家道中落,但算起来也是琰都出生了,我琰都女子怎有不美的道理?”

    未来的路还长,何必为了玦王当斗鸡送别人观赏呢,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曹姝意扭头去看自家幺妹,果然五颜六色神情怪异,估摸着心里已经猜中邪了吧,只得干笑两声,如果有地方逃脱,她绝对不会跟陈妤仪打擂台。

    不过今天,她有更“崇高”的追求,即拯救右丞相嫡女,理直而气壮,因而从容不迫。

    “说到北疆,琅王殿下去年在幽州打了胜仗,大败岐狄三千里,刚班师回朝呢。”做东的明德侯爵府裴三姑娘换了个话茬。

    曹姝意一颗心哽塞到嗓子眼儿。怎么不讲武德,冷不丁聊起赵四?

    这回反倒是陈妤仪嗤笑出声,“呵,琅王殿下的母妃早已出家事佛,他也是个不近女色的活阎王,你们这些娇莺语燕就别想了。”

    “可我怎么听说他前几日在玦王殿下的鎏仙阁内瞧上了一位小娘子,虽只有半面之缘,但却四处寻而不得呢。”

    “传得多荒唐,郎君本性罢了。”

    果然震动高门嫁娶圈,看来琅王这家伙要被清退出佳婿榜首了。

    曹姝意连忙端起茶盏将脸埋进去,心中默念她不知道,她没去过鎏仙阁,谁都没见过,见过的也不是她。

    “哼,说的跟真的,好像她们去过鎏仙阁一样?”

    曹姝悠冷冷嘀咕,差点儿让她三姐姐喷茶。

    只要想到琅王殿下,曹姝意浑身就跟烧起来似的燥热难耐。琅王到底近不近女色,真要细究起来,这满院子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是真人搏斗,狠狠领教过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