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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风(二十)

    观霖阁里,一应灯火温明,炉上的熏香已燃出缱绻青烟,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屋子内亦是暖烘烘的。

    如鸢刚随赵庭芝坐下,跟着两个小婢女就端来热腾腾的元宵。

    自离了边关以后,她倒是已经两年都没吃过这东西了,浑忘了上元节时该吃上这样一碗应景的东西,只叹昆玦没来,否则便能让他也尝尝。

    如鸢笑着用勺子舀了一枚入口,元宵白白糯糯,热腾腾的汤上还洒着一层金黄的干桂,甜香入喉,齿间尽是柔软。

    说起昆玦,赵庭芝温和的神情忽地顿了顿,有些话他自知本不该同如鸢问起,但见她眼下这般模样,到底还是同她开了口:“如鸢,你同长庚兄是不是并非兄妹?”

    如鸢蓦地愣住,嘴里含着元宵也忘了咽下,半晌,她才放下碗,愣愣地道:“庭芝兄你怎么知道的?”

    赵庭芝笑了笑:“不是我窥听,是大公子自己同我说起的。”

    如鸢恍惚,不知昆玦这厮什么时候自己找到赵庭芝说起这事,不过倒也没什么,她顿了顿,神情温和:“此前相识不深时,的确是没同庭芝兄你说明白,但庭芝兄待我从来坦诚,而今未提,实是我的不周。”

    她抱歉地朝赵庭芝行一歉礼,赵庭芝却当即拂了她:“今日之事我都还未来得及同你跟长庚兄好好道谢,缘何就叫你先来同我赔个礼?这件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莫说此前相识不深时自然无从提起,无论你如何做,自有你的道理,有些事我不必非得都知道,人人都自有难处,不想说的事不必非得说出,若该我知道,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

    从昨夜到今日,如鸢不得不又再佩服眼前人的胸襟,她怔怔地看着他:“你不怪我吗?”

    含笑间,赵庭芝蹙眉反问:“我怪你?我怪你什么?”

    “此前相邀是为感激你替我解出画中真意,了却我心中夙愿。此后相处,你为人洒脱侠义,练达通透,有趣之处常有,时常说的话也叫我觉得豁达敞亮。”

    “世人见我山庄里的梅花皆叹价值几何,惟你叹花开得太好或可拿来作糕,旁人与我对弈皆谋算深沉冥思苦想,惟你半吊子棋篓,边想边就自顾自地把心中所虑说了出来,叫人一眼看透,输赢于你皆不在意,只在意当时风光正好。”

    这般心性,他又如何不愿与之相知相交。

    赵庭芝目光灼灼,让如鸢叹服之余又不禁赧然,还从没有人这般夸她,只能敬他一杯酒:“庭芝兄你眼光真好!”

    赵庭芝执杯回敬,只道:“士为知己者死罢了。”

    因他这句话,如鸢又再怔然,她放下酒杯,烛火氤氲了眸色,趁着自己已经吃过一杯酒,徐徐便同他说起了自己缘何会是昆玦奴婢的事情。

    自然,都提了自己如何被山贼追杀为昆玦所救,从而典身为奴,也免不了把自己又缘何会江海漂流的事也提了提。

    赵庭芝听完已经惘然,他知道如鸢的性子,他并不想对这样的朋友流露出任何她并不需要的怜悯,只是恍惚地叹:“不想如鸢你原是孤身江海飘零,实在辛苦,而今又典身为奴,你这般洒脱的性子,想必......”

    他眼前又浮现起这些天昆玦事无巨细必得使唤如鸢的画面。

    哪知如鸢却眉宇松快,“庭芝兄你不必为我担心,人生在世,哪有不辛苦的,我早已习惯。且要说辛苦,庭芝兄不也与我一般辛苦,不是吗?”

    她忽地反问,赵庭芝顿时怔住:“我......”

    “庭芝兄你温润如玉,世间似你这般的人实是不多,能出落成你这样,才最是不易难能可贵,毕竟,人可不是生来就是你这般的。”

    如鸢嫣然的眼角始终含笑,仿佛春风拂雪,教人心底敞亮又清明。

    赵庭芝怔怔地看着她,她只道:“就好比今日之事,今日那陈家管事那般欺人,一茬一茬的话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弄虚作假,颠倒是非,可你却始终都秉着大家气度同其交涉,那般靠着一张嘴就想惹出是非扰乱人心的叵测无赖,你却始终能压住怒意,从容且清晰地一一同他说理,只盼能把事情承着一个理字弄清,也好还旁人跟自己一个清白。”

    叹只叹,有些人他就不是奔着说理来的。

    这世间行事的道理本该是像赵庭芝这般,依凭本该依凭的道理跟法度,该怎么办便怎么办,而不是谋定之后使些下作手段,撒泼耍赖。

    如鸢此前便是希望昆玦能学得赵庭芝为人处事的一二,尤其是待人接物、识人之慧。

    “我想,一则是老夫人教的好,母教贤明,为人端正,庭芝兄你自然耳濡目染;二则是孤儿寡母,又掌握着赵家偌大的营生,事事繁杂都要落到你的头上,自幼便跟人打交道理事,里里外外,总要叫人辛苦成长。如此辛苦许多年,方才出落成你这样为人似水、心思细腻又玲珑周到的人。”

    话音落下,如鸢眉眼再柔和不过,只是除却这些,她还想到些其他的。

    “只是,那陈家的是外面的,而里面的不曾想,也叫你如此辛苦,庭芝兄你是大户人家,今日你的那位赵四叔......我虽不知内情,但赵家既生了这样大的事,他不仅不曾亲自来看看,帮衬着你,却反倒叫家丁贼眉鼠眼地暗中来探看,加之庭芝兄你方才亦同我说明,这位赵四叔最是爱看你的笑话,便知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想来也是,赵家这么大的营生,对内对外多少繁杂事,多少人情往来,在外庭芝兄尚且能一力应对,在内若是亲朋好友还见不得好,奚笑闲话,说长道短,最是叫人心冷,而这些......其间冷暖惟你一人知而已。”

    赵庭芝没有想过,因天黑时顾二来报了几句,如鸢便将他的事都放在了心中,眼下他怔了又怔,细盯着那双嫣然流光的眼当真如同照月一般,比他看得更多,更远。

    眸光低垂,他也再吃了杯酒,笑了笑,既都提到了他的这位好四叔,不妨也开了口。

    如如鸢所言,赵庭芝的那位四叔赵敬亭虽是他的亲四叔,却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自赵庭芝八岁时父亲过世,整个赵家偌大的营生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诸事繁琐人情复杂是一面,要紧的是,孤儿寡母操持这么大的营生,最怕被人惦记上,他的这位四叔便是从来面甜心苦,菩萨相豺狼心的一把好手。

    在赵庭芝幼时,起先他这位四叔赵敬亭还披着羊皮,想诓赵庭芝去做他的儿子,打着照养孤儿寡母的名义,想把他从赵母手里抢去,赵母虽一人独力支撑,但却硬气,几次下来硬是没叫赵庭芝成了别家的儿子,后来真面目被戳破,赵敬亭的羊皮自也不能再披在身上装相,自然也就不再多来往了。

    待到那年赵母多年劳累不下,终于累病,这位好四叔便又钻了出来,说是不忍怜见他们孤儿寡母,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便使唤了四叔母来照顾嫂嫂,一时间送了多少补药珍品。

    彼时赵庭芝一人又要顾及偌大的家业,事事焦头烂额,事事皆须他费心,又要尽力看顾母亲,却总有分身乏术时。未曾想过趁这个空隙,家中一个小婢子不懂事,得了四叔母暗中的吩咐,把一茬一茬的补品当汤药喂给了病昏的赵母,病重之人本不可大进大补,那一番险些叫赵庭芝的母亲去了。

    最后待到他发觉,这才停了补品,急急请了郎中,事后追究起来,小婢子却是当真什么也不懂,只听了主人家的话,照做便是,而四叔母跟他那好四叔被他追查到头上,却推说是何曾吩咐过那小婢子这样的事,俱不承认。

    只道送上门的补品都是给赵母病愈后调养身体进补所用,本是好心,奈何成了这样,哭天抹泪地在街坊邻里四处传闲话,说是赵庭芝母子两故意冤枉。

    事情成了这样,赵庭芝反而还不能把他们送到官府去,而那小婢子也洗刷不了自己的冤屈,情急之下跳了河,虽是做错了事但终究是无知之下受人指使,错不至死,赵母也不愿多生事端,捞起来之后保下了她性命,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无法让她在赵家再呆下去,随后便遣了她走。

    那次过后,赵庭芝不忍母亲再继续操劳,便从赵母手里彻底接手了整个赵家产业,因为这桩事在前,赵敬亭那个小人倒是几年里不敢再翻出多大风浪,只是时不时的找些人假扮食客或别的什么身份来闹上一闹,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最后都被赵庭芝查了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暗中记下便是。

    再就是若有旁的什么事,赵敬亭自也很爱来凑这个热闹,不免在嘴里奚落赵庭芝两句,不过想看看赵家在他手里,到底何时会倒。

    徐徐说完这许多,赵庭芝吃了杯酒润润口,神情始终温润淡然,仿佛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琐碎。

    如鸢却早听得惊愣:“我听庭芝兄你先前所言,只当你这位四叔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罢了,却不想竟是这般豺狼虎豹的人!”

    “是啊,这世间多的是豺狼虎豹,譬如今日这般,里里外外皆需要人去应对。”

    赵庭芝恍惚地点点头,如鸢思及今日陈家一事,心间却尚有一疑虑,便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原本清流小哥三年前就已脱离了那陈家,这三年里当是再无干系跟音讯,且当初陈家也是明明白白地将清流小哥的身契赎出给了邱老先生,三年都过去了,不知是哪里来的耳报神,到陈家面前去乱嚼舌根,才叫陈家生出了这一场是非......”

    她略微停顿,赵庭芝闻言也垂眸思索,“这说来倒是不太好查,不找上陈家门去问个清楚明白,恐怕不会知道。”

    “那何管事总归是陈家的人,自是向着陈家的,像陈家这般的人到了公堂上招供,就是再如何吐露实情,也总要尽力把自己撇清一些,许是当真是听来的风声,也许是自己知道了一点信息,譬如原本只是知晓了当年邱老先生替清流赎身后没过多久就过世了,老先生无后又无亲,知道了这点,加之陈家本身的困境,便生出了这样一桩事。”

    “说的也是。”

    如鸢略微颔首,不是没有这些可能......

    “不说这个了,总归事情已经了了。我生在商贾之家,这一生迄今为止打交道之人甚多,所识之人甚多,来往圆滑之人也甚多,但赤诚相交之人少之又少,如鸢你得算头一个。”

    恍惚间笑笑,赵庭芝犹对如鸢感激不尽,转过话头又同她说起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城南有一家做豆腐宴的铺子,他家用豆腐做的菜式五花八门,有一道杏仁豆腐实在值得一尝,他必得带如鸢二人去尝尝。

    待过几日,雨水一过开了春,桃花也要开了,他再带她跟昆玦去赏桃花,吃桃花酥,饮桃花酒。

    再往后等过些时日,等他将家中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便要去一趟元安看看家里的分号,到时如鸢二人尽可同他一道去元安看看,元安那么大,繁华之处绝非寻常可比,可堪游冶赏玩之处太多,一切他自会替他们安排好。

    只是说到这个如鸢却神情凝滞,赵庭芝看出端倪,以为是昆玦不肯,如鸢只道是自己同元安的一位朋友有过约定,她近日都不能再去元安。

    赵庭芝便让她先安心住下,接下来去哪里再慢慢商量便是。

    如鸢笑着答应,他的一应安排已经很好了,一顿饭吃到最后,她又忽地开口:“对了庭芝兄,我一直想问问,去年七夕咱们刚刚相识那次......那个作画的姑娘当真已经去了吗?”

    这桩事她沉在心底早就想问,其实这问题上回赵庭芝已经答过她,且她当时也已经从画中所述猜到了,但眼下又再提起,不过是找个由头开这个口罢了,她一直想知道那姑娘的事。

    赵庭芝没料到她忽而问起了这个,微微一怔回过神,眼底忽现些许落寞,“是啊,就在两年前病故了。”

    如鸢清楚地瞧见他眼里的落寞,跟着放下筷子,斟上一杯酒递与他,轻声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赵庭芝有些意外,面色怔然,从未想过会有人问及作画之人的名讳。

    “她叫关素。”

    他轻声回道,如鸢略微思忖,而后笑着温和颔首:“关素?可真是个温柔可人的好名字。”跟着一声轻叹:“上回见关姑娘的画,画的实在是好,实在教人可怜她如此才情却早早去了,一直都想问一问其中的缘故,只是没机会罢了。”

    这便是她此时提起这个的缘由。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再关心她。”

    赵庭芝顿了顿,敛却眉眼中的惊讶,目有隐色却倏忽含笑,又再吃了杯酒。

    “她叫关素,从前我都叫她素素,是我在隶阳老家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交好,自幼一同长大,自是两小无猜。后来我家到了凤阳安居,也就此同她分别了,只是时常还有着书信往来,她素来都很有才情,尤擅作画,次次书信除却跟我说些家常话,也作许多画差人送给我赏鉴。”

    因着儿时的情谊,赵庭芝本一直把关素当做妹妹,两家本就交好,且他又是独子,待关素便如亲兄妹一般,内心无比珍重自己能有一个小妹,于是每次关素来信,他都认真回信给她,有时也送些小玩意儿过去,除此之外,从不曾逾矩,也从无僭越之心。

    再后来关素到了待嫁的年纪,关家也已经替她寻好了人家,那本是户好人家的,可就在这时,她忽有一天亲自到了凤阳,亲自寻上赵家门来,告诉赵庭芝,她不愿嫁给别人,她原来心里......

    原来心里装的从来都是他。

    “说来惭愧,都是我的过错,彼时年少,思虑不周,没能看出来她时常同我写信的情意,若能看出,便也能早些断了她的念头。我本还欢喜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妹能觅得良人安稳一生,便去寻了一尊送子玉观音作她的新婚贺礼,直到她上门来了才明白她的心意。”

    赵庭芝沉叹,终是奈何,这许多年来他只当关素是妹妹,从未有过僭越的想法。

    当初关素怀着一线希望地来,又伤心欲绝地去,她自幼便是个极执拗的人,她走的时候,赵庭芝便怕她放不下,怕她苦苦郁结于此不肯好好地去过自己的一生,怕她太痴,也就是当时,他既决然又自以为是地做了桩错事,把关素从前送他的许多画都还给了她,还叫她往后都不要来找他了。

    他想,这样她才能安心回去,不管她家替她相中的那个人她是否相中,会不会嫁,但她心中的人都不该是他,他想她以后的日子都能安心,不再因他而挂怀。

    然而终究......

    “终究她回去后不肯嫁与别家,一直把自己独锁在房间里,郁郁寡欢,到后来她又再给我写过一封信,她说她只求一个妾室的位置,我依然还是拒了她。试问,她若嫁给我,无论是妻是妾,又何尝不是耽误了她的一生?”

    “我待她如亲妹可以,她要在我府上住十年都可以,可若要我待她如妻子,要我把心里夫妻的位置给她,我办不到。”

    “她就算顶着夫妻的名义进了门,可我心里始终没有她,断然无法再相处,她便只能落寞的在我赵家宅院里过活一生,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丈夫去敬她、爱她,这样的一生我又怎会叫一个我视之如亲妹的人去经历?”

    赵庭芝恍恍地答了一字一句,又仿佛一字一句地盘问着自己,他喉中凝噎难疏,温润沉稳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几许失神,窗外照来的月色镀在他脸上,他目色愈发低垂。

    “我不能勉强自己,也不能断送她的一生。可谁能想到,那日她出门散心却忽而倒了下去,请了郎中去看,方才知她竟天生的心上有隐疾,忧思过度发了病,后来这病一发不可收拾,没过多久就卧床不起。”

    如鸢惊骇,忍住了没有问,赵庭芝的目光也愈发惘然涣散。

    临终前几日,关素此生作下的最后一幅画急匆匆地递到他手中,便是如鸢看到的那幅,可她却吩咐送画的小厮,不能将她染病之事告诉赵庭芝,只让人把那幅画送到他手上便行。

    赵庭芝不知她染了病,拿着画看过后还以为她心里还是之前那般念想,除了问了一句她是否想通外,便并未多说什么,自以为决断些才能断了她的念想,便不曾多问几句,哪晓得后来就再也问不到了。

    当时关家眼看自家小女病重将去,如何忍心,便急匆匆又遣了人来凤阳,只为请赵庭芝去看她一眼,奈何山高水远阴差阳错,来人投错了路,一再耽搁。

    终究,关素等了几日没等到,以为赵庭芝不肯见她,万念俱灰,便去了。

    “她就那么走了......就那么走了。”

    赵庭芝失神地呢喃一笑,盖不住眼底无尽怅惘。

    如鸢全然没想到那样一幅童真无邪的画背后会是这般锁人愁肠的真相,她倏地觉得自己该打,好好的上元佳节,问这个做什么,手里跟着已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可她也叹,怪不得之前赵庭芝万般想要解得画中意,这样的曲折,亦实在令人扼腕。

    “后来我才得知这些,才从她身边伺候的人那里听闻,她去的前几日作下此画,日日都念着我幼时与她的模样。的确,那幅画一眼看去简单,那便是从前幼时,我们在隶阳乡下时总在浣花溪头嬉笑玩闹的模样,意境其实再简单不过,并未深藏什么,我日日看着那幅画,总觉得她走得那般匆匆,许是还有话要给我说,定是有的......所幸到后来,终于得了如鸢你替我解出其中深意。”

    “她当真......是有话留给我的。”

    他说着冲如鸢温润一笑,却眉间寥落,眼底氤氲。

    “我时常就在想,是不是我害了她,不管我的本意是不是对的,或许都不该那么狠心,我就算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地安置在府里养她一辈子,就算心里永不能给她妻子的位置,可起码她也能安稳的过活下去,她也能活上一辈子,不至于正是待嫁的大好年纪,因为一场病,因为一个心里没有她的人,便说走就走了。”

    “碧玉一样的年华,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的人去待她,怎么偏偏看上了我,偏偏看上我......我纵然对她无意,也该去看她一眼,或许她就不会这般了......”

    好容易回过神,赵庭芝长抒一气。

    这样的事听来何等惋惜又遗憾。

    如鸢几番隐忍看他,却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抱歉地道:“这实在都怪我,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场断肠的曲折过往,是我不该问的。”

    赵庭芝却同她摇了摇头,神色肃敛间聚拢了目光,“不,说来还得感激如鸢你,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得一个人来问一问她的事。打从她走后,再没有人能同我提起,便是母亲也怕触及到我的伤心处,从来不与我提这桩事,而今你能问一问。”

    “既是缘分,亦是宽慰。”

    如鸢愣怔,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她竟看不清他的眼神,仿佛终于坦然,又仿佛依旧悲悯,只是瞧见他的眼底忽明忽暗,却有终于能一吐为快的畅快。

    能有人同他再说起那个人,这就已经很好了。

    赵庭芝又再笑了笑。

    思量三番,如鸢沉了又沉,终究语调一转:“既已冒犯问了,叫庭芝兄你伤神,索性有些话便说与你来听听。”

    赵庭芝微微怔然,难得地看她神情这般严肃,便点了点头。

    如鸢便开口:“此事说来怪不得你,大抵都是天意,缘分这样的事从来都不能强求,关姑娘她没能勘破这一点,其实庭芝兄你所思所虑已经很周到,皆是为关姑娘着想,但不知你有没有想过......”

    “就算你顺了她的意迎她进门,可你始终心里没有她,进了门想必也不能再如从前兄妹那般对待,只能如宾客一般待之以礼。眼见自己心仪爱慕之人始终都只能待自己以礼罢了,聪慧之人又怎会不明白实难入心才会这般客气?一日两日她或许能捱,一月两月她或许也能捱,可一年两年呢?十年几十年呢?”

    一瞬,赵庭芝怔住,温润的眼中掠过几番疑云,忽似窥见些什么。

    如鸢只又道:“既是先天的疾病,如此又怎能保证这样天长日久的下去,她不会郁郁寡欢,终究也会病发,终究也是抑郁而终?”

    只要他不爱她,只怕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若这一生想就这般浑噩自欺地度过,可当到了一只脚要踏进土里时,都还没有被爱慕之人视为良缘发妻,又如何不会悔恨自己这般执念究竟何苦?”

    “关姑娘既然到最后都不愿让人同你道明她的病情,想来是明白一旦说出你必然会前去,然她既如此行事,大抵是期盼你会是因为想见她而去见她,而非是因她病重,你若因病前去探她,能给的,必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明白这点,不想逼你,所以不曾说明。”

    “如此看来,关姑娘的确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要的自始至终是你也能如她心仪于你一样地心仪于她,给她回应,既如此,想来那样真成了名义上赵夫人的日子,她纵能忍一时,却也未必能忍一辈子。”

    如鸢稍稍停顿,等赵庭芝消化消化,少顷后她又才道:“缘分不由人,若不能勘破这一点,终究不能长久,便是在一起了,也是互相磨折,到终究相看两厌,心中满是怨怼。等到那时候,强求的那个人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何必非要到那个时候呢?”

    “关姑娘如此才情定然蕙质兰心,她本该用些时间去勘破的,只是奈何心负隐疾,老天没能给她这个机会叫她去等到她真正的姻缘,但她一定愿庭芝兄你过得快意而又心无挂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她才把想说的话都隐于画中。未妨红消不自苦,愿君觅得良人归。这不是很明白了吗?”

    她轻声地反问,赵庭芝怔然半晌的眼中仿佛被投入一块石子,蓦地激起层层涟漪,在恍惚间逐渐聚拢神光。

    未妨红消不自苦,愿君觅得良人归。

    当初关素画中所寄,便是想着自己要走了,不愿他因此而愧疚,只愿他能记着他们从前青梅竹马的模样,从前的画他都还给了她,可只那一幅,便抵从前所有。

    “我想,庭芝兄你不如将此事收于心底,生老病死皆由天定,不必非将罪责归于自己头上时时愧疚,但也不去忘了她,时常想念,便如你方才所说,这世间还有人念着她,便很好。斯人已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鸢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仿佛帮他掸去肩上灰尘,宽慰含笑,却叫他浑身忽颤,仿佛在一瞬之间解开了一道枷锁,一道压在他肩上早将他束缚已久的枷锁,曾经为此多少个日夜辗转难眠,心底如扎着绵密的针般隐隐作痛,现下整个人却终于从头到脚倏地放松。

    如鸢其实也不知自己这样说对不对,但总归都已经说出口了。

    赵庭芝神色恍然间似掠过许多往事,屋内的烛火颤了又颤,看着眼前人的神情豁达又明亮,他顿了半晌忽地一笑,微微颔首。

    观霖阁外明月正好,时而传来三两声落寞的烟花,于穹苍上绽出几道明光,子时将至,凤阳城里灯火未歇,尚且还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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