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寒暄已尽。
张溯微微皱了一下眉，韩越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张家二公子早已有些心急，等待大哥开口。
“听说前些日子，伯父大寿，韩兄也去了。”张溯仍是有些委婉。
张霖满意一笑。
就知道，大哥不可能不管小妹的大事。
“是。”韩越开始盘算如何顺势应对。
“家父家母那日得见韩兄，回府之后甚为称赞。只是听闻，韩兄时至今日仍无婚配之意，不知是为何？”张溯倒是不见外。
韩越想起自己在御前的那一套说辞，犹豫片刻，准备再行添油加醋讲上一讲。
“不怕两位见笑，在下少年读书之时，有一日独立于书塾北墙一隅诵诗，突然高墙之后传来一位女子的欢笑声，声如清铃，久而不去。在下顽皮，便爬上墙头观望，但见一位杏红衣裙的少女，在后院花间与婢女嬉戏。虽看不清相貌，我却仍是一见难忘。可那女子，乃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幼女，在下暗暗在心中发下誓愿，要发奋苦读，出人头地，前去向那户人家提亲。”
这种少年倾心的故事，自然最引人回味。
一时间张家两位公子皆默不作声，听韩越继续讲述。
“可惜寒窗苦读，又岂是容易之事。为了求学，我央求父母变卖田亩，送我去离家百里的书院。后来，我终于等到了圣上开放恩科，如做梦一般，金榜题名。”韩越想到往事，再度苦笑，“人人皆为我庆贺，可我心中，最为记挂的，仍是那个女子。当我还家之后，求父亲前去打听，却听闻，那女子早在一年前便已嫁作人妇。我为她魂牵梦萦数载，却只有那一面之缘。每每想起，皆不知如何为他人所道。所以在下一直以为，须得等到在下心中不再惦念那个女子之时，方可再行考虑婚配之事，不然，对他人太不公平，平添内疚。”
张霖没忍住也低低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个韩越，竟是和自家兄长一样痴情之人。
张溯默默饮下了一杯酒，继而对张霖使了一个眼色。
张霖会意，忙站起身来，“今日难得有缘相聚，确是不该提起这些憾事，我这就去找掌柜的，讨一壶他的私藏佳酿来，与两位兄长不醉不归。”
张霖闭门而去。
韩越自以为故事讲得深入人心，该是侥幸过关，没想到这会子张霖先离了席，那么接下来，张家大公子打算与他说些什么呢？
他思量之际，张溯已然起身，竟深躬一拜。
“张兄这是何意？！”韩越忙起身扶起。
“韩兄既也是性情中人，在下便有话直说了。”张溯神情凝重。
“张兄快坐，但说无妨。”
“我……我听闻，陛下将冬林宴，交由韩兄筹办。”
韩越不由瞪大了眼睛。
任他万般揣测，都不曾想到，张溯会提及冬林宴。
“确是如此……”韩越迟疑开口。
“敢问韩兄，陛下与太后，属意何人？”
“这……”韩越锁紧了眉，这种事，他一介外臣，是断断不能问的。小张大人为官多年，当知圣意不可揣度，今日为何失了分寸？
张溯的脸上浮起苦涩，“我知此事为难，只是……我与你一样，倾慕一位女子多年，如今大势所趋，不得不赌上一把。”
“张兄……”韩越顿时心中了然。
想来也并不意外，当年的长公主风采过人，怎不惹得京中子弟人人追捧。
没想到自己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竟是抛砖引玉了。
“请韩兄助我！”张溯再度恳求。
韩越本想借一个故事解决一个麻烦，没想到又招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可是看着张溯那满脸的伤情，他又实不忍不相助一二。
罢了罢了，这本也不会是什么秘事。
韩越仰头饮下一杯，看向张溯，“在下所说，皆为酒后之言，还望张兄莫要传扬。“
“韩兄放心。”
“其实……陛下与太后属意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殿下。”
张溯没有接话。
“此次冬林宴，赴宴之人，多数为进京赶考的举子，家世才学皆旗鼓相当。唯有一人……也许，会不战而胜。”
“穆寒。”张溯缓缓说出了这个名字。
“看来张兄也听说了，但张兄初回京中，该是还未见过此人。唉，此人出身太后母族，才华横溢，最重要的是……他与那长平侯，容貌相似……”
此言一出，连张溯亦瞠目。
“我官职卑微，不曾与长平侯相交，故听闻之时，半信半疑。可是那晚诗会，公主殿下与他初次相见，在下观公主神情，便知此言绝非虚谈。所以……张兄还要赌一把吗？”
张溯失言片刻。
“若韩兄是我，会作何选择？”他反问韩越。
韩越轻轻摇了头，“我若是你，自然也不愿轻言放弃。可我每每想到公主殿下那一刻的神情，便知他人无望了。”
韩越言语之中尽是感慨，却并非皆为了张溯。
他自己，本就是这样的心思。
“我……”张溯不知如何言说。
“张兄暂缓决定，请再听我一言。”韩越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我本以为，冬林宴的结局已定，想着明年开春，公主大婚，定是礼部的头等大事。没想到，咱们这位公主殿下的心思，实在令人匪夷。她竟然……”
“竟然什么？”
“张兄定然知晓，七年之前，公主十七岁，太后曾做主为公主择婿。”
张溯微然颔首，“当时公主年少，天下人皆知她与长平侯情投意合，但太后却不应允。太后还亲自设宴，请来了十几位朝中重臣及其家中适龄公子，逼公主抉择。公主一怒之下，端来一盏鸩酒，言说有胆色将此酒饮尽之人，便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当时自然无人敢接下那杯酒，太后还被气得大病一场。”
韩越不由苦笑一声，“这一盏无人接过的酒，马上就会再度被摆在冬林宴之上。”
“什么……”
“前日我去拜会公主殿下，她亲口所说。”
“可……可她……”
“你我皆猜测，公主殿下对穆寒青睐有加，此次太后定会得偿所愿。可惜，你我皆猜不透这位公主殿下，冬林宴上会发生何事，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了。”韩越叹息。
“她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个人。”张溯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没错，所以张兄，此次冬林宴，你恐怕要失望了。”
韩越虽然表示十分惋惜，但唇角勾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眼前自己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得不到，实可谓庆幸。
美酒佳肴已然无味，宴席散场。
告别之时，韩越看着张溯翻身上马，神情落寞。
而张霖跟在后面，亦不作声。
想来近日尚书府都要忙于宽慰大公子，无暇来做说客了。
寒风阵阵，韩越却觉胸臆之中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