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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喑啼风雨晦(九)

    楚逸之仿佛是要好好同元赫介绍起昆玦,但这随口一说却又很掐中时机,元赫犹然不察地微微颔首:“是啊,想来长庚公子是楚小二的朋友吧。”

    他便是这般以为的。

    楚逸之却悠哉悠哉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你跟如鸢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交情,元家对她也多有照顾,这些事你也应该知道。长庚公子可不是如鸢的朋友,小宫女如今,是同他签了身契的婢女,他二人是主仆才是。”

    “你说什么?!”

    果然,元赫惊得一头坐起了身,仿佛山河崩塌,极震惊地看着楚逸之,“你说她是长庚公子投身卖契的婢女?!”

    楚逸之只淡然地点了点头,元赫呆愣愣地望着他,转首又看向昆玦跟萧云淮。

    “怎么会?怎么会!如鸢她是何等要强的性子,从不俯首他人!怎么会?怎么会......”

    元赫原以为或许会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清澈的眼眸中却映着如鸢兀自讪然垂下的眼帘。

    他满目震惊地看了半晌,竟无一人否定。

    一时间,他也噤了声。

    元赫并不明白,那个在他眼中最是明媚自在仿若边关的风一样的人,自幼是最不拘束的洒脱性子,又执拗,即便在破家以后,面对上门来为难她的那么多腌臜泼才都没有低过头,情愿远走边关。

    可这一走,怎会有朝一日俯首他人?

    “元小赫,你先别着急。”

    半晌,如鸢垂着头轻声道了句,心中轻叹。

    “可你得跟我说个明白,你怎会,你怎会投身卖契做了他人的婢女?这几年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赫眉头深拧了一重又一重,他还记得,当初楚伯父给如鸢之所以取作楚如鸢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如鹰一样,纵横睥睨,自在随心地翔于何其辽阔的天地间,也如楚伯父所愿,如鸢从小到大长成的性子也的确是随性自在从不俯首他人的这般,他也知道,如鸢孤身行走江湖这许久,日子怎会好过?但既能让她至此地步,其中定有内情。

    如鸢抬起头,心里是实在焦灼,她本是打算后面找机会慢慢跟元赫说的,谁料楚逸之这个嘴快的!

    眼下连昆玦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先是狠狠剜了楚逸之一眼,楚逸之也同她瞪了瞪。

    转首回来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只得轻轻一叹:“实也没什么好说,大事没有几件,小事又何须多言。”

    萧云淮看出她的为难,便接过话替她开口:“长庚公子因在危难之际救过小宫女性命,是以她便典身为奴,跟随其左右。”

    “救过她性命......”

    元赫当即变了脸色,果然她孤身漂泊遇到过他难以想见的凶险。

    “这些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日子过得这么难过,身无所托,就不该再漂泊,为什么不回玉阙关?你可知我一直,我一直......”

    元赫红着眼睖睁地看着她,话却忽然掖在了嘴边。

    他一直在等她,等着她哪一天就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前。

    如鸢怎不明白他此间心境,自幼时起,元赫对她最是心疼爱护,他是元家哥哥,也是她的元小赫,他永远都会站在她身后,拿她像自家人一样地对待,而她如今这样的状况,恐怕元伯元母听了心里也不会好受。

    可是事已至此,人各有遭遇罢了。

    片刻,元赫奋力沉下胸中哽咽,眼中没过万般隐忍,适才他不过一时情急,他也明白,如鸢就算回到玉阙关,又有何处可归?纵然他心底是那般愿意让她留在元家,但若她愿意,当初就不会走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如鸢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会有多难,从前那些腌臜泼才上门来欺辱她,要她做妾做外室,而今她终究还是做了旁人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丫鬟,而今之计,惟有一个法子,元赫思定以后倏地神色一凛,当即起身朝昆玦郑重一拜。

    如鸢愣愣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只闻他道:“长庚公子,自如鸢破家以后,便是身如柳絮心似飘萍,已然历尽万千苦辛。”

    “余生数载,在下实不愿她往后还要为人奴役,任打任罚,任劳任怨。如此一生,实在辛苦。今日在下愿出足够银两同公子赎回如鸢的身契,纵然公子不要银两,或要旁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望公子成全!”

    元赫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再恳切不过,赵庭芝微微惊讶,萧云淮凝神扫了扫楚逸之,楚逸之只是一挑眉。

    如鸢也讶异,她明白元赫在知晓此事后定然会想到替她赎身,但却万没想到他会此时此刻当即就开这个口。

    她立时抬眸看去,正对上昆玦疏离阴沉的眼神。

    仿佛一阵霜风刮过他的眉眼,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与旁人坐在一起,与所有维护她的人坐在一起,仿佛这一切是她早计划好的。

    昆玦嘴角边的哂谑毫不遮掩,果然她不会让他白白下山一趟。

    “赎回?好大的口气!”

    瞬息间昆玦别过目光,不再多看如鸢,他一如惯常眉梢一挑扫向元赫,眼底倏结万丈寒冰。

    如鸢敏锐地觉察到他这眼神不对,急切地想要拉住元赫,却被楚逸之一把摁住,只在她耳边道:“他好歹跟你青梅竹马,比我待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多,心中自当竭力维护你,这件事,你且让他自己来。”

    如鸢怔然,在昆玦的注视下缓缓松了手,他眼中的哂谑也愈浓,而她只是蹙紧了眉头。

    “我知公子对如鸢有救命之恩,不求公子念她孤苦,但求公子能看着在她最是洒脱自在不甘为奴的份上,予她一条生路,让她余生也能自在安康地过此一生,不论此番赎金几何,在下自当竭力承担,但望长庚公子能成人之美。”

    元赫长身鹤立还是那个姿态,目色炯直,眉头至死不松,饶是昆玦气势压人,他却无丝毫惧意。

    一刹抬首,昆玦瞥了他一眼,冷冷含笑,兀自缓缓一边斟了酒,一边扫了扫满堂所有人:“赎身一事,想必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此意吧?”

    “此事是我提起,与他人无关,既如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望长庚公子给个准话。”

    元赫又再秉手行礼,昆玦并不在意他态度如何郑重,如何诚心诚意,只从容不迫饮下杯中酒,微微斜首,含笑间却冷冷道:“我若说......她同我......签的是死契呢?”

    “死契?!”

    元赫霎那怔然,浑身僵硬,不自觉转首看向萧云淮,萧云淮眉眼间仿佛落下叹息,只同他点了点头。

    “楚小二你竟然同他签的是死契?!”

    元赫满目震惊之余,回过头来眸光倏忽晦暗不明,如鸢被他这般看着,也委实不太好受,但事情早已成定局。

    “你缘何要签死契?你知不知道死契是什么?”

    元赫脱口问她,语气里难掩心绪难平。

    赵庭芝怔怔看着,楚逸之也叹,惟如鸢这二傻子小心地道:“死契不就是......非死......不能赎回么?”

    “岂止是非死不能赎回!你签了死契,你的生死婚嫁人身转卖皆由契主做主,他说你嫁谁就嫁谁,他想把你再转手卖给谁就卖给谁,寻常人家的丫头婢子若是犯了错惹得主人不快,被转手卖到勾栏瓦舍也是常事,你莫非也想被卖到那种地方去吗?纵使是没转手把你卖了,他便是随便哪日心情不爽快了要一棍子打死你,你也只能被打死!你啊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

    楚逸之立马截了话,狠狠瞪她一眼,这些话他实是憋了好久了,之前从萧云淮那里听闻如鸢跟昆玦签的是死契后,他当时气得险些没昏死过去。

    如鸢愣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是真不晓得这许多,顿时神情恍惚,没想到这死契一签,昆玦居然还拥有做主她生死婚嫁人身转卖的权力,这么一想倒真是比什么动辄打骂厉害多了。

    果然正如当初签订契约时所想,昆玦的手段着实是比她想的还要高明。

    “我以为死契就是一辈子不能赎回罢了,我想着不赎便不赎罢,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能有一个地方收留我到死,多好,怎么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那如此说来......那我岂不是很亏?”

    楚逸之又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元赫更是深深自责。

    “就算是死契,只要长庚公子你点头,便是死契也能改。”

    他顾不得其他,立马又再郑重问昆玦。

    昆玦凝了一瞬,犹然波澜不惊满目审量,徐徐道:“我听我家婢女曾言元公子对她从前多有照顾,故而才对你额外客气些,不曾想你今日一来就如此唐突,刚见面就跟我提下如此要求,不过恐怕......赎金几何并不重要,我点不点头也不重要,不若你先问问她,这契约能不能赎回?”

    说罢,挑眉一笑。

    旁人都把目光投过,如鸢明显地瞧见萧云淮跟楚逸之都听出他话里有话,二人皆敏觉地变了脸色,眸光愈发复杂。

    元赫也亟待她一个回答,顿了顿,她却只能讪讪地看着他:“元小赫你坐下吧,这契约,这契约实是非同一般,恐怕......这辈子都赎不了。”

    “为何不能?”

    元赫实在是急了,可如鸢又再停顿。

    她总不能跟他们说,那是一个无可更改之法且诡异瘆人的血契,也不能跟他们说,他们眼前这个其实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三百多年前跟楚家有渊源的那个大妖。

    他们这帮人,哪知她憋下这些吊诡之事的艰辛!谁人能想到这世上会有妖的存在呢,而且就在他们眼前。

    昆玦始终戏谑地看着如鸢,眼底却投下一片阴翳,他倒想看看如今弄成这场面,她要怎么解释。

    凝滞片刻,如鸢只忽地敛却眉梢,神情再确定不过,道:“因为我不想赎回。”

    昆玦一愣。

    “你不想赎回?怎么着?你给人当老妈子还当上瘾了?”

    楚逸之最先脱口而出,两眼铜铃似地瞪着她,很是怒她不争,明明只要她一句话,其他事自有他跟萧云淮在。

    而听着她这样的话,萧云淮的目光也忽然飘忽不定。

    几番浮沉,如鸢已经察觉到什么,她只是冲楚逸之无奈地瘪瘪嘴,又仰首瞧向元赫,温婉含笑:“我知元赫哥打小就维护我,不想我低声下气为人奴隶,故而一心想替我赎身还我自在。我知道,若真能赎我,纵然是万金,元赫哥哥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我想,先生也会,殿下也会,庭芝兄也会,诸位的好意如鸢实在感激不尽,不过......”

    “尘世无根若卷蓬,主人莫讶我孤踪。我之宿命如飘萍,一切所遇不过情理之中。”

    她回过头来灿然一笑。

    “我楚如鸢何德何能能遇上诸位,今日咱们能坐在这琅华堂里吃这一番席面,躬逢盛饯,把酒言欢,如鸢已然心满意足。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本就为报救命之恩才同公子定下契约,契约既定之日时曾言:‘一诺既出,万山无阻。’是为无可更改。我若中途反悔,便是背信弃义,实非君子所为。公子几番救我性命,纵我身体微恙时,他也不惜自损躯体为我医治,如此恩义,我楚如鸢自甘俯首。”

    如鸢温和地说出这番话,到自甘俯首四个字,分明铿锵。

    旁人正怔然,她又道:“况且我这奴婢做的也不是尽心尽力,也曾委屈他做了些他不想做的事,他还未曾说过我烦而厌弃我,我又缘何能一朝得了恩义,就只顾自己自在而抽身离去?”

    “从前我一人零落时遇上了他,而今不能因为有了旁人看顾而抛却他,纵然有朝一日契约作罢,那也大抵是我不能再在他身边服侍了......”

    如鸢笑笑,说实话,这桩事她其实早就想过,纵然有一日她不在他身边了,那定然是许多年之后,她自有生老病死,往后他身边或许自有人去替代。

    而那个人定定地看着她,似是不动声色,又似恍然微怔,总归眼中所有阴冷疏离早已烟消云散。

    只是如鸢不管他听没听懂,始终没敢抬头去看他的眼。

    好半晌,整个停风阁内一片沉寂。

    楚逸之不似方才那般生气了,只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便是赵庭芝那么玲珑通透的人也心有思量。

    而元赫隽秀的脸上停滞半晌,最终却不得不接受。

    如鸢提着筷子停在半空,蹙眉望着他们,她是很想再说些话宽慰宽慰,但看着在座的各位都各自心有思量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半晌,到底是萧云淮先开了口,一瞬舒展俊朗的眉宇又再含笑:“是我们未曾顾及小宫女你自有想法,何须他人左右,来,这杯该我敬你才是。”

    霎那间,元赫仿佛被他一句话点醒。

    如鸢没有想到大家似都想开了似的,忽都举杯敬她,她忙不迭地端起茶杯,这才是吃宴席该有的样子,言笑晏晏,大家都在。

    昆玦看向她,并未举杯,只眼中的阴翳忽地消散,仿佛要把她的笑靥刻进脑海中去。

    他不是没察觉到,今日楚逸之分明是故意在这场宴席上当众同元赫提起他与如鸢的关系,其目的也不难想,不过是想把如鸢从他身边摘开。

    刚刚一直静待如鸢回答时,他屏息凝神,眼下终于暗自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逃脱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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